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越来越近了,宣鸣雷的手突然用力抓住了铃绳,重重一拉。几乎是同时,天市号的如意机室里发出了一阵轰鸣,三台如意机同时开启,这艘铁甲舰如同暗夜里捕捉到猎物踪迹的猛兽一般,突地冲了出去。由于加速太快,船上的水手几乎全都向后一仰。
战斗开始了!
天市号冲出来的同时,北军的舰队阵形也在变化,当中几艘放慢了速度,两翼战舰的速度却加快了。显然,北军也已发现敌情,准备以雁翼阵冲击。
“轰”!
只有一声,但其实却是两门炮在怒吼。在天市号开炮的同时,北军也开炮了。由于几乎是同时,炮声叠加在一处,声音比平时响了一倍。宣鸣雷只觉船声猛地一震,人一下跌坐回指挥椅中。这指挥椅是牢牢固定在甲板上的,却也发出吱嘎的响声,仿佛要碎裂。
天市号中炮了!
宣鸣雷脑海中跳出这个念头,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但马上,他又镇定下来,因为天市号并没有下沉的迹像,显然北军放出的这一炮虽然击中了天市号,却没能造成多大的伤损。他高声道:“各队立刻汇报情况!”
天市号上的水军共分五队,前甲板上的前队很快就传来了消息:船头中炮,伪装的木板几乎都被击毁,但铁甲并无大损。
听到了汇报,宣鸣雷一颗心才算放下了一半,心想王真川这家伙还真有点本事,造出来的铁甲果然了得。
天市号的装甲能顶住敌军主炮,宣鸣雷的信心又增添了一分。他拿起望远镜想看看敌舰损伤情况,但刚才两炮齐发,江面上尽是硝烟,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看过去,只能看到北军的队列还在变幻,但井井有条,并没有发生混乱。
是没击中,还是选错了目标?宣鸣雷想着。江风甚大,这时硝烟被吹散了。就在烟雾被吹开的一瞬,宣鸣雷看到北军原本一字排开的阵势现在已经变成了一艘在内,其余在外的形状。那艘留在天市号正前方的,正是中间靠左,吃了一炮的那艘战舰。现在,这战舰几乎矮了一半,此时才能看到那原来吃水很深。天市号吃水很深,那艘敌舰居然更深,甲板几乎与水面平齐,江水不时打到甲板上了。而那艘战舰的两舷,同样是一些破损木板。
敌舰果然做了天市号一样的伪装!现在伪装已经被剥去,这两艘铁甲舰已正面相对,唯有决一死战了。
来吧!宣鸣雷想着,决战开始了。不论你是谁,定要让你沉尸大江!
天市号的三台如意机全部发动,速度已到了最高。北军那艘铁甲舰速度竟然不比天市号慢多少,也在向天市号冲来,看来天市号放出的这一炮也没能给对手多大伤损。此时两艘相向而来,北军的其他战舰却已经向两边散开。木质战船不能装重炮,舷炮对铁甲舰用处不大,若是聚在当中反而掣肘,所以索性调到外围去吧。
北军也准备一对一啊。宣鸣雷想着,心头仿佛有一团烈火燃起。水军将领他大多有所耳闻,与人才济济的之江水军与五羊水军相比,北战队主要职责是拱卫雾云城,并没有听到有什么很了不起的将领。当然这只是相对于他和傅雁书这水军二宝与五羊城的水天三杰而言,北战队纵然没有太过出类拔萃的将领,但也殊非弱者。眼前指挥这般北军铁甲舰的,就定然是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良将,宣鸣雷虽然将天市号指挥得得心应手,但对方也同样圆转如意,丝毫不见滞涩。两艘铁甲舰几乎擦身而过,就在相遇的一刻,又是轰轰两声,两艘铁甲舰同时发炮,又几乎同时击中对方的船头。铁甲舰的主炮虽然还比不上陆地上守城用的巨炮,但也相当大了,寻常木舰根本经不起这样一炮,但双方同是铁甲舰,打中后,双舰都只是抖了抖,都没受到什么伤害。随着两船交错,炮声隆隆,又连着发了数炮。虽然船身没什么损坏,但宣鸣雷在指挥舱里也被震得要立足不住。
赵西城没有座位,站在宣鸣雷边上,被震得东倒西歪,只能死死拉住把手。他大声道:“宣将军,这样打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因为炮声太响,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叫喊,否则宣鸣雷都听不到。
宣鸣雷也被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这样对轰自然不是办法,但也没别的办法。只是他心里总有点隐隐地不安,北军那个指挥官难道是个亡命之徒么?看起来还真是如此,这样你一炮我一炮,实打实地对轰,虽然一两炮伤不了铁甲舰,但这样打下去,水滴石穿,再硬的装甲也迟早会被打穿。那人在打这个主意?他实在不敢相信北军会把刚造出来的铁甲舰交到这样一个疯子手上。
那么,也许对手还有别的主意?
