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扬翼此言甫落,夜摩王佐便道:“是,沈将军说的也是。”
讨论的结果,便是三门哪一门都不可偏废,而各部之间传令兵都增加一倍,每隔一段时间都由传令兵例行汇报,如此来加强三部之间的联系。说完了此事,陆明夷又道:“另外,还收到一份西北千里眼发来的急件。”
这个急件,说与王除的战事没关系也行,说有关系也可以。卷轴中说,刚得到确切消息,狄复组今年会有一次大举措,将在北方控制的各省全面出击。大统制在日,就一直想解决掉狄复组这个神秘组织,但一直未能成功,可见这群人的手段非同凡响。他们要有大举措,也很有可能混入前线进行破坏,实不得不防。
王离看了一遍卷轴,其实这卷轴上的话陆明夷方才也都说过了,他仍然看得很仔细。看了一遍道:“陆将军,狄复组这些人真个这般神通广大?”
“这些人都精擅步下击刺之术,虽然战场上效用不大,但乱军心、破辎重这些事,却也不得不防,三位将军回到防区,定要加倍小心。”
王离点头道:“不错。”他顿了顿,微微一翕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仍然没说。其实王离想说的是昌都军夺下王除城后,要坚持两个月,靠的全是先前运来的这批粮草。当君子营出击后,守卫辎重的就全靠冲锋弓队了。在王离看来,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齐亮只怕有点靠不住,但转念想到齐亮和陆明夷的交情真可谓亲若同胞,自己非但因为万里云的事,头上仍留着“从逆”的阴影,与陆明夷的交情亦不能与齐亮相比,再说自己以前看谁都不入眼,就算陆明夷,自己也没少在背后说他不行,现在再说这话,实在有点自讨没趣,因此这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出口。
他虽然没说,可陆明夷岂会不知。冲锋弓队本来是精锐中的精锐,可齐亮这个左队长确实是个软肋,但齐亮到底是自己的生死之交,陆明夷亦不想多说。他看了看沈扬翼,只见沈扬翼只是沉吟不语,正想让他说说自己的看法,夜摩王佐忽道:“陆将军,狄复组这么干,到底有什么好处?”
王离插嘴道:“当然是为了南方叛军解围。”
“解围是不假,我是在想,对狄复组本身,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如果狄复组是南方叛军的一个分支,那倒无话可说。可是他们成立得远比南方叛军为早,现在是个联盟的关系。可是狄复组这么做,明明是把火往自己身上引,就算能给叛军解围,他们自己也要损失得七七八八。”
这时沈扬翼道:“王佐将军所言不假,我觉得狄复组正是被南军收编,已成其一个分支了。”
沈扬翼上回与陆明夷说的,正是这个猜测,现在夜摩王佐也提了出来,陆明夷也觉得这种可能最大。他道:“看来狄人多半被南方蛊惑,甘愿为其前驱,以至于引火烧身也顾不上了。”
王离忽地一皱眉,陆明夷只道他话要说,顿了顿,却没听他说什么,这才接道:“但这些人暗中下手,不可不防。斥候先前来报,南军已有一支人马正向王除城而来,明日多半便要抵达。各部务心加强戒备,以求万安,防止狄复组趁机作乱。”
三将齐齐肃立,沉声道:“遵命。”
当三将告辞出去的时候,王离刚走到门口,听得陆明夷忽然道:“王兄,请留步。”
王离站住了,转过了身。陆明夷道:“王兄,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吧?”
王离见陆明夷直截了当地问起,皱了皱眉道:“就是这狄复组之事。我觉得,这些人只怕没那么简单。”
“是么?何以见得?”
王离顿了顿,这才道:“先前万里云谋求自立时,我听说他与狄复组取得联系,狄复组答应全力支持他,万里云才下定了决心。可当时万里云并没有依附南方,因此我觉得,狄复组只怕并不曾给南方吞并,而是另有图谋。”
王离并不算一个很足智多谋,思维缜密之人,但这话却让陆明夷有点吃惊。当时万里云手下大将鲍霆带着不肯听从他命令的都尉封召进一部出城,陆明夷也在其内。那个时候,陆明夷让米德志以鲍霆的名义上去见那支狄人军,以事态有变,改日会合为由将那支狄人军支开,然后将计就计,斩杀了鲍霆,夺回封召进一部的指挥权。陆明夷本以为那支狄人军是万里云买通了的,现在才知道那是狄复组的人。他道:“还有此事?”
万里云作乱时,王离还是万里云的结义兄弟徐鸿渐的副将,很得其赏识,那时他应该能知道不少万里云自立时的机密之事。王离这话一直憋在心里不太敢说,现在说出了口,也就打消了顾虑,接道:“不错。如果当时万里云不是一心要在昌都省自立,而是带出一支人马去天水助战,那天水战事必将全然改观。可是万里云根本不顾忌乔员朗成败,陆将军,你觉得狄复组如果真成了南军分支,会这么做么?”
陆明夷心里猛然一震。王离刚才所言,实是连他都不曾想到。他道:“难道,后来狄复组换了领袖,所以情形大变?”
“这自然也有可能。只是,与其低估对手,不如高估对手。狄复组能够坚持到现在,我想肯定不会是一些傻瓜在掌权。”
陆明夷心里又是一震。他向来觉得王离是个勇力过人,而谋略不足之人,可就算愚者千虑,亦终有一得,何况王离还不算愚者。对狄复组,不论是傅雁书还是沈扬翼,包括自己在内,都有点低估他们了。这个组织连大统制都未能根除,实在不是那么简单。那么想来,狄复组这种怪异的举动,难道是另有深意?他沉思了半晌,问道:“那依王兄之见,狄复组为什么会不计代价地帮助南军?”
