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一结束,郑司楚正待让属下诸将过来即刻商议出师之事,却见宣鸣雷过来道:“郑兄。”
郑司楚道:“怎么,不去准备么?”
宣鸣雷眉头皱了皱,低声道:“郑兄,你难道不想活了?带了六千人去打王除,疯了么?”
会议上,宣鸣雷听得郑司楚说只带第五部去,就已惊得差点失声叫起来。王除城的北军有两万之众,而且是昌都军的精锐骑兵,郑司楚这六千人带过去,真与送死一般。
郑司楚道:“我当然还没疯呢。宣兄,你怎么怕了?兵法有云,兵不在多,只在运用之妙。这六千兵,我还觉得多了些呢。”
宣鸣雷撇了撇嘴道:“吹什么牛,你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这一趟,你明明没什么信心。”
郑司楚道:“兵力基本差不多,来的又是昌都军。昌都军的实力,我很清楚,要说信心虽然不是太大,倒也不至于没有。”
宣鸣雷又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行了,这儿没六耳,跟我还说什么场面话。老实说,你估计有几成把握?”
郑司楚犹豫了一下,也低声道:“好吧。老实跟你说,如果是旁人,甚至是毕炜将军还在,我想我至少也能有七分的把握击溃他们。”
“现在呢?”
郑司楚伸出了一只手,五个手指分开了,在宣鸣雷眼前晃了晃。宣鸣雷吃了一惊:“有五成?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郑司楚顿了顿,低低道:“奇袭。”
“我知道你最擅奇袭,可是只拿六千人去,还要攻城,这怎么可能?”
郑司楚微微一笑道:“谁说要攻城?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要有十万兵,才可以攻攻城,六千人攻城,我这条命不当命,也得为军中弟兄考虑。”
“那你到底想怎么进攻?”
郑司楚道:“昌都军新军区长陆明夷。那一次我带队奇袭时和他撞上过,此人年纪很轻,但枪马极其出色。这尚是余事,这人临危不乱,很有大将之风,当时我一路南下,势若破竹,就是被他挡得前进不得,害得阿顺也只能以死相拼。现在这人更是手握重兵,比那时更不好对付,五五之数,我可能还是有点吹牛了,就看这欺敌之计能不能成功。不过,此人年少气盛,往往容易目空一切,我这条欺敌之策还就是针对他的,说不定真能成功。”
陆明夷的名字,宣鸣雷自然也听到过。不过陆明夷是陆军,与他还不曾正面交过手,对陆明夷的本领他没什么印像。见郑司楚对此人如此忌惮,他不禁有点诧异道:“难道这人比傅驴子还厉害?”
“这个倒不好说。至少,不会比雁书兄差。”
宣鸣雷听他说什么“雁书兄”,笑道:“郑兄,傅驴子虽然是你大舅哥,可他在战场上对你绝不会容情,该取你首级时,定不犹豫,你别以为他会看在小师妹面上留情。”
“这个我也明白。”郑司楚说着,叹了口气道:“所以这一点我不如他了。”
宣鸣雷不由语塞,心想郑司楚样样都出色当行,就是有点婆婆妈妈的。他还记得当时以螺舟带郑氏一家渡江时,因为要把几个不肯听从自己的士兵关在螺舟里沉入江底,郑司楚误以为那几人难逃一命,居然有与自己火拼之心。他道:“是,这一点你不如傅驴子,也不如我。”
郑司楚苦笑了道:“自然。仁者爱人,战场上却不该胡乱发什么善心。唉,我只怕真的不适合做军人了。”
宣鸣雷吓了一大跳,心想私底下说说还没什么,郑司楚现在可是再造共和军的主帅,主帅居然说出这等丧气话,士卒若是听到哪还会有一战之心?他看了看周围,小声道:“郑兄,你可千千万万不要这么说!”
郑司楚说出来也知道自己有点失言,一般压低声音道:“是。宣兄放心,心肠该硬时,我会硬起来的。”
只怕你还是硬不起来。宣鸣雷想着,嘴上也没说,只是道:“你到底打什么主意,我也不问了。反正,郑兄,祝你一战成功。”
他正待出去,却见郑司楚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转过身道:“郑兄,还有什么话么?”
