坐在副驾驶位，看的士驶离首都机场，程唯逐渐感觉到北方熟悉的干燥。
自从离家到南方上大学，已经几年不曾感受过春夏更替时候的北方。奥运会之后的北京，的确是跟从前来旅游的时候不一样了。
唐文临时起意，安排程唯代替另有任务的吴亮，到北京参加某电视购物为庆祝开播三周年而举行的供应商大会。
“只是作为P.L的代表出席一下，开个会再吃顿饭，回来写个汇报就行”，唐文如此交待。想着自从上次在南京被任志刚禁足之后，就再没出过上海，程唯觉得这冒名顶替的差事不止轻松，还能去北京飞个来回，简直就是唐文发给自己的福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曹烨因为要去美乐斯总部参加培训，也和自己同行。
飞机之上，程唯不是看书，就是装作睡觉，努力减少与曹烨交谈的时间，但聒噪的曹烨，还是想办法让程唯说了很多话。
“我听说五一期间，百购的销售不错，尤其是刚上的那个新品，全上海一多半的新品都是从百购卖出去的。”刚系好安全带，曹烨就打开了话头。
程唯当然知道小长假期间百购的销售情况，邱伟每天晚上发出的销售额汇总，程唯都在抄送里。
新品发布会之后，媒体对新产品做了各种角度的报道，那天受邀参加发布会的VIP里，就有两个在沙龙结束之后付了预购的定金。康恩正对新产品的判断没错，比同类商品高出百分之三四十的售价，的确是最适合百购的目标客户群。
程唯掩去脸上的得意之色，说：“还好吧。高端的产品不走量，支撑销售额的还是性价比高的型号。”
曹烨说：“刚上市的产品价格当然高，这是市场策略，等过个半年一年，技术革新的宣传差不多了，竞争对手也开始跟进，我们作为第一个技术革新者，统一下调价格，市场占有率很快就能上去。”
程唯发现曹烨的分析竟然很有道理，表扬道：“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什么时候对销售这么有研究了？”
曹烨欣然接受了赞扬，说：“经常跟着销售混，总能知道个二四五。你还不是一样？接管了百购，连培训和新品发布都做起来了，康总还每天程唯长程唯短的。”
程唯嗅到了一丝酸溜溜的气味，笑着说：“你这算是赤裸裸的嫉妒吗？”
直白似乎让曹烨有些难堪，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表情，说：“嫉妒谈不上，羡慕是真的。我倒还好，要是岳子谦还在KAM，就真得有人嫉妒了。”
程唯说：“得了吧，客户经理嫉妒小专员，说出去有人信吗？”
曹烨说：“我也觉得他过于谨慎了，但他不这么认为。他总说你聪明，又不肯听他摆布，所以他才要防着你。”
程唯探究的看着曹烨，说：“你怎么知道？”
曹烨说：“我和他经常一起喝酒，喝多了就什么都说喽。”
程唯语带调侃的说：“你和销售都混得很熟嘛。”
曹烨不以为意，反问道：“你和周扬不也经常一起吃饭吗？”
程唯拉下遮光板挡住刺眼的阳光，说：“我们是牌友，打三国杀又不花钱，酒吧这么高级的地方，我可消费不起。”
曹烨似乎听出了程唯的讽刺，悻悻的说：“跟销售在一起，除了喝酒还能干吗？”
抵达酒店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匆匆和曹烨吃过晚饭回来，却看到岳子谦正在酒店大堂Check in。
自人事调整之后，程唯没见过岳子谦几回，想不到会在P.L的协议酒店里碰面。美乐斯的总部在北京，岳子谦当了销售经理之后，想必经常在上海与北京之间往返。
程唯尽可能装出好久不见的欣喜表情，跟岳子谦打招呼。离开KAM之后，他似乎胖了几斤，谦谦君子的形象未变，就是神情中多了一股满足。
岳子谦对程唯的态度倒是180度大转弯，热情风趣，还不忘邀请程唯、曹烨一起去后海的酒吧宵夜。
程唯赶忙以累为由回房间休息，走进电梯的时候，曹烨已与岳子谦并肩走出了酒店。
电视购物的三周年供应商大会果真如唐文所言，开会、吃饭、再开会、再吃饭，除了与主办方的负责人寒暄几句、换张名片外，大部分时间，程唯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游。
第二日，程唯起个大早，想赶在飞回上海之前，去奥林匹克公园看看。
酒店的前台很宽，程唯背着背包站在一侧，房卡和信用卡已经递给了前台的接待员，程唯一边拉了拉头上的黑色的窄沿帽，一边打开手机查看短信。
接待员很有礼貌的问道：“先生，已经查完房了，您的房间使用了一瓶神油，算在房费里一并扣除，可以吗？”
