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郑司楚说过好多遍了,刚夺下东阳城,郑司楚第一件事就是巡查各部,严防激起民变,现在更是交待再三。石望尘答应一声,郑司楚这才与那传令兵前去。这传令兵见郑司楚身上尽是灰土,连脸上都又黑又白,小声道:“郑将军,要不要先去更个衣?”
郑司楚看看身上,心知自己现在实是太不成样子,便道:“不知有什么急事,申公谅不会见怪。先过去吧,我擦把脸就行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汗巾,从身边水壶里倒了些水擦了把脸。他们都骑着马,不多时便赶到申士图的住处,一到门边,传令兵跳下马来道:“郑将军,那你先进去吧,我给将军带马。”
郑司楚也跳下马来,正待进去,宣鸣雷却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见郑司楚就叫道:“郑兄,你来了!”他打量了一下郑司楚,皱皱眉道:“你干什么去了?就跟刚从土刨出来一样。”
郑司楚笑了笑道:“我正在和工兵一起营建临时房屋呢。”
宣鸣雷叹道:“这些事你也要自己去,唉,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他还要再埋怨两声,但看郑司楚面露疲惫,便也不再多说,只是道:“你大概身边也没干净衣服吧?去我房里换件衣服再说。”
宣鸣雷是申士图的女婿,现在就驻在临时太守府边上,担当护卫之职。郑司楚心想自己灰头土脸地确是不太好见申士图,但也不推辞,跟着宣鸣雷进了他的房间。一进门,宣鸣雷便拿出个铜盆倒了盆水,又拿了块新汗巾出来道:“洗个脸吧,你两只耳朵都跟泥捏的一样了。”
郑司楚洗完了脸,见宣鸣雷拿了件干净的战袍出来,便脱下了旧战袍换上。一穿到身上,只觉极是合身,诧道:“宣兄,这是你的战袍么?你不是比我要矮一点么?”
宣鸣雷叱道:“你连自己的衣服都不认得了!”
“我的?”
“就是你的。你忘了,前些天你巴巴地把你的脏衣服给小师妹披上,人家还给你洗净补好了,让我交给你,结果这些天一直都没见到你。”
刚夺下东阳城的那天,郑司楚和宣鸣雷去巡查各处,结果发现邓沧澜的义女傅雁容被南军搜了出来,当时郑司楚见傅雁容身上衣服都破了,便脱下战袍给她披上。这已是十来天前的事了,这些天郑司楚一直忙着处理各项事宜,都快忘了这事,听宣鸣雷提起,他道:“那你怎么不早点还给我?”
宣鸣雷嘿嘿一笑道:“我都忘了。这些天也忙,我都是昨天才去看望了小师妹一次,结果她说你一次都没去见她。”
郑司楚放下汗巾道:“咦,我去看她做什么?”
宣鸣雷撇了撇嘴道:“得了!我还怕我去那儿,你要尴尬,有意不过去的,谁知你这家伙居然如此不解风情,看都不看她。”
郑司楚心头一动。傅雁容现在落到了南军手中,其实他很想去看望一下,但一个人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前往,曾经有一次来找宣鸣雷,可宣鸣雷前一阵实在太忙,结果没碰上,后来他也没敢再来了。在心底,他对这个聪慧之极的少女其实也有点惧意,何况傅雁容与父母失散全是因为自己,他更是害怕一见傅雁容,她会给自己一个钉子碰。听宣鸣雷说起,他喃喃道:“不知邓小姐现在怎么样。”
宣鸣雷道:“她挺好,我派了人守卫,不许旁人骚扰,你放心吧。”说到这儿他又撇撇嘴道:“你啊,打起仗来师尊都怕你,这时候却犹豫不决,一副假道学了。”
郑司楚被他说得大为尴尬,忙岔开话头道:“对了,今天申公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宣鸣雷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你还不知道吧?”
