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却落在了那位算命先生手里的罗盘上。
仅仅凭着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她也能推断出来,这个东西已经有很多年头了,是一件宝贝。但眼前这个留着一小撮胡子的男人却似乎不太懂得怎么运用手里的宝贝,显然是兑过水的一招半式拿出来忽悠别人的。
“可惜了。”银微儿轻声说道。
她自己还没察觉出来自己出声了,前面的算命先生却是非常耳尖地捕捉到了这句叹息。
狗皮膏药的算命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似乎是有意想要向外乡人炫耀自己的门道,于是顺势接了下去:“可惜了什么?”
银微儿听到他回,便也实话实说了。
“可惜了这件宝贝,明明是个难得一遇的上乘货色,却落在了不懂门道的人手里。”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一愣。
算命先生在方圆几十里这一带,哪里听过别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于是当场翻脸,站起来冷哼:“哼,哪里来的野丫头!”
银微儿笑了一下。
“小女子确实是门外汉,所以不敢多过问,”这句话说出,算命先生以为对方是怕了自己,依然冷哼了几声,高冷地坐下了,等着下半句更加诚恳的道歉。没想到,接下来银微儿却转了一个语气,咄咄逼人,“不过,倒是敢问一下先生,您算卦算了这么久,天色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算出来楼下那个小儿是患了什么症状呢?”
家里的那位女孩和她在场的爷爷都惊讶了。
这个女孩子城里人打扮,看上去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学生姑娘,面容虽清秀,但全身上下也没有特别突出让人觉得与众不同的地方。若不是出口的话气势不凡,旁人还真不容易注意到她。
她初来乍到,怎么仅仅凭着看过一眼,就那么肯定地断言算命先生是被请过来为楼下的小孙子算卦的呢?
“你……”那位先生的脸面已经觉得挂不住了,但是被这么一个年轻、还带着学生稚气的女孩教训,自然不服,“我自有我的方法,还轮不到你一个黄毛小丫头来管教!”
黄毛小丫头?
银微儿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身后的罗敏要动气了。她做了一个手势把这个少年安抚了下来。
就这么三言两语就想要激怒她?
是不是把她的段位也想得太低了一点呢?
“我当然没资格管教您……”她慢悠悠地踱步上前,手轻轻地放在罗盘之上,竟然有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力量,顺着手指来到了她佩戴戒指的位置。现在她周身感觉有什么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
难道,是她正在汲取罗盘里的某些东西?
虽然心里有些诧异,但是表面上她依然不动声色,慢悠悠地继续给眼前的八撇胡子戴高帽子:“但是,这一带的村民都说,您的道行高明,比起哪些野医神医,不知道要高明上多少倍!只要有什么症状,你一算卦,立马除到根要,就连能人异士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也全部胸有成竹……”
八撇胡子得意了起来:“那还用说!”
“但是,”她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话题,“既然有大家说得那么神,你怎么就算不出来,这个小朋友不过是手足发热,再加小儿腹泻罢了呢?”
“什么?”八撇立刻就跳了起来,指着银微儿的鼻子大骂,“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门道?这个小儿分明是犯了太岁了!太岁乃年中之天子,犯了就是大凶啊!”
接着,小八撇又蹭蹭蹭蹭冒出几个术语,什么“太岁当头坐,无灾必有祸”之类的。
太岁她倒是知道。太岁又称太岁君星,其实也就是天上的木星。因为木星每隔十二年运行一次,所以古人称木星为岁星或者太岁。
不知道为什么,接下来这个算命先生蹭蹭冒出来的卦象术语,什么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些她竟然全都懂了,而且一一入脑,开始理解起来。
是因为戒指和这枚罗盘在产生共鸣的关系吗?
她一边感受着手中的力道,一边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种笃定的笑容,一时间让小八撇胡子没了底气。
“老爷爷,”银微儿转过头去问那个在一旁始终没有发话的老人,“最近这几天家里吃的饭食是不是都偏荤食,比如,牛肉这种的?”
老爷子连忙点头,还有点诧异。
“这位姑娘,”她又转过头,问了一下一直站在门边的女孩子,“晚饭之后,你是不是又给你弟弟喂了一些水果和坚果当作零食,其中可能包含有香蕉、榴莲、杏仁或者栗子?”
