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能坐在最后一排远离讲台，实在是件幸福的事情。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来到教室，毫不犹豫地占坐了教室内侧靠窗的最后一排的位置，上课之后跑进来一个男生，教室里的位置只剩下我身旁的座位，他便成为我的同桌，他是马阳。
马阳带了一堆漫画书，在他看完第一卷的时候，我请求他把刚刚看完的漫画书借我，他笑着把书递给我，露出银白色的牙套，倒显得开朗。我和他在漫画中度过高中的第一天，他看得慢，到了上午第三节课我已经赶上他的速度，我们只好分别用手控制着同一本书的左页和右页，我看书速度又快，不一会便和同桌换位子，坐到左边，索性把脸趴在桌子上，又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我已经看过而他还没有看过的书页，非常投入。
我沉浸在漫画的世界里，几乎忘记了现实的存在。下午第二节课下课，一只手盖住了漫画书，班主任气愤地站在我旁边。我先松开了手，看马阳的脸色，希望他能守住漫画书，接着马阳也松开手，漫画书就到了老师手里。
也许是觉得开学第一天没收漫画书实在是不近人情，老师让我们把书本收好，我们乖乖地点头，下课后我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坐到自己原来靠窗的位置，却发现有两个女生坐在了我后面的桌位上。
是什么时候后面多了两张桌子？我变成了倒数第二排的学生！一想到我的背影即将成为她们的风景，我的心里好像爬着一条毛毛虫，浑身不自在。
我身后的那个女生，她的脸下巴很尖，脸没什么肉，下颌骨很显眼。马阳身后的那个女生倒是美女，她大概是班上少有的几个化妆的女生，头发也是卷卷的，像个娃娃。
我和马阳商量换到后面一排，他说我身后的女生有181cm的身高，会挡住我的视线，让我不要自取其辱，我倒不觉得有什么被侮辱，因为我的身高是正常男生的高度，但是马阳的个子倒是有点矮……我无法保证181cm个子的女生不会说出刺激到马阳的话，于是我只好作罢，怎么说，开学的第一天借了那么多本漫画书给我，而且我还没有把他的全部漫画书看完，我只好接受心里住着毛毛虫的事实。
我对于坐在倒数第二排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我从不主动和身后的两个女生说话，高个子女生似乎也察觉到我忽视，也不敢和我说话，偶尔要把作业本交给前面的学习委员，她也和马阳沟通。
这样的关系持续了半学期（半个学期后我和身后女生的关系也没有改善），有一天班主任在物理课结束之后走进教室，让我们安静，班主任说：“各位同学，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我一直都认为大家是好学生，班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感到很难过……”班主任双手抵在讲台上，表情沉重，几乎把头低了下去，她在深呼吸。
班上的同学纷纷与各自的同桌对望，似乎在寻求某种默契的认可——即将发生不好的事情。
我也看了一眼马阳，令人尴尬是当我侧过头去的时候，马阳却把头偏向了另外一边，他竟然这么没有默契！我只好装作不在意，继续听老师讲话。
“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班上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不愿意相信！课间操的时候杜瑶的钱包不见了。我希望班上‘不小心’拿了她钱包的人马上把钱包还回去。我不愿戳穿你，我希望你在其他的同学面前也是好的，所以，我希望你把钱包放回去，好吗？老师不调查。”班主任说完后依然在调节呼吸，大概这件事情对她打击很大。
平时班主任和学生常常打成一片，没想到犯罪嫌疑人就在我们这群学生之中，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偷了钱包，这怎么可能！大家都那么善良……慢着，为什么大家的目光都转向我们这里？是因为杜瑶就是坐在马阳身后的那个爱化妆的女生！
马阳回过头去询问案发的经过，表达关心。杜瑶说，她的钱包是在课间操不见的，下课之前她还看到钱包，回来之后就找不到钱包。
杜瑶课间操出去了一会儿，因为她的朋友找她。马阳去上厕所时，高个子也随即离开，几乎是和马阳一起离开的，三个人都在上课铃声响起时和一群同学涌进教室，而我整个课间操都没有出去……因为马阳带了新的漫画，我丝毫也没有留意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由于角落的位置比较偏僻，平常比较少人走到我们这里，所以我总觉得大家议论的时候会认为凶手就在我们几个人之中，如果凶手是其他随随便便的一个人的话，讨论也没意思。在这个前提下，我也进行了一番思考，如下：
高个子嫌疑很大，她们是同桌关系，所以很清楚杜瑶的钱包放在哪里，只要杜瑶稍不注意，就可以拿走她的钱包，可以藏在自己书包，也可以在出去的时候藏到其他地方。至于马阳，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一定是偶然性看到她的钱包才去拿的，因为我没有看到他把什么东西藏在书包，所以如果他拿了钱包，就一定是放在外面，或者说钱包现在就在他的身上。至于我，我只能说我是最无辜的，我仅仅是出现在案发现场让人怀疑的人，我全程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桌位，而且没有回头，因为我没有离开原来的位置。