郑司楚见他神色一变,怔道:“是什么?”他心头忽地一动,小声道:“是符敦城的事?”
宣鸣雷点了点头,也压低声音道:“是,符敦在九号那天失陷了。”
郑司楚只觉脚一软,几乎要站立不定,惊道:“什么!”
宣鸣雷急道:“这是机密!你别喊那么响!”
天水省的战事会相当困难,郑司楚也有准备,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溃败了。他道:“那乔员朗怎么样了?”
“还好。战报刚到,听说天水军虽然损失惨重,符敦城没能守住,但乔员朗还是退出了符敦,避入山中继续坚守,所以尚不算不可收拾。”
郑司楚眼前也黑了黑,胸口亦是如同堵了块巨石。他叹道:“真没想到!”
宣鸣雷道:“我也没想到天水军虽然如此不济。”他见郑司楚换好了衣服,忙道:“具体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先去见申公吧,他一定急着找你商量下一步举措了。”
郑司楚听到了这消息,已是心急火燎,哪还有别的可想,只是道:“我们快去吧。”
他与宣鸣雷两人赶到申士图的临时住处时,他正在里面团团打转,案头放着刚接到了天水战报。听得护兵说郑司楚与宣鸣雷两将军到,他急不可耐地推开门道:“司楚,鸣雷,你们来了,快进来。”
一进门,申士图抢掩上门,向郑司楚道:“司楚,你知道了么?乔员朗被打垮了!”
再造共和扬旗以来,一直一帆风顺,连番取胜。本来大江以南已全部落到了再造共和一方,可说形势大好,申士图心中已画好了东西两军齐头并进,再造共和一举成功的蓝图,可是天水军出乎意料的溃败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宣鸣雷见他有点手足无措,在一边道:“申公,郑将军尚不知详情,让他先看看战报吧。”
申士图心乱如麻,他对郑司楚实有种不切实际的期望,特别是这一次全靠他和宣鸣雷的奇袭才扭转战局,更是觉得这世侄年纪虽轻,却有扭转乾坤的力量。听宣鸣雷这般说,他定了定神,才道:“也好。司楚,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好想。”
郑司楚拿起了战报,细细地读了下去。战报不算太厚,但写战报这人倒是个才士,言简意赅,十分清楚。天水的战事,是从一月二十九日开始的。二十九日那天,北军在赴援的东平水军配合下,大举渡江,东平水军杀开一条血路,直扑符敦城。这一战几乎就是南军攻东阳的翻版,但天水军虽然战力不俗,却没有邓沧澜布下的火龙出水炮阵,符敦城纵是坚城,东平水军的战力远非天水军那点只能内河作战的水军所能抵挡,何况傅雁书的水军战力极强,虽然天水军严阵以待,战船却遭到了灭顶之灾,结果北军大举登陆。加上北军本来就已在符敦城外扎下了一个滩头堡,得到增援后,攻势如潮。可就算如此,本来天水军仍是自保有余,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后院失火,一直被软禁的太守金生色被亲信将领救出,在城中里应外合,乔员朗布下的防线彻底崩溃,北军夺取了北门后,继续向城中推进。经过两天的巷战,虽然天水军也曾在客将迟鲁指挥下反击得手,重新夺回北门,可是北军的援兵源源不断,最后还是未能坚守下去,守军被击溃,迟鲁亦身负重伤。到了这时候,乔员朗终于明白大势已去,再在符敦城缠斗,迟早会全军覆没,于是率四万残军退出了符敦城。好在天水省多山,天水军最擅山地作战,乔员朗和副手丰天宝亦非泛泛,北军骑兵在山地无法发挥,因此追兵被击退,天水军算是逃过一劫。然而如此一来,符敦这座名城失陷,天水军军心大沮,而且退守山中后辎重粮草也损失殆尽,定不能长久作战。只要北军稳住军心,牢牢控制符敦城,天水军被消灭便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