王离也皱了皱眉道:“这个也有点捉摸不透。我想,或者是南方叛军的人打入了狄复组内部,掌握了实权。”
狄复组成立在先,南方叛乱在后。难道申士图或郑昭竟然早在那时就有了叛乱之心,所以未雨绸缪,早做好了准备?这似乎有点说不通。如果是南方叛乱后再打入狄复组,想来也不太可有。狄复组显然很不简单,南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打入其内部掌握实权,而且狄复组上下都毫不怀疑,连明摆着要他们送死也都会前仆后继地冲上去?陆明夷想了想道:“王兄,你觉得还有别的可能么?”
“恕我愚钝,想不出别的了。”
陆明夷暗暗叹了口气。王离毕竟不是个足智多谋之人,能想到这地步已是很难得了,谅他也说不出别的真知灼见来。他道:“好吧,王兄,你回营后多加小心,明日南军应该就到了。若不能破敌,我军只怕在王除城亦立足不定。”
打发走了王离,陆明夷独坐在椅中陷入了沉思。王离虽然没有说出更多有用的东西,但所说的这一切已让他想到了许多。的确,狄复组目前的行动很有点怪异,他们的所在所为似乎完全不计自己的安危。王离说那是因为南军中人掌握了狄复组实权,那自是不太可能,那么,王离有一点说的是对的,狄复组并不是单纯的狄人复国组织,而是被人利用了,而这背后之人,并不是南方?
这个念头让陆明夷忽地惊出了一身冷汗。的确,这样想的话,很多事就都可以说通了。为什么南方一叛乱,狄复组马上就与其汇合,此后的种种举动无不都在为了南方的利益。这样看起来,狄复组背后之人,其实希望局势越乱越好,并不是为了狄人的利益。而这等人,也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陆明夷抹了下额头。不知不觉,前额已尽是冷汗。刚收到卷轴时,他并没有太看重,若不是王离一句话,他还想不了那么多。如果自己的猜测不是很离谱的话,事实上,在表面上的南北之争后面,还有着一股暗地里推波助澜的势力。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几乎没人注意到这股势力。这些一直隐藏在暗影里的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陆明夷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天色不太好,看样子明天会下雨。现在他隐隐觉得,傅雁书可能是低估狄复组了。他这个三箭齐发之计,从战术上来看无懈可击,可是最关键的还是后勤补给上。如果后勤补给出了问题,不仅计划全线崩溃,甚至会造成连锁反应,使得整个北方都崩溃。不幸的是,这一点包括冯德清、傅雁书在内,谁都没有正确认识。
必须做好准备了,如果狄复组真的有着更深不可测内幕的话。陆明夷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一切。北面,江声一阵阵传来,直如金鼓,便如一个巨人正在不住地逼近。
不能走错一步!他想着。即使是多虑,也应该未雨绸缪。
黄昏时,随着一阵闪电和焦雷,一场暴雨倾泻下来。这场雨让昌都军苦不堪言,城头的守军更是连觉都不能睡,每个人都紧张万分地盯着面前的夜空,生怕哪一刻突然杀出一支敌军来。
天越来越黑了,将近午夜,雨很然很大。沈扬翼又在城头巡视了一圈,回到屋里,只觉雨水都要把身体都浸透了。
这是沈扬翼在天黑后的第三次巡视。君子营三将中,他是最紧张的一个。曾经与郑司楚并肩作战,现在却成为死敌,上一次东阳城一战他更与郑司楚单挑受伤,虽然很清楚郑司楚实是留了情,但沈扬翼心底除了感激,更多的却是不服。
为将者,死于阵前乃是本份。郑司楚顾念旧情,手下留了点情,在沈扬翼看来几乎是种侮辱。可是他也很清楚,论枪马,自己苦练一辈子只怕也赶不上郑司楚。但武勇不及,兵法却不见得不如。
巡察完第三次,得到的仍是毫无异样。沈扬翼一边擦拭着战甲上的水渍,一边沉思。郑司楚究竟会采取怎样的策略?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要做到知己知彼,岂是易事?沈扬翼兵法甚熟,按现在的情形,昌都军困守在王除城中,外无接应,南军最好的措施就是封锁四门,围而不攻。只消两个月,昌都军粮草耗尽,再无回天之力。只是要围王除城,按“十则围之”的说法,起码得二十万兵。现在南方就算拼命征兵,也不可能有这个数。即使减掉一半,那也已是现在南军所有的兵力了,同样是不可能的。所以傅雁书才敢定下这条计,而陆明夷也敢执行吧,昌都军在王除城扎下根来,就仿佛将南军的一只胳膊死死地钉住了。待时机成熟,三路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同出击,南军也再不可能逃出生天。
但是,郑司楚会怎么反应?如果敌将是旁人,沈扬翼不会多担心什么。但一想到是郑司楚,他就实在无法将担忧抛到脑后。那一回郑司楚当机立断,在大败之势下决定反击楚都城的决断给沈扬翼印像太深刻了,以至于当郑司楚成为敌人的时候,沈扬翼一直有些不知所措。
郑司楚到底会怎么进攻?他正在想着,突然外面发出了一阵喧嚣。一听得这声音,沈扬翼将手中汗巾一扔,大踏步走了出去。他刚出门,只见雨中有个士兵急急冲了过来。一见沈扬翼,那士兵行了个礼,叫道:“沈将军,南门外出现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