“不，我用现金单独支付。”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程唯将视线从手机移向左前方，岳子谦正在熟练的输密码、签字，拿发票，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前台另一侧的自己。
就在他抬头的刹那，程唯迅速蹲下，在前台大理石投下的阴影中，假装系着鞋带，目送岳子谦拉着行李箱走出了酒店的旋转门。
回上海的飞机上，程唯脑中翻来覆去都是岳子谦和前台接待员的对话，会是自己听错了吗？程唯企图找到一个与“神油”谐音、又符合上下文逻辑的词，搜索枯肠之后，终于放弃了努力。
程唯当然知道神油是什么东西，只是不敢把岳子谦与它联系在一起，程唯还清楚的记得岳子谦的电脑桌面是他不满一岁的儿子。与此同时，岳子谦在结账时那从容的语气，比神油本身更让人困扰。
“少见多怪”，当听程唯讲完无意中窥到的秘密时，周扬以一副大人教育小孩儿的语气说道，“一夜情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你以为P.L的销售出差时都乖乖呆在酒店睡觉吗？”
程唯没想到令周扬诧异的不是岳子谦，而是自己的“无知”，更加无法忍受的说：“可他结婚了呀，他儿子一岁还不到，他就在外面乱搞？”
周扬习惯性的扬了扬眉毛，说：“切，要是所有人都洁身自好，色情行业还怎么蓬勃发展？酒店还靠这赚外快呢，要不怎么不管住什么样的酒店，都能收到小广告。”
程唯迷茫的看着周扬，“什么小广告？”
周扬先是困惑了一下，紧接着恍然，说：“哦，对，你是女的，所以你收不到。我每次出差，房间的门缝里都有招小姐的广告，有时候晚上临睡前，还接到打到房间座机的电话，问我需不需要服务。我有一次还为此对酒店投诉过，但酒店对这些都是默认或者参与的，不然怎么女房客从来都接不到这种电话？”
程唯突然觉得身为女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实在是浅薄，说：“那照你的意思，岳子谦是找了小姐？”
周扬说：“不管是找小姐还是和什么人一夜情，那瓶神油他总不可能自己用着玩吧？不过结了婚的人找小姐的多，专业又没有后患，付钱就行。”
程唯咂了咂舌，说：“太可怕了。销售都这样？”
周扬立刻反驳：“什么叫做销售都这样？不允许随便人身攻击。”
程唯辩解：“是你自己说P.L的销售出差时不会乖乖呆在酒店睡觉的。”
周扬说：“那是对你进行再教育，怎么还把我扯进去了？别的行业我不知道，反正P.L所在的这个行业，这种事情太普遍了。和客户一起吃饭，不熟的时候先喝酒，等喝酒喝熟了，总会有人安排进一步的活动，按摩、洗脚、KTV，有的人逢场作戏，搂搂抱抱就算了，当然也有不少人乐得借此机会偷个腥。”
程唯抿着嘴，很想问问周扬有没有逢场作戏，但又不想知道答案。
周扬继续说：“不止是销售，你以为岳子谦是当了销售以后才这样的吗？你们KAM接触的客户更多，我可不相信唐文、任志刚没经历过这样的场合。看曹烨就知道了，天天跟在岳子谦屁股后面，还有销售部其他那帮老油条，跟着他们，想不声色犬马也难啊。”
看来自己不是唯一一个目睹曹烨与岳子谦越走越近的人。
虽然从来都对曹烨不以为然，但想到他大学毕业一年不到，就这么跳进了鱼龙混杂的大染缸，程唯突然间觉得非常难过。还有那么从容的岳子谦，他的妻子知道这副谦谦君子的面具下面，责任、道德还有婚姻，都根本不足以应付下半身的思考吗？
“当销售付出的代价可真大。”程唯感叹。
周扬点点头，说：“没有付出，何来收获？销售业绩可不会自己做出来。从这个角度看，我还挺幸运，当外勤销售的时候，就跑跑门店，顶多在门店多抽几支烟。现在专职负责百购，百购和美乐斯、SPD就是不一样，管理很严，开会就是开会，谈工作就是谈工作，想请采购吃顿饭都难，唯一需要的就是在工作上用心，这种不需要想法儿伺候的客户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程唯对此非常认同。
换做曹烨的话，他会像周扬一样觉得百购好吗？应该不会，他的眼神里有和岳子谦一样的贪婪，对他们来说，也许这一切都不是代价，而是他们迫不及待想丢进染缸，换取金钱与感官享受的东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