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换俘也不需要郑司楚亲自去,只是这大概是见到傅雁容的最后一面了,他实在不愿失去这个机会。宣鸣雷苦笑了一下,低低道:“师尊可不是冬烘脑袋。郑兄,我担心他一旦发现是你送行,说不定他把你也扣下了。”
郑司楚呆了呆,心头却是一凛。兵不厌诈,现在自己的身份乃是南军主将,邓沧澜若发觉是自己送行,说不定真会那么干,这样必然给南军造成大乱。只是他摇了摇头道:“没关系,我会小心的,兵器也都带着呢。”
宣鸣雷见他说带着兵器,心里一宽,心想郑司楚也在水军中呆过,船上格斗已不逊于自己,就算师尊出尔反尔,他总有办法。说不定,郑司楚心里还盼着师尊能出尔反尔呢,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小师妹了。他笑了笑道:“那就好,我会在这儿接应你的,换了人后马上回来,别恋恋不舍。”
郑司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觉得宣鸣雷不是多虑。和傅雁容分别后,自己说不定真会失魂落魄地不肯回来。他点点头道:“好的,你也要当心点。”
宣鸣雷道:“这个你就放心吧。”他看了看对岸,忽然小声道:“还有件正事,郑兄。”
“什么?”
“今天天气不好,看不到远处。以师尊之能,我怕他会换了人后趁机杀过来。”
郑司楚道:“你想得太多了。我昨天看过细作报告,天水省的北军并无异动,邓帅现在就算全军攻军,也没什么好处的。”
北军水军并不能凌驾于五羊水军,特别五羊水军有了如意机,而且舷炮威力也已赶上了北军,就算邓沧澜趁机发动进攻,确实没什么好处。宣鸣雷叹道:“师尊有鬼神莫测之机,加上大统制也常常出人意表,我真害怕他们实已布下了一支奇兵去袭我们后路了。”
郑司楚笑了笑道:“你胆子也太小了点。他们要袭我们后路,谈何容易。”
郑司楚深通兵法,怎会不防北军这一手?他派出的细作一直在密切监视着天水省北军动向。不过近期天水省正忙着征兵训练,恢复元气,的确没有出兵的迹像,邓沧澜是名将,不可能冒冒失失独自进攻的。他道:“我先去了,宣兄,你让水军严阵以待。”
他说完,上了船。这时对岸放起了一个号炮,一个水军道:“郑将军,我们也出发了吧?”
那是换俘开始的信号。郑司楚点了点头道:“出发。”
大江宽有数里,起风浪时小舟难行,但现在烟锁大江,细雨如织,江面平静无波,不时有浮头的游鱼跃出水面。郑司楚看着坐在对面打着伞的傅雁容,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默默地坐着。
翼舟速度很快,不多时便来到江心。一个划船的士兵道:“郑将军,前面有信号了。”
郑司楚转过头,只见江面的烟霭中透出一点红光,定是北军换俘船到了。他道:“打信号吧。”
南北两军用的是同一套信号,一个士兵点起号灯,迎着对面挥舞了几下,只见烟雾中有一艘船如飞而至,船头有一人高声道:“阿容!阿容!你在么?”
一听这声音,一直沉默不语的傅雁容忽地站了起来,叫道:“是哥哥!郑将军,是我哥哥!”
那是傅雁书?郑司楚不由一怔。傅雁书现在也已晋升为北军下将军,已是北方水军中仅次了邓沧澜的高级将领了,没想到对方换俘的也是这般一个好手。但听得傅雁容欣喜若狂的声音,他不禁黯然,道:“是他,阿容,是你哥哥。”说完,顿了顿又道:“回去后,你要保重身体。”
傅雁书立在船头,已是心急如焚。因为这场雨,使得时间延误了许多。本来换俘迟点早点无所谓,可是全军进攻早已安排妥当,一旦到了时间仍未接回妹妹,到时万舰齐发,妹妹却还在江心,岂不是要遭无妄之灾?因此他虽然一向沉稳,这时也有点焦虑了。忽见前方也有号灯亮起,他如释重负,向左右道:“快划!快点!”