郑司楚嘴又是一张,却仍然没有说话。宣鸣雷有点着恼了,说道:“你这家伙,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又要婆婆妈妈的了。到底有什么话?有屁快放!”
郑司楚苦笑了笑道:“是这样的。宣兄,我觉得,雁书兄这一回打的,只怕是三线夹击之策。”
“三线夹击?”
郑司楚点了点头:“你想想,南方的戴诚孝军且战且进,马上就要打到五羊城下了,而昌都军这当口突然不顾一切渡江,而特别司造船厂又发生了意外大火……”
宣鸣雷皱起了眉道:“你是说,这场火其实是北方派人放的?”
“很有可能。而且昌都军这样渡江,以雁书兄向不行险的性子,肯定有恃无恐。我敢说,北方多半也已建成了铁甲舰,有信心夺回大江的控制权,所以昌都军才敢渡江。”
宣鸣雷只觉头都“嗡”了一声,低喝道:“你为何不早说!”
郑司楚道:“事已如此,说了只是自乱军心。雁书兄派出的这两路人马,其实并不是骚扰和分散我军的用意,其实是三路进攻。只要北方的铁甲舰开到前线来,之江水军发起攻击时,昌都军和戴诚孝一军也会相应发起攻击。三线同时受攻,鸣雷兄,这就是当时大统制收买倭人来犯的故计,只不过这回更加凶险。”
宣鸣雷恍然大悟,一把抓住郑司楚肩头,小声道:“原来,你当时就是想到了这些在害怕啊!”
郑司楚诧道:“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害怕?”郑司楚自觉养气功夫炉火纯青,旁人休想从自己神情里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没想到还是被宣鸣雷看破了。
宣鸣雷道:“当时你的左手尾指都在不住地抖。你大概自己都没发觉。”
郑司楚怔了怔,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心道:原来我还有这么个破绽,自己都一直没发觉。
宣鸣雷苦笑了一下。其实一个人的尾指在微微颤抖,旁人哪会看得这般清楚。宣鸣雷也是在当初邓沧澜第一次领军来犯,大战在即,自己和他合奏一曲时才发觉的。那个时候,申芷馨也在边上,郑司楚的铁笛吹得意气风发,但宣鸣雷的耳音何等灵敏,听得郑司楚在吹笛时,带着一种极清微的“咯咯”声。这声音虽然轻得一般人根本听不到,可是在宣鸣雷听来很不舒服。他还专门看看到底是哪来的这声音,一看方知是郑司楚吹笛时,左手小指的指甲触在笛身上发出的。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郑司楚一到紧张之际,左手小指有时便会颤抖。好几年过去,后来一直没见郑司楚再这样,直到段夫人伤重不治后郑司楚心灰若死,不想再从军。宣鸣雷去劝他,两人在段夫人坟前对饮,郑司楚要给宣鸣雷倒酒,左手端着碗时又发出了极细的碎响。郑司楚还是没发觉自己的这个习惯,宣鸣雷却知道郑司楚实是心痛无比,这时和他打了一架,好分分他的心,让他重新振作起来。算起来,这回是宣鸣雷第三次看到郑司楚紧张了,心想再不说破,郑司楚一直憋在心里,一旦有什么差讹,可是后患无穷。
宣鸣雷道:“郑兄,所以你有什么话,便说出来吧。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纵然智者千虑,可能也会有一失,而我却是愚人千虑,必有一得。”
郑司楚忍不住笑道:“得了,你这家伙,雁书兄别的可能比你强一点,论心计,他可不是你对手。”
宣鸣雷也笑了笑,说道:“那你说,有什么破敌之策?我知道你这家伙肯定想好了一个后续的手段,不会把宝全压在这欺敌之策上。只是你没说出来,大概这主意有点阴险,你这假道学没脸说。放心吧,我姓宣的是个蛮夷,我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