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此时，高考结束。莫莲轻松地走出了考场，从这天开始，自己将会是自由的，没有阴影也没有束缚。那个夏天，莫莲听说叶子婧打算复读，长忍冬考到了离家很远的城市，而木留实因为初中复读了一年，第二年才会参加高考。莫莲的大学就在新城区，虽称不上名校但也是不错的大学。抽屉底部还压着那张老照片，莫莲将照片抽了出来，年幼的自己与叶子婧相拥而笑，一边还有腼腆地背着双手的叶子嫹。照片拍摄于十二年前，三个小女孩并排站在庭院里的葡萄架下，细碎的光斑从葡萄叶间洒落，照耀着小孩子们稚气的脸。如果时光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该多好。叶子婧的父亲和莫莲的父亲在同一家合资企业工作，而叶子婧的父亲是是莫莲父亲的上司。从小，莫莲就认识了叶子婧，孩子间并无人情世故，只是单纯地玩耍嬉闹。后来，莫莲去叶子婧家玩耍时认识了她的堂妹叶子嫹，三个孩子组成了一个充满欢乐的小圈子。
莫莲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叶子婧变得越来越霸道任性，总是对自己指手画脚、呼来喝去。起初，莫莲只是容忍，她觉得不值得为这点小事而伤和气，更何况叶子婧万一向爸爸告状，自己爸爸说不定会受到影响，她爸爸总是惯着她，一点委屈都不会让她受。莫莲就这样顺着叶子婧，可叶子婧的气焰却越来越嚣张。从初中开始，两人做了同桌，叶子婧便更是随意向莫莲下达命令，就好像莫莲是她的佣人一般。有好几次，叶子婧指使莫莲去偷考试的卷子，莫莲不肯，叶子婧便一脸厌恶地说：“你以为你凭什么做我的朋友？绝交吧。”莫莲便动摇了起来，不知道叶子婧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她只好去做，而拿到卷子的叶子婧请自己吃了晚餐，可即便是这样莫莲依旧有着强烈的负罪感。叶子婧叮咛莫莲不要把这些事说出去，否则对两个人都没好处。不，只是对莫莲没有好处，叶子婧完全可以抵赖说莫莲自己偷了试卷，而叶子婧自己只是碰巧拿到了而已，叶子婧是老师喜欢的学生，老师很容易就会相信她的。就这样，罪恶在一天一天积累着，莫莲却丝毫想不出反抗的方法，而随和的性格也不允许她做出什么激进的事情。莫莲只是在私人博客上悄悄发泄着心中的愤怒，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唯一让莫莲感到慰藉的是，叶子嫹从未改变过，依旧羞涩腼腆又单纯可爱，似乎她的时间永远维持在了那张照片所记录的瞬间里。初二时，叶子婧的堂姐叶子姝也转到了班里，这时莫莲才稍微得以解脱，叶子婧开始每天和叶子姝厮混在一起，没有那么多时间顾及自己了。但是好景不长，莫莲渐渐发现叶子姝也是蛮横强势的人，有时候甚至连她也会命令自己，叶子姝与叶子婧根本就是联合伙伴，叶子嫹则全然没有感觉到莫莲的愤怒和不满，她天真得什么也不知道。莫莲不知道这样的叶子嫹是好还是不好，她的单纯令人安心，可正因为她的单纯，她永远也不可能察觉堂姐们对待自己的方式是不平等的，是不合理的。莫莲渐渐放弃抵抗，她听之任之，想要把老好人做到底。
初二第二学期，莫莲偶然在微机房的桌上发现了一个网址，由此进入了一个名为“空无一人”的网站。事实上，莫莲对于生物学并不是非常感兴趣，可让她在意的是后来出现在网站中一个名为“出土文物”的人，似乎有着严苛的父母，被压抑的精神，被禁锢的行动，这个人和自己很像，莫莲觉得。她开始默默关注着“出土文物”的留言，她逐渐发现了，原来他正是隔壁班的副班长长忍冬。同样是不自由的可怜人，莫莲很想有机会和他谈一谈，心里的话已经封存得太久了，这样下去自己会发疯的吧，莫莲这样想着。可是，不久后她便发现，长忍冬的身边有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名叫艾悉茗，清秀乖巧的样子，成绩也异常出色。长忍冬常与艾悉茗一起出入教室，艾悉茗是隔壁班的学习委员，低调的风格给人以恬淡的感觉，尽管他们是因为班务的原因常常待在一起，可莫莲还是觉得十分失落，自己的确是无法和艾悉茗相比的。
一个漫长而燥热的暑假过去了，莫莲的心情异常晦暗，似乎连眼睛也变成了干涸开裂的河床。就在暑假结束，升入初三的第一天，叶子婧向自己下达了一个卑鄙的命令。叶子婧看艾悉茗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像叶子婧这样小太妹性格的女孩自然是最讨厌十项全能的乖学生了，但真正让叶子婧恼火的是，那个叫艾悉茗的家伙夺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人气。从小叶子婧凭借姣好的容貌和机灵可爱的个性便能够轻易博得他人的殷勤，更是得到不少夸赞和褒奖。可是现在，叶子婧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威胁，艾悉茗。自从她出现以来，属于自己的“才女”称号便烟消云散，艾悉茗成为了老师们的新宠，也是大部分男生所心仪的对象，她实在是太可恶，优秀得令人发指。而且，那种低调的风格和自己拼命想出风头的蠢样一对比，就显得自己更加如同小丑般滑稽，叶子婧实在太讨厌艾悉茗了。那天中午，叶子婧找到了对自己百依百顺的莫莲，告诉她：“后天放学以后，隔壁班艾悉茗会留下值日，她做完值日还要在老师办公室里收拾本子，你趁她一个人在办公室时，把门锁起来。”
