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除城遭到奇袭后,陆明夷加强了防御力量。因为粮草损失了一部份,已不能支撑到八月,近期又不能得到东阳城来的补充,陆明夷在王除城里下达了一道紧急命令,临时征收城民粮食,采取全体配给制,承诺第二年加倍偿还,而偷藏粮食者以通敌论处。虽然王除城的城民还没有他的士兵多,但如此一来便解决了燃眉之急。虽然城民对这条命令届时能不能兑现还有点顾虑,只是眼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日日在城中巡逻,没人敢提出异议。
六月很快过去了。这期间君子营三营轮番外出巡逻,保障天水省向戴诚孝补给路线的畅通。有时也曾与前来攻击的南军狭路相逢,但战斗都不大。南军的力量主要还放在东平城的守御上,而昌都军也并不急于出击。
七月也过去了,这一日,已是八月初七。
八月,在之江一带正值盛夏,气候酷暑难当。这个时候,东平城里的陆军很是羡慕水军,因为船只多少能够凉快一些。
这一天一早,骄阳似火,但过了午后,却是南风渐起。一阵阵风吹来,给东平城里的五羊水军带来了一丝凉意,谁都盼望着能下一场透雨,好解解这难挡的炎热。
申时一刻,宣鸣雷坐在船头,一边摇着蒲葵扇,一边看着刚接到的信。信是已回到五羊城的申芷馨寄来的,眼下申士图与郑昭都回到了五羊城养病,申芷馨带着宣铁澜也去了,傅雁容却坚持要和郑司楚留在东平城里。
郑司楚跟他提起过狄复组背后主使的事。乍一听到,宣鸣雷差点翻脸。对他来说,身为狄人,狄复组中都是自己的父老亲族,岂容怀疑?但听郑司楚说了疑点,他也不由陷入了沉思。的确,想起来确是疑云重重。宣鸣雷还记得幼时叔叔常跟自己说,狄人饱受欺凌,就是因为寄人篱下,没有自己的国家,所以狄复组的首要目标便是复国。那时他觉得这个目标天经地义,绝不会变。后来与中原人相处多了,觉得狄人复国之说实在渺茫,连狄人自己都大多不支持,但希望叔叔能够改弦易辙,把目标定得更现实一点。可是旁敲侧击一说,见他叔叔屈木出板起脸的样子,也就不敢多嘴了。后来听得大师公居然把狄人复国改成狄人复兴,虽然只是一字之改,却已大不相同,他也暗自庆幸,心想大师公到底不似叔叔那样不知变通。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他也觉得现在狄复组简直是舍己为人,一切都是为了再造共和联盟为出发点,竟然有点不顾狄复组自身利益。本来他在五羊军呆得久了,其实已经更认同自己是中原人,因此一直没有多想。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若是用狄人的角度来看,现在狄复组所做的一切与“复兴”二字哪里沾得上边?除了为再造共和联盟解困,狄复组自己的处境却越来越困难。
难道,真如郑司楚说的那样,大师公其实另有图谋,真正的用意是要让南北两军的战火越燃越烈么?郑司楚是站在中原人的角度上看的,如果大师公其实并未放弃复国的企图,真正的用意是为了让中原人在内战中削弱实力,为将来的复国做准备,现在宣鸣雷也越来越觉得如此不妥。狄人是人,中原人也是人,即使将来狄人真个趁中原实力削弱而复国成功,狄人与中原人之间势必成为水火不容的仇敌,只会后患无穷。
一定要找机会与叔叔密谈一次。他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宣鸣雷扭过头,却见赵西城急匆匆过来。到了宣鸣雷跟前,赵西城立定了,慌慌张张行了一礼道:“宣将军,他们来了!来了!”
赵西城的脸都已涨得通红,宣鸣雷正想问什么来了,心头一动,喝道:“是北方的水军援军?”
赵西城点了点头,平了平气道:“已经到了大江入海口,明天就要到这儿了。要不要截击?”
赵西城因为佩服宣鸣雷水战之能,因此主动要求给他当副将。这赵西城是水天三杰中崔王祥的表兄,将才远不及他这表弟,却是个中军之才,做了宣鸣雷的副将中军,宣鸣雷更是如虎添翼,而赵西城对宣鸣雷的了解也很深,知道宣鸣雷天不怕地不怕,但一直对同门的傅雁书深怀忌惮,因为在傅雁书手下他从来没能讨到好去。这次五羊水军若是出航截击,傅雁书肯定会有举动,他不禁有点担心宣鸣雷。
宣鸣雷喝道:“当然去!”
来的,定然是北方新建成的铁甲舰。如果这艘铁甲舰到了东阳城,与傅雁书的之江水军合兵一处,那么傅雁书手中的实力瞬间就超越了南军,这几个月来靠天市号取得的优势也将不复存在。只是天市号要出击的话,东阳城里的傅雁书肯定会有所反应。也不知他会追击天市号,还是趁机发动全面进攻。虽然宣鸣雷心中实是忐忑不安,但无论如何都要见个真章。他心想大不了一死,正要去与郑司楚商量,刚要走下码头,却见一骑如风而来。
这匹马奔走极速,宣鸣雷一看便知是郑司楚那匹飞羽。他快步从跳板走到码头,刚踏到码头上,郑司楚也已到了。他翻身下马,急急道:“宣兄,你得到消息了么?北军的铁甲舰来了。”
宣鸣雷道:“听到了。郑兄,我正想跟你商量前去截击的事。”
郑司楚道:“你看看这份刚收到的信。”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宣鸣雷一看封皮上的字迹便问:“傅驴子寄来的?”
笔迹正是傅雁书的。郑司楚将信递给宣鸣雷道:“你看看吧。”
信写得并不长,劈头便是“共和国兵部司傅雁书顿首百拜郑元帅阁下”,称呼很是客气,但接下来却说什么“宇内不宁,兵连祸结,皆拜元帅所赐。傅某奉先师遗训,铭诸五内,时不敢忘,欲统骁雄之旅,廓清天下,诛剪群凶。然兵者不祥,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大江之上,尤需清净,拜祈郑元帅三思,勿谓言之不预也。”宣鸣雷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头道:“傅驴子这是来劝降啊,他真以为他是必胜了?”
郑司楚也皱了皱眉。上回奇袭,未能达成目标,郑司楚深为自责。他回来后要养肩伤,因此一直加紧训练骑兵,防务暂交叶子莱负责,今天还是伤愈后首次问事,却收到了傅雁书发来的这封劝降书。他二人都明白,与其说是劝降书,不如说这是傅雁书发出的威胁。傅雁书知道他们肯定不会投降,字里行间之意,便是说他的铁甲舰马上就要到了,就算宣鸣雷想要出击,已经做好了准备。郑司楚低声道:“宣兄,你有没有信心击败雁书兄的铁甲舰?”
宣鸣雷怔了怔,颓然道:“没有。”
截击固然是好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傅雁书既然做好了准备,那就全无胜算。宣鸣雷心高气傲,可对傅雁书却不得不服气。他恨恨道:“郑兄,傅驴子这家伙,真是我命里的克星。”
郑司楚却淡淡一笑道:“不过宣兄,你有没有觉得雁书兄这封信终究有些色厉内荏?”
宣鸣雷眼中闪了闪,喃喃道:“是啊,你一说我也觉得,傅驴子一向假道学,从来不会说得这么嚣张,他为什么……”
“因为他也在怕你。”
宣鸣雷不由得身子一颤,半晌才放声笑道:“不错!不错!”说着伸手拍了拍郑司楚道:“郑兄,多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