当然啦，也有可能是同谋，我的意思当然是指马阳和高个子啦。
老师说完话之后就离开了，教室里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谈话的内容也许没有关于我们，但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我不敢乱做表情，生怕任何的表情都会让别人误以为我在掩饰什么。
2
第二天早上我来到教室，坐了一会儿，身后有人用笔戳戳我的后背，我回头一看是罗丽川，她就是高个子，昨天为了分析我们几个谁是凶手时特地去查了她的名字。她手上拿着一个钱包问我：“请问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有人坐在这里？”
“没有。”
“我来的时候看到杜瑶的钱包放在她的座位上。”
“噢。”我点点头便不再出声，主要是不太想和她说话。但是……我的反应未免太置之度外，未免太像一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凶手了！我想向她解释我也是刚刚来到教室，我并不是凶手，但解释就是掩饰吧，我又为什么要解释。
慢着，她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无疑是想证明我比她先来到教室，换言之她不是小偷。她就这样诬陷我吗？她来的时候大可装出刚刚发现钱包的样子。如果我来到教室后先确认杜瑶的椅子有没有放钱包，现在便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撒谎了，可我偏偏没有这样做！
但是，如果她发现了椅子上有钱包，理所当然要询问我，因为她周围只有我一个人，她不问我，那问谁啊。
其实马阳也还是有嫌疑，我和马阳都有夜自修，昨晚离开的时候，大可在那时候把钱包放在那里，接下来只要晚点来到教室就行了，反正迟早有人发现钱包。
临近早读，杜瑶也来到教室，罗丽川陈述：我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这时候，我发现你的椅子上放着钱包，就问他有没有看到有其他人，他说没有。
当时我回过头对她点点头，我不得不认同她所陈述的是事实，但我总觉得罗丽川的话是在强调我是个可疑的人。杜瑶翻开钱包检查了一遍说没有丢东西，事情竟然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看来那个小偷倒是由于班主任的感化而良心发现，物归原主。反正只要东西失而复得就没什么事了，但我的心里总有一个疑问，到底谁是凶手呢？
我和马阳同窗情谊倒是不错，他和我分享了很多秘密，他告诉我他来自一个大家族，有一个叔叔很狡猾，有一个叔叔很善良，他还告诉我一些他们家族里的阴险故事，我每次都听得入神，但很快又忘了，因为那些故事太像电视剧里的尔虞我诈，虽然很有趣，但总觉得不真实。
那件事之后，马阳和罗丽川关系变得融洽，时间久了，马阳倒是和罗丽川产生了感情。下课的时候嬉笑打骂，我始终背对着她们，诸位可以察觉到我是个多么阴郁而变态的人，我宁愿偷偷地观察着对方，也不愿意和对方说话，我有着这样的性格，真是十足适合成为一个坏人，但我还是得声明，当初失踪的钱包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成为情侣的马阳和罗丽川，竟然一次又一次地发出怪异而有趣的笑声，刺激着我的沉默，好几次我夹着腿忍不住低头偷笑，我暗暗地骂着这对贱人，气死我了。
“你****。”
“你是屎做的。”马阳表达他的爱意总是喜欢贬损对方，也即是对罗丽川说的话。他每次用家乡话怪声怪气地说这两句话，我都被那个“屎”字引得发笑。
又由于马阳和罗丽川成为一对，杜瑶必须和前排说话的时候，会优先选择我，我也在必须和身后的女生说话时主动淘汰罗丽川。我也挺奇怪的，当初明明是她们两个人坐在我后面，我却矛头对准罗丽川，我似乎从来就没有怪过杜瑶。
难道是因为她漂亮？天啊，我真是庸俗。
3
高二随即轰轰烈烈来临。
我是内宿生，开学前一天就已经来到学校，当天晚上已经找到了教室，选好了满意的座位，把书放在桌子上，表示这张桌子已经有主了。但第二天还是早早来到教室，是被宿舍的人吵醒，我一旦吵醒就睡不着，索性早点来到教室，一想到高一发生的悲剧，我的心就难以平静。
我坐到了最后一排，警惕着不让同学搬来新的桌椅放在我的身后，第二节课教室的课桌坐得差不多时，一个女生闯进教室，我盯着那个女生，她也盯着我。我连忙低下头，但她显然看到我了，她向我走过和我问好，她是杜瑶。
“太好了，我还以为新教室不会遇到同班的同学呢。”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不想表现得没有礼貌，我有种预感她会坐在我的身后。
“我可以坐在你后面吗？”
“不如你坐在我前面吧？我去帮你搬桌子。”我询问着她，她的身边还有另外一位美女。
“坐在你前面？”她低着头，显得有些着急，此时我注意到她有点脸红，为何突然脸红！
“可以啊，反正你答应帮我搬桌子。”另外那个漂亮的女生倒是先爽朗地答应了。
