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的黄昏,昌都军全军停下,进行入城前的最后一次休整。
雾云城就在前方了。现在,龙道诚肯定已经得到了昌都军前来的消息,他究竟会怎么做?束手就擒肯定不可能,龙道诚无疑定会派遣卫戍部队前来阻截。只是两军相遇后,龙道诚会不会不顾一切,下令刀兵相见?如此一来,昌都军就必须攻打雾云城了。有大统制的手谕做后盾,昌都军私赴雾云城还可以有理由,但向雾云城发起攻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中央军区认为昌都军这是叛乱,出兵干涉的话,势必造成一番大乱,那时陆明夷真要坐实了叛乱的罪名。
“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敌首脑,则既成事实,他人无由置喙。”
沈扬翼说的这句话,大为陆明夷首肯。林一木的密信中只说要昌都军进雾云城,压制住龙道诚,但陆明夷明白,林一木不过书生之见。他其实早有了打算,虽然龙道诚手头也有军队,但他肯定还未能反应过来,因此,必须速战速决,将事情尽快解决。
擒下龙道诚。
陆明夷和沈扬翼商议的结果,便是如此。派遣一支奇袭小队将龙道诚拿下,将有可能爆发的内斗化解于无形,应该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冲锋弓队全员有六百人,这一次陆明夷在这六百人中挑出了两百人交给沈扬翼,让夜摩王佐和王离听从沈扬翼的安排,余者由齐亮留守在自己身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沈扬翼军衔虽低,但陆明夷已知此人的能力远在他的军衔之上,这次奇袭,也只有来去如风的沈扬翼指挥才能胜任。因为卫戍部队的军服与正规军的军服有点不同,所以沈扬翼带走的两百人全都换成了卫戍军服,而这也就是出发前陆明夷让沈扬翼做的最后一件事。
雾云城的卫戍有近万人,这支两百人的小队自然绝不起眼。接下来两天,沈扬翼将全速突击,绕道雾云城南进入城中。现在龙道诚肯定在拼命调度卫戍过来,南门多了两百个卫戍,混乱之中定不会被察觉,沈扬翼的任务便是混入城中,等双方对峙之际,突然出击,拿下龙道诚,然后林一木再出面宣称龙道诚是谋害大统制的真凶,如此大局可定。这便是俞蛟当时前来联络陆明夷时商定的计划,沈扬翼虽然对这一点有点异议,但陆明夷已经定下了决策,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作为军人,只有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别的都不用多管。可是事到临头,陆明夷派出的细作却来禀报,说雾云城居然封锁四门,对进出人等严加盘查,冒充卫戍进城的计划便很难实现了。
龙道诚虽是仕人,却也真有点本事。
陆明夷也不禁有点犹豫。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开弓没有回头的箭,只有另想他方了。这一次出来,最得力的便是齐亮与夜摩王佐二将。但陆明夷现在最倚重的,还是沈扬翼。他只把沈扬翼叫来,正在商议时,有个亲兵进来道:“禀陆将军,有人求见。”
这时候有人求见?难道是龙道诚发现了昌都军的行动,派人过来做说客了?陆明夷淡淡道:“请他进来吧。”
事已至此,说别的都没用了。不过龙道诚有说客前来,稳住他也好。陆明夷是这么想的,但那亲兵却有点犹豫,说道:“陆将军,可是……”
“怎么?”
“来的,是魏、方两位上将军啊。”
沈扬翼心里一沉。现在五上将中还在世的,也就魏仁图和方若水两人了。虽然这两人都已退伍致仕,但在军中仍是威望极高,是这两人的话,当然不能再大剌剌地说“请他进来”了。他没想到这两个硕果仅存的上将军居然会来突然前来,而他们的来意定然是阻止昌都军进城。他看向陆明夷,陆明夷却声色不动,说道:“好,我即刻前去迎接。”
传令兵一走,陆明夷见沈扬翼沉思着什么,低声道:“沈将军,你以为如何?”
沈扬翼顿了顿,也低声道:“陆将军,两位上将军前来,多半是想当和事佬的。”
陆明夷淡淡一笑。自然,魏仁图和方若水也明白自己此来之意,他们不希望战火殃及雾云城,想要以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来劝说昌都军退兵。他道:“自是如此。沈将军,你以为该当如何?”
