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司楚的眼中也有点湿润了。虽然他和傅雁容曾经无话不说,可也从没如此亲热过。很多次,他都想拉着傅雁容的手,可这个见惯了刀丛剑林的男子却每一次都胆怯了。现在这个心仪的女子终于拉着他的手,郑司楚只觉如在梦中。他道:“阿容,你和小芷先到后面去吧,万一北军靠近了,可能会有炮火打到城头上来。”
傅雁容看着他,忽然扭过头道:“芷馨姐姐,你成婚时,是用了什么仪礼?”
申芷馨一怔,心想都这时候问这个干什么,说道:“就是向一拜天地,二拜阿爹,再就是夫妻对拜。”
傅雁容转过身来对着郑司楚,低声道:“这样也好。司楚,天地永远在那儿,爹也马上就要来了,我答应过会嫁给你,那现在就嫁。”
她这话一出,岂但郑司楚和申芷馨吓了一跳,边上那些专心看着热闹的士兵也都大吃一惊。权帅和北军邓沧澜之女关系非常,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先前换余成功,傅雁容居然没有回北方,他们都知道两个人之间定然迟早会成为夫妻。只是谁也没想到,长相温婉清秀的傅雁容居然会在这当口说这样的话。
那是因为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郑司楚心头雪亮,他当然明白傅雁容的用意。如果自己在这一战中死了,那么永远都不能再和她在一起了,她是以此来表明心迹。郑司楚心头更是火热,笑道:“阿容,得妇如你,今生无憾。好吧,来两杯酒,我和你就在此刻的城头成婚,今生你就是我的一切。即使不能长相厮守,来生我也一定会来找你。”
他们就在城头上跪下,拜了几拜。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简单和最奇怪的婚礼了,江上不时传来炮响,天色已暗,只能看到那一带明明灭灭。拜完了,申芷馨过来道:“司楚哥哥,恭喜你了。”
郑司楚其实也很喜欢自己,申芷馨哪会不知,她选择了宣鸣雷后,一直感觉对不住郑司楚,直到今天才算释然。只是想到郑司楚今日新婚,只怕也命尽此日,她眼中泪水又要淌下来。郑司楚道:“小芷,你也别太担心了。申公不愿离开,但你还是先避一避吧。”
只要战事平息,以邓沧澜和傅雁书的品德,肯定不会难为她的。申芷馨点了点头,郑司楚又走到傅雁容身边小声道:“阿容,你就去陪陪小芷吧。”他见傅雁容还要说什么,正色道:“你已是我妻,自当尊从为夫,不要再说了。”
傅雁容看着他,眼里已尽是泪水。她现在大概是立场最为微妙的人了,哪一边失败她都会痛心不已。听郑司楚这么说,她自是知道郑司楚不希望自己没于乱军,点了点头道:“好的。”又低低道:“司楚,你一定要回来。你若死了,我也不活。”
这句话虽然简单,却情致缠绵,郑司楚本想说何至于此,将来只望傅雁容能偶尔记住自己,但听她说自己若死了她也不活,心里一阵气苦,又有一丝甜蜜,忖道:“这样也好。”
看着申芷馨和傅雁容跟着几个亲兵下去,郑司楚有点茫然若失,可心里却又坚定了许多。以前他总会有种“为谁而战”的迷惘,虽然他出生在五羊城,可在北方呆得久,其实对北方更有归属感。自从母亲去世后,现在他才真正有种为了守护而战的决心。
邓帅,傅兄,想取我的性命,可没有那么容易。他大步走到申士图身边,小声道:“申公,您还是先下城吧。”
申士图的脸色极是苍白。虽然他极其虚弱,可方才的事他都听到了。女儿听了郑司楚的劝走了,他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见郑司楚也劝自己下城,他摇了摇头道:“我不下去,与城同在。”
郑司楚见申士图有必死之心,高声道:“申公大义,当永垂史册。末将为再造共和大业粉身碎骨,在所不惜。”说罢,向申士图身后的余成功行了个军礼道:“余帅,下将军郑司楚请命,暂统领第一舰队前去增援。”