“不介意的话，你们就用这两张桌子吧。省得搬来搬去。”我收拾着书包，收拾完后就去走廊外面搬来新的桌椅，然后把桌椅放在杜瑶的身后，又自作主张把我坐过的发烫的椅子拿过来，她小声地道谢。
我以为我得逞了，不一会儿一个肥猪一样的学生走了进来，他色眯眯地看着那两位美女，坚决要成为我的同桌，到走廊搬了桌椅就放在我旁边。
“还是我们两个女生坐你们后面吧，可以换回来吗？”杜瑶和那个漂亮女生商量之后又来为难我。
不可以，决定不可以！我的内心在抗议，但是那个胖子丝毫没有顾忌我的感受，点着头说好啊，我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任何坚持的理由，我告诉自己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杜瑶倒是看到我犹豫。她说：“坐在你前面总觉得不自在，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换个位置呢？”
她闪烁的眼睛，睫毛高高翘起，那一瞬间我和她的眼神对上，我看到了她的羞涩。又看到了肥猪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答应了。
就这样，我坐在最后一排的愿望又落空，而这一次，我把我厌恶的对象定格为肥猪，好在这次对象是个男的，我可以对他人身攻击，必要时给他几个拳头，反正最后给他一个笑脸就敷衍过去了。
杜瑶又坐在我身后，她时常会戳我的背，杜瑶身边的美女也常常戳我的背。大概她们和我一样对肥猪没什么好感。
我突然想起罗丽川，也许并不是罗丽川阻止我成为坐在最后一排的人，当时为什么对她抱有偏见呢？
4
杜瑶说，罗丽川到了新的班级里上课，偶尔会碰见她。
我说我很少碰到罗丽川，倒是经常碰到马阳。就在那天的谈话之后，我碰到了罗丽川。
那天中午放学，我要去吃饭时，身体不舒服，又不想挤楼梯，干脆拿出MP3坐在座位上休息，不一会儿人群散去，直到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平时白天教室总是有人，为何只剩我一人呆在教室，我也想不透。
我听着MP3里的歌，伴随着旋律在教室里走了起来，不一会儿MP3没电了，我把MP3放在桌子上又呆了几分钟。一个人呆在教室非常无聊。
也许上一趟厕所，身体就不会不舒服了，便去了厕所。但我在厕所也呆不久，撒了一泡尿后回来教室。就在我走进教室的时候，罗丽川从我的教室里走了出来。
我一眼就认出是她，但是我也没有喊她，她紧张兮兮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和她打招呼，但我也没和她打招呼，我们就这样彼此从对方身边经过。她为什么在我的教室？
我回到自己的桌子上时发现MP3不见了。
我低下头，检查了抽屉……没有。我以为是被我放在书包里，又拿出书包搜了起来……没有。她就在这时候跑了回来。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把MP3放在我桌子上。我冷冷地看着她，好像她偷东西不是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最后还是解释起来。
我依旧没有说话，看着她，等着她说话，她看到我的眼睛，就说不下去了。
“我不是小偷，我只是想听歌……”她的身体开始颤抖。
“没关系。”我说。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的MP3，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和我说。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离开，30秒后她回来问我能不能撕一页纸给她，她手里拿着一支原子笔，大概是从包里拿出来的。我拿了一本作业本，翻开最后一页，把最后一页撕给她。
“你等我一下。”说完她把纸压在墙上写着什么，她的侧脸依然是从前那张刀削般的尖脸，她的眼睛红通通的，身体因为紧张轻微地颤抖。
需要放首歌给你缓解一下情绪吗？我脑海中冒出这个缺德的想法，随即我打开MP3，MP3的屏幕亮了又灭了，电量不足。我的心里哼着曲子，哼到一半，她终于写完了，她把那张纸交给我，又低着头连说了两遍对不起，合上笔盖后，迅速离去。
纸条上如是写：我知道不问自取，是为偷也。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看到你的桌子上放着一个MP3，我想反正你也不在，就想拿来听听，我本来打算吃完饭后就拿过来还你的。真的不是想偷你的东西。你能相信我吗？我想你道歉，对不起。请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对不起。
我把那张纸条对折后放进书包。为什么放学后她会来我的教室四处游荡？为什么恰好是她，她让我想起去年里失踪的钱包，她的行为让我印证了去年的疑惑。我并不怪她，这也是为什么我在她说对不起之前就说没关系。
重要的是我得到了一个答案。
此后我又好几次在路上遇到罗丽川，我依旧没有和她打招呼。倒不是记仇，仅仅是我们从来就没有正当地交谈过，她每次看到我都把头撇向一边，显得很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