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一定要让申太守和父亲及时知道。但郑司楚也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保住年景顺的性命,即使他心怀不轨。毕竟,年景顺是自己幼年时的好友,这份友谊已超越了立场之争。他可以对自己不仁,自己却不能对他不义。
郑司楚想到此处,便对申士图派来保护诸人的侍卫首领交待了几句,骑了匹马向太守府前去。但到了太守府,却在门口费了一番口舌。太守府的门丁并不认识他,而此时太守府里正有各部的头面人物在开会商议,郑司楚等了好半天,才有人出来道:“原来是郑公子,郑公请你进去。”
那人领着郑司楚进去。平时太守府并不像现在这样戒备森严,但现在却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转了几个弯,那人到了一间房间前,敲了敲门道:“郑公,郑公子来了。”
听得父亲的声音,郑司楚已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一到里面,只见郑昭正坐在案前,面前是一大堆卷宗。看见郑司楚进来,郑昭道:“司楚,怎么了?”
郑司楚掩上门,走上前一步道:“父亲,有件事你定要注意……”
他将宣鸣雷说的约略说了,郑昭听后,皱起眉头道:“是么?怪不得此人一直不曾与我照面。”他见郑司楚还像要说什么话,便问道:“司楚,你还有什么话?”
郑司楚咽了口唾沫道:“父亲,有件事我想求您应允。”
“什么?”
“假如……”郑司楚顿了顿,才道:“假如阿顺真的心怀不轨,也请你不要杀他。”
郑昭一怔,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意:“假如这人真想这么干,那他是要把我们一家都置于死地,你还为他求情?”
郑司楚道:“人各有志。父亲,就算他想这么做,毕竟他是我朋友。”
朋友?郑昭心里打了个突。曾几何时,自己和丁亨利也是南武亲密无间的朋友,但南武对自己和丁亨利却毫不留情。他正色道:“司楚,行事贵决,不可拖泥带水,否则迟早要害人害己。你与他的私交只是小事,但这已是再造共和大业的生死大事,你若一味妇人之仁,难道想害死你妈?”
郑司楚心头已如刀绞一般。他知道父亲说的并没有错,如果是旁人向自己求情,自己多半也会这么说。可事临到自己头上,他发觉自己终究不能冷酷无情。他道:“毕竟……何况,阿顺是五羊城驻军的中军,如果清洗了他,余成功肯定也要不安,到时只怕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郑昭想了想,叹道:“虽然你也是强词夺理,但这话并非没有道理。这样吧,如果我查证了,就将他关押起来,不取他性命,这样好吧?”
郑司楚见父亲同意不杀年景顺,这才松了口气。他道:“父亲,现在事态有什么变化么?”
郑昭微微一笑道:“昨天派往南安城的秘使已经羽书来报,说高世乾明面上虽不能与我们站在一起,但暗中定会便宜行事。另外诸省,这几天也会有回音,想来除了之江省,另几省都不会有波折。其中,天水省也很有可能归附我们。”
闽榕只有五千驻军,仅仅是防防零星海贼,夹在之江和广阳两省当中,高世乾自然只能这么办,而这也是郑昭所预料的最好结果。但天水省却不同,天水军区本是方若水负责,年初方若水远征败归,与胡继棠一同被大统制革职,新上任的天水军区长官是下将军乔员朗,此人颇可争取,而天水太守金生色是郑昭当初一手提拔起来的,郑昭与大统制反目后,大统制虽然暂时没动他,金生色却必定自觉地位有不保之虞,更有被争取过来的可能。天水是共和国五大军区之一,如果能把天水省争取过来,五大军区便已得到了两个。而大江是共和国中分南北的天堑,大江以南的三个军区得到了两个,几乎可以说半壁江山便已到手。此时郑昭看的便是天水省上下官员的资料,看如何能打开这个缺口。
郑司楚道:“天水省若能归附,那就最好。只是父亲,接下来邓帅铁定就要发动对五羊城的攻击,这该如何应付?”