“为什么？”莫莲惊讶地问。
“不为什么。只是让她吃点苦头，被锁在办公室里不能去吃晚饭，晚自习也会迟到，肯定会挨批评，开始讲课时一定也会饿得头晕眼花吧。哈哈，谁叫她那么讨厌。”叶子婧说着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
“我不想那么做。简直是小人。”莫莲低下头说。
“你说什么？莫莲你胆子大了！好啊，那我们绝交！”叶子婧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第二天，叶子婧收回了前言，她想让莫莲帮自己做明晚的值日。莫莲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她受够了。“你要是不出声的话就是默认了哦，明天的值日就拜托你啦。”叶子婧没有理会莫莲的沉默，自顾自地嚷嚷着。我才不会帮你，没有做值日，等着挨罚吧，莫莲愤愤地想。可是，一天后所发生的事情，莫莲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起来。那天傍晚，叶子婧开心地跑出了教室，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莫莲会帮自己做值日。莫莲只是冷眼看她离开，开始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差不多打扫完毕了，莫莲听到了走廊上的脚步声。是长忍冬，从教室窗边走了过去，四下无人，莫莲真的很想叫住他，告诉他自己也是被囚禁的可怜人。可当莫莲走出教室，却发现走在长忍冬前面的人是艾悉茗，他们一前一后进入了一楼的教师办公室，大概是像往常一样去收拾作业本。
窄窄的门缝中，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坐着，沉默不语，只能听到纸张发出清脆的声音呢，夕阳漏进窗户，办公室内浮动着金红色美丽的光线。莫莲静静地看着，自己却连走近一步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莫莲觉得心脏变得很沉重，几乎无法跳动起来了。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办公室内的长忍冬伏在窗户边想一探究竟，可似乎无法看清，于是他对艾悉茗说了几句话便向门的方向跑了过来。莫莲赶忙躲开，躲到了自己班教室的后门里，长忍冬向教学楼西侧的小门跑去，似乎撞到了什么人，但不一会儿走廊里又安静了，他们出去了。莫莲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现在，里面就只剩下艾悉茗了。不知为什么，莫莲猛然想起前天叶子婧对自己所说的话。把她锁起来！把她锁起来。把她锁起来……一个声音不停地在脑海中回荡，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咔哒”一声，老式直开挂锁的锁头被轻轻地扣上，莫莲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着了魔一般，嗤嗤地笑着，这样，艾悉茗就出不来了呢……
紧接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刚回到自己教室的莫莲感到大地开始愤怒地颤抖起来，莫莲跌跌撞撞地躲在了教室门边的一张桌子底下，脑中想得却不是突如其来的灾难，而是自己刚才所做的事。自己做了什么？莫莲问自己。是因为什么？是为了什么？嫉妒吗？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看见……当莫莲从废墟中爬出来的时候，看到叶子婧正向自己跑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叶子婧跑近了之后，莫莲清楚地听到她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可怕的话语：“干得漂亮！”莫莲愣住了，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
艾悉茗死了。莫莲止不住地颤抖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旦想起这件事情，就仿佛那场灾难又呈现在了眼前。聚会吗？长忍冬一定会去的吧，他那么喜欢植物，这么多年来从未离开过那个叫“空无一人”的网站。不过，他已经不再用“出土文物”的名字了，在初三末尾，他重新注册了一个名为“夏日痴”的账号，莫莲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改用“采采”这个网名的。大学已经读了一年，是时候该忘记了，就让那些成为永远的秘密吧。莫莲移动鼠标，点击了聚会报名的图标，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她就要开始行动了。”沙华攥着手机，手心已经湿润。
“嗯，不要轻举妄动。还不能确定目标是否都会报名。”阎扶站在窗边，表情有些凝重。
电脑屏幕在阴暗的室内闪着冷冷的光，白色的文字在黑色的背景中显得那样清晰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