炮声稀了下来。两艘铁甲舰已经交错而过,主炮打不到对方了,现在改放尾炮。铁甲舰的大炮有前后两门,不过尾炮自然要比主炮小一号,主炮都没能奈何天市号,尾炮自然也不能。刚放了两下尾炮,宣鸣雷却见敌舰开始向左转向。
他们是要转头?他沉声道:“左满舵,主炮队准备!”
两艘铁甲舰同时在向左转,就如同一台磨子般,两舰头尾相接地打了个转。只这一个圈,双方又开了五六炮。如果是木质战舰,吃了这许多炮早就成为一堆碎木片了,可两艘铁甲舰却只是伪装被打掉,装甲上多了些白印,哪一艘都没受什么大伤。
与装甲材质的进步相比,火炮却没有根本性的飞跃。当开始转第三个圈时,宣鸣雷不禁懊恼地想着。这三个圈子一转,双方都已经中了十几炮。对方的损失不太清楚,天市号的损失则是连中了两炮的船尾装甲有点变形。这点伤损实可谓微乎其微,想来对方的情况也相差无几。现在实是骑虎难下,战是决不出胜负,走却不能走。他正想着,赵西城忽然叫道:“宣将军,他们要逃了!”
逃了?宣鸣雷一怔。北军并没有战败,他们为什么要逃?难道准备挨打么?现在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敌方战舰,只见这个圈子绕过,北军的铁甲舰已绕到了天市号的后边,却没有接着缠过来,而是径直向西而去。
难道他们是要丢下那些木质战舰,直接去东阳城么?宣鸣雷怔了怔,拿起望远镜看去。黑暗中,只见北军的铁甲舰确实没有再转过来,而是直接向西而去,但那些雪级战舰却在四周围成了一个大圈。
他们要干什么?难道想靠木舰来围攻?宣鸣雷皱了皱眉。铁甲舰对木舰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木舰虽众,却根本不能对天市号造成什么威胁。难道北军铁甲舰的舟督真是个疯子?但宣鸣雷知道这绝对不可能。他下令转舵,一路追击,一边拿起了望远镜。
夜很深,远一点就看不到了。不过现在敌舰在向西逃去,已是船尾对着天市号,当天市号还没完全转正,“轰”地一声,又是一炮打出。这一炮正打在敌舰的船尾,激得火光四溅,整艘铁甲舰都仿佛笼罩在火雨之中,映得周围一片通明。
这一炮仍然没能对敌舰有什么伤害,但在这一瞬间,宣鸣雷突然看到了江面上有什么东西。
是漂浮的树枝之类么?大江宽有四里,江上漂浮的东西什么都有,只是宣鸣雷却觉得,自己看到的并不是树枝,因为太有规律了。
仿佛是一些浮子。他想。突然,他心头猛地一震,叫道:“快!快转舵!全速追上去!”
他叫得极是惶急,赵西城不明所以,但也马上向舵舱发令。发完令,见宣鸣雷额头尽是冷汗,诧道:“宣将军,有什么不对么?”
宣鸣雷叫道:“该死!他们是在布铁锁阵!”
赵西城还是不太明白什么叫铁锁阵,宣鸣雷已然叫道:“他们……那些该死的木舰是把铁脚木鹅连在了一处,要把我们困在当中!”
铁甲木鹅是水上的防御工事,防的是螺舟。但宣鸣雷这般一说,赵西城也明白过来,北军定然是用铁脚木鹅用铁索连起来,然后在江上围成一个大圈子。其实北军用的并不是真的铁脚木鹅,而是一些浮子。这些浮子密密麻麻,在两艘铁甲舰缠斗之时,那些分散开来的雪级战舰在不知不觉间已用铁索布了个大圈。铁甲舰吃水很深,被铁索缠住,便发挥不出机动力虽强,天市号就会如落入牢笼的猛兽,空有爪牙之利也无计可施。宣鸣雷是在江上隐隐看到一些载沉载浮的黑色浮子时才想通这一点,怪不得北军的铁甲舰要急着逃走,他们是要抢在天市号之前从缺口出去。一旦天市号被铁索圈困住,不能动弹,就只有挨打了。这其实是条笨计,天市号反击,这些木质战舰有一多半会被击沉。但北军显然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不顾一切也要将天市号生擒。
赵西城一想明白,脸刷地一下白了,结结巴巴地道:“原来……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