郑昭点了点头道:“这确是个难关。如果不能打破他的攻击,什么都成了空话了。司楚,我已与申太守商议过,准备把你和宣鸣雷编入军中,你进陆战队,他去水战队,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你们也要尽快熟悉起来。”
郑司楚只觉眼前也有点晕眩。被开革出伍,对他来说实是个噩梦,只觉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去军中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重披战袍。他道:“是,父亲。”
刚进去,自然不会是主将,但也不会从大头兵做起。很有可能,自己和宣鸣雷都以行军参谋的身份入伍。行军参谋本来就是给主将出谋划策,而自己的身份特殊,实际上也将能指挥一军作战。现在最主要的,确实是尽快与军中士兵融为一片。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姨父那边,现在着力于民用的器具研究,我觉得应该给他加派人手,加紧研制出一种能够凌驾于北军的新型战具,这样我们的胜算便能更大几分。”
郑昭道:“此事我也已经提起,申太守亦觉以前忽视了,但现在也不算晚……”刚说到这儿,门外忽然又响了两下,郑昭扬声道:“什么事?”
“年景顺将军求见。”
年景顺求见!郑司楚心一下提了起来。难道年景顺是要铤而走险,孤注一掷么?他的手已摸向身边的如意钩,郑昭显然也有些意外,说道:“请他进来。”又小声道:“司楚,你先进内室,静观其变。”
有自己在父亲身边守着,就算年景顺拳脚出众,自己终究可以应付。郑司楚想到此处,小声道:“父亲,小心点。”转身便向内室走去。这内室是间小书房,是办公时累了歇息一下所用。郑司楚坐了下来,心里却有些茫然。如果阿顺不惜一死,突然发难,自己还来得及阻止他么?而在那种千钧一发之际,假如真要置他一死方能解除父亲的危难,自己到底能不能下得了手?他心中虽然忐忑,但见父亲镇定自若,倒也大为佩服,心想父亲虽非武人,这份镇定功夫却远在自己之上,远不似自己一般患得患失。
郑司楚去内室刚坐好,门上又响了两下,那个传话的在外面道:“年景顺将军到。”
“进来。”
门“呀”一声开了。年景顺走了进来,见郑昭坐在案前,他却并不走上前,只是深施一礼道:“郑公。”
现在郑昭尚无实职,但举旗时申士图已将他抬了出来,在这新政府中,郑昭定然是头面人物。郑昭看了看他道:“年将军请坐。”
年景顺坐也下来,眼却直直看着郑昭。郑昭看了他一会,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说道:“年将军,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年景顺一怔,心道:“不是说他都能知道么?难道只是谣传?”但郑昭问了,他也直说道:“末将万死,有隐事相告,还望郑公恕罪。”
郑昭道:“是暗中想要归顺北军之事么?”
年景顺虽然预料郑昭定已知道,但郑昭这样说,他还是一震,低低道:“是。”屋中的郑司楚听得却是大奇,心道:“怎么?阿顺竟然实说了?他是想干什么?”
郑昭看了看他,叹道:“人皆有难言之隐,亦有难行之事。年将军,你的难处,我都已知道。但你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年景顺抬起头来,眼里隐隐已有泪光,心道:“郑大人真是宽洪大量。”他咬了咬牙道:“末将身受邓元帅深恩,但五羊城是我父母之乡,大统制所作所为,也已背离共和信念,末将虽然曾被人蛊惑,却也有是非之辨,今日前来,还请郑公治罪。”
郑昭笑了笑道:“年将军客气了。你与小儿乃是知交,小儿向我屡次说起年将军英姿勃发,坦荡无私,我也知道年将军乃是世间豪杰。你今日前来,岂但无过,还有大功。”
年景顺身子又是一震,喃喃道:“大功?”
郑昭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肩上。郑司楚在内室的窗缝里看得清楚,心下大急,暗道:“父亲,你怎么如此大意?”年景顺坐在父亲对面,就算他暴起发难,自己破门而出,也可及时阻止他,但现在父亲就站在了年景顺边上,如果年景顺突然动手,自己就来不及阻止了。但郑昭却浑若不觉,拍了拍年景顺的肩道:“对邓帅,我亦极是佩服。但人各有志,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年将军,你今天能来我处,实已立下了一件大功,现在五羊城里北斗星君还有漏网的么?”
年景顺摇了摇头道:“没有了。他们这次只来了来人,拿了邓帅手令,要我居间配合,这三人都已送命,但没有旁人了。当我知道司楚也在五羊城,心中实是万分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