余成功跟着申士图前来,他自己也知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申士图也一直不再信任他,他已是心灰若死。郑司楚突然如此郑重地向自己请命,他不由一怔,说道:“权帅……”
郑司楚大声道:“胜败兵将之常,余帅今世名将,城头防御,请余帅一力主持。”
郑司楚也知道余成功对自己一直很排挤,年景顺站死后,他更是自己有怀恨之心。但余成功确实是有才干的名将,宣鸣雷不在,自己要暂时统领第一舰队出击,留守的最好人选无过于他了。余成功看着郑司楚,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忽然高声道:“权帅,愿你马到成功,凯旋而归。余成功在此,只消此身尚在,定保城池无虞。”
郑司楚又向他深施了一礼,看了看城头驻守的陆军。这支陆军是他这些日子苦心训练出来的,虽然还不能恢复到极盛时的旧观,但也称得上是支精兵。他高声道:“再造共和五羊军陆军士卒听令,大敌当前,正是男儿效命之时。若此战不力,我们身后的父老将遭涂炭。他们的性命都已掌握在你们手中。我要率第一舰队出击,从现在起,城头防务,一切听从余成功元帅指挥。”
他这样喊话,自然能听到的并不多,但自有人传了过去。只不过片刻,便听得北门城头附近的驻军高呼道:“权帅必胜!”这声音渐渐传过去,离城门远的驻军虽不知权帅说了些什么,但别人喊了,自也跟着喊,“权帅必胜”这四字倒是越传越远。
单靠我,是绝对胜不了的,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宣鸣雷的援军。如果铁甲舰真有他说得那么奇妙,也许还能挽狂澜于既倒,这个希望虽然很渺茫,可除此以外,郑司楚实在想不到另外的主意了。
唯有努力,踏出每一步。如果说刚才他还并没有多少信心,但此时的郑司楚直如脱胎换骨,再无顾虑。傅雁容终于成为了自己的妻子,这是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由衷地感到高兴。他看了看天,天色已暗,没什么月,一轮圆月已升了起来。只是硝烟太浓了,月色虽明,烟尘却掩去了明月的光辉。
月亮,你看着吧,我会再次创造一个奇迹!
走出了城门,江风一下大了起来。听着江流不断的声音,夹杂着远处传来的炮声,郑司楚仿佛又听到了宣鸣雷最爱唱的那首《一萼红》。他在心里默默地哼着,“快哉风!把红尘扫尽,放出一天空……”现在却是烟尘遮天,几乎将一切都锁住,可是月光仍然执拗地从浓烟缝隙间照射下来,映得满江俱白。
赵西城已听得郑司楚要来临时指挥第一舰队的事。他虽是中军之才,却无指挥才能,第一舰队这回只能充当补充,现在已经有一半上了前线,编入二、三两舰队。这样做替补,声名赫赫的第一舰队自是不甘,听得权帅来指挥,虽然郑司楚在水军中呆过的时间并不长,但他曾经在邓沧澜手中夺下过“水战第一”的名号,走上旗舰时,第一舰队官兵齐声欢呼起来。
听着这阵欢呼,郑司楚心头也是一热。他向赵西城吩咐了几句,让第一舰队编队出发。虽说郑司楚不长于水战,到底也在水军呆过一阵,跟宣鸣雷、谈晚同学过不少。水陆两军战术其实也是相通的,赵西城见他下令很是内行,心里也是一定。赵西城这人是辅佐之材,不能独当一面,但只要有别人当主心骨,他就能发挥出十二成的能力。由郑司楚指挥,他接连发令,第一舰队起锚出发,驶离了码头。
此时北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又往前推进了许多,第二舰队和第三舰队都被压得不住退缩。郑司楚站在船头,从怀里摸出那支铁笛,开始吹了起来。
吹的,正是那支《一萼红》:“快哉风!把红尘扫尽,放出一天空。银汉崩流,惊涛壁立,洗出明月如弓。会当挽、轰雷掣电,向沧海、披浪射蛟龙。扳倒逆鳞,劈残螭角,碧水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