两艘翼舟靠近了,各自放慢了速度。傅雁书见对面船上有个撑着伞的女子,正是久违的妹妹,更是着急,高声道:“阿容,你没事吧?”
虽然靠得近,但傅雁容可没有傅雁书的嗓门大,叫了两声,见哥哥仍然没听到,她正在焦急,却听郑司楚朗声道:“傅雁书将军,令妹在此,请稍安忽躁。”
“稍安忽躁”这四字,傅雁书向来是对别人说的,头一回落到自己头上。他抹了抹额头的雨水,手不禁握住腰刀,心道:“这人是谁?声音怎么这等耳熟?”
船终于靠近了。傅雁书不等靠稳,一把飞出挠钩,一下搭住来船船尾,郑司楚却也不示弱,同样飞出挠钩搭住傅雁书的船尾。两船一并,终于靠在了一起,郑司楚只见对方的船上也是翼舟,形制一般无二,船中正坐着余成功,高声道:“余帅,请过来吧。”
余成功被关了这些日子,已是意气全消,头发胡子都白了不少。他本来对郑司楚向来不满,没想到这回竟是他来接自己,等傅雁书一解开锗着他的手铐,便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叫道:“郑将军……”话未说完,只觉肩头一重,却是傅雁书伸手按住了他,高声道:“是郑司楚将军么?请换人,别出花样。”
郑司楚暗暗苦笑,心想自己对阿容的关心只怕不比傅雁容少,他还担心自己会出花样。他转向傅雁容道:“阿容,你过去吧,一路小心。”
现在两船已并在一处,跨都能跨过去了。傅雁容站起来,又看了看郑司楚,眼里突然淌下泪水,低声道:“司楚,你也保重。”
这称呼,郑司楚唯有在央求她冒充自己的未婚妻时才听到过,后来她一直称自己为“郑将军”,没想到现在要分别的时候又听到了。他只觉眼眶酸酸的,眼泪几乎又要不争气地滑落,只是道:“好的,阿容。”
两船虽然紧贴在一处,但颠簸不止。傅雁容正在跨到对船上,船忽然一侧,她险些要摔倒。郑司楚本来要去接余成功,见她这样,也根本顾不得余成功了,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道:“阿容,小心。”
郑司楚出手时根本没想什么,但一揽住傅雁容,只觉软玉温香,心神为之一荡,还没回过神来,却觉腕上一紧,低头一看,竟多了副手铐。他一呆,却见傅雁书一张脸沉得跟结冰一样,右手握着腰刀指着自己,左手扶住傅雁容。他愕道:“傅将军!”心中却在暗暗叫苦,心想宣鸣雷明明告诫过自己,自己却偏生没听。
手铐一头连在船头铁环上,根本挣不开。傅雁容见势亦是大惊,叫道:“哥哥!”她没想到哥哥竟会出这一手,却见傅雁书一张脸仍是板着,喝道:“阿容,快过来!郑将军,麻烦你也过来吧。”
郑司楚骂道:“无耻小人!”
说好的换俘,竟有这种意外,他也当真不曾料到。傅雁书被他骂得脸一红,马上又板着脸道:“郑将军,别忘了你是无耻在先,如今不过一报还一报。”郑司楚假扮施正时,曾与傅雁书在铁索上交过手。那一次傅雁书虽然人多势众,却因为傅雁容在郑司楚手上,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走。这件事在傅雁书看来实是奇耻大辱。虽然上回郑司楚脸上戴着面目,但他的声音却没变,傅雁书已听了出来。他也没想到对方换俘的竟会是郑司楚,心头一热,便想将他擒回去。现在心静了一点,也觉自己这么做有点背信弃义,便想放开郑司楚,却听傅雁容叫道:“哥哥,快放开司楚!”
一听妹妹的声音,想到刚才郑司楚和妹妹竟如此亲热,而妹妹居然称他为司楚,傅雁书更是着恼,喝道:“阿容,你坐下!郑将军,我这是救你一命,可知我军马上就要全军攻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