“若断然回绝,自是流于下乘。依末将之见,不妨先稳住他们,到时生米做成熟饭,也就是了。”
陆明夷又是淡淡一笑,低声道:“此计也流于下乘了。”
沈扬翼一呆,问道:“陆将军另有好计么?”他心想能稳住魏仁图和方若水两人便是上上大吉,但陆明夷的意思,似乎反而更有信心。只见陆明夷眼里闪出了一丝寒光,低声道:“沈将军,你依前议去准备吧。我想,两位上将军此来,实是上天眷顾我们,大事可成矣。”
如果来的是旁人,陆明夷还没有多大把握。但来的是两个上将军,陆明夷真觉得上天在眷顾自己。遣走沈扬翼后,他将身上战袍整了整,带了一队亲兵迎了出去。此时魏仁图的车正停在昌都军的临时营口等候。魏仁图与方若水两人都是宿将,方若水还曾在昌都军换防过一段时间,可眼前这支昌都军隐隐然比当初毕炜执掌时更为严整,等若脱胎换骨。他们到了营门口,便几乎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喧哗之声。
这名叫陆明夷的少年主将,看来越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魏仁图想着,低声问方若水道:“方兄,这陆明夷是什么出身?”
方若水当初其实曾见过陆明夷,但那时陆明夷只是冲锋弓队一个小兵,他也根本没有注意。听魏仁图问起,他沉吟了一下道:“这个我也不知。”
“此人年纪轻轻,治军如此得力,只怕是个世家子弟。”
方若水心想这也未必。他们这第二代七天将中固然有不少是军人世家,但也有一半只是出身平民,其中首帅丁亨利更只是出身于一个异族商人之家。不过魏仁图这样说,他也不好直言反驳,只是道:“大概吧。”
此时营口守军左右一分,一队人迎了过来,当先一个年纪很轻,背后插了两柄短枪的将领走到车前,深深行了一礼道:“小将陆明夷,不知魏上将军、方上将军两位大驾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魏仁图见陆明夷年纪虽轻,但谈吐不卑不亢,暗暗称奇,也还了一礼道:“陆将军客气了。”
陆明夷领着他们走到中军帐中,魏仁图见这中军帐虽是临时搭起,却搭得一丝不苟,打在地上的四个桩子都直直入地,更无一分歪斜,露出地面的也是一般高低,心中更是吃惊。这些虽是小事,但以小见大,可知这支昌都军的战力确实极其不凡。拱卫雾云城的卫戍固然精锐,但一旦刀兵相见,他也觉得卫戍实无多少胜机。
进了中军帐,陆明夷请魏仁图与方若水在上首坐下了,上前参过了礼后道:“两位上将军,不知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方若水心想此事你岂有不知之理,他正想说,魏仁图却不紧不慢地道:“陆将军,我与方兄二人久疏行伍,只听得人说起陆将军乃是后起名将。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雄,不知陆将军春秋几何?”
陆明夷道:“魏上将军与方上将军两位皆国之宿将,明夷岂敢。小将今年,虚度二十有四。”
魏仁图眯起了眼,嘴角仍是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真是后生可畏。观陆将军治军,魏某二十四时,实是望尘莫及。”
魏仁图二十四岁的时候,虽然军衔没陆明夷现在高,但也是当时五羊城七天将之一,亦可算当世名将了。陆明夷却知他话中定然有话,仍是恭恭敬敬地说道:“岂敢。小将儿时便曾得知魏上将军治军严整,言出必践,有‘金人’之号。遥想上将军昔年风采,小将向往不已。”
魏仁图有个“金人”的外号,还是很久以前在人门下学习兵法时的事了。那时他在七天将中很不爱说话,一众同门笑他是金口难开,自然也是“金人”了。只是这名号只有在私底下说说,知道的人极少,魏仁图听得陆明夷说起,眼中不觉闪过一丝诧异。
看到这个一直岿然不动的前辈将军眼神也闪烁了一下,陆明夷心底却暗暗舒了口气。魏仁图还没开口,方若水已忍耐不住,奇道:“陆将军,你怎知魏上将军曾有此诨号?”
陆明夷站了起来,又行了一礼道:“小将失礼,那是先父所遗兵书中所言。”
他这一说,魏仁图也终于忍耐不住了,问道:“陆将军,恕我失礼,请问令尊大人是哪一位?”
陆明夷今年二十四,二十四年前,已是共和二年。当时魏仁图已是共和军的中坚,那“金人”外号早就没人说了,陆明夷的父亲顶多也就和自己平辈,难道他也是昔年同门中人的后辈?可是当时同门便是第二代七天将,并没有一个姓陆的,方若水亦是大感疑惑,插嘴道:“是啊,陆将军,请问令尊大人尊姓大名?”
陆明夷站得直了直,正色道:“先父名讳,乃是上经下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