女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连忙点头,又指了指楼下客厅还放着没用吃完的一盘栗子。
“那么事情就很清楚了。”银微儿轻轻地笑,眼神掠过算命先生,直接无视对方的神情,“这不过是普通的小儿腹泻罢了,你们在平常的生活饮食当中多多注意,按照中医的理论,寒性和热性的东西不能混在一起吃,否则就会引发呕吐和腹泻。风寒腹泻还好,舌苔薄白,脉浮,指纹红。但是其他湿热或伤食导致的,就有可能会伴随发热、脉滑。总之……”
她的眼神掠过在场的人,轻描淡写下了一个结论。
“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还是直接找医生吧;免得再遇上一个狗皮膏药,反而白白耽误了病情。”
老爷子和女孩看向她的目光,简直是崇拜得无以复加,连忙询问接下去应该怎么办。
可小八撇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再次指着银微儿大骂。
“小丫头你懂个屁!你懂卦象吗?你知道天干地支吗?他这种现象,分明就是脱神了!你懂不懂?”
说我懂不懂?
银微儿斜斜地瞟他一眼:“你刚还说是犯太岁,现在又说是脱神,你知道什么是脱神吗?这两个是同一个意思吗?你的下一句话是不是就是,要消灾,就得拿出一大笔消灾费?”
目光瞟过老爷子手里攥着的一大把钱,她冷笑:“原来是到手的鸭子快要飞了啊!”
被她这么风轻云淡地一说,八撇胡子竟然也愣了一下,没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
虽然面前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学生姑娘,但是她杀过来的那种凌厉的眼神,能直直地穿透到心底。
“我看你,其实接手你师傅的盘,也不过三年吧?”
八撇心里一惊,这她都能看出来?
“你出身家境贫寒,于是你师傅就收留了你,教你一些简单卦象。没想到你玩心重,学艺不精,直到三年前他老人家去世,他也混到一把年纪了,却除了得到这把继承下来的罗盘和家伙,别的什么也不会。”
面对银微儿出奇冷静却一针见血的质问,八撇的内心开始一寸一寸地后退。
“好在你还有一些手艺,哪怕是学艺不精,稍微忽悠一下附近的村民,再加上身边有着上道的宝物,混出一点小名堂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此刻,银微儿已经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坐在刚才八撇坐过的位置上,还给自己悠然地倒了一口茶水,拿起来抿了一口。
茶味一般。
“虽然赚点生计谋点出路,没人指责你;但是一碰到紧要的关头,你一两句忽悠,可能就会要走一家人省吃俭用的积蓄,最后还耽误了事儿,赔上了人命。”她看着已经被逼到角落里的八撇胡子,说,“难道你师傅当初教你手艺,就是为了你去混一个虚假的名声,赚这些黑心钱?村民因为你的名气而信任你,你仗着自己声名在外无人敢质疑,就如此辜负村民们的信任?”
一番话,说得八撇胡子哑口无言。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许久,神情各异。
“爷爷,原来这位先生是个骗子啊……”楼下的小男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了,听到了零碎的几个对话片段,此刻抓着他爷爷的衣角,口齿不清怯生生地问。
孩子无心的这些话,让此刻的八撇胡子先生非常尴尬,脸莫名红了起来。
接着,在整个屋子沉默的气氛里,他无声走上前,收拾走了自己的家当,然后咚咚咚下楼,开门离开,消失在了夜色中。
“估计被你这么一闹,往后,他也不会在村子里招摇撞骗了。”屋子里的女孩子上前安慰她。
“今天啊,还多亏了这位小姑娘呢!”老爷子也热情地迎上前,百般感谢。
“不用谢我,我没有做什么。”银微儿摆摆手,接着就交代了往后的注意事项,开了一点偏方。
几服药下去,小男孩的病情立马就见效了。
这屋子里的人又是千恩万谢,还说要重金酬劳,这些银微儿都一一拒绝了。她看着这家人,家境也普普通通,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所以分文未取,只是请求在尽头的房间里过个夜,收留他们一夜,第二天他们就走。
这家人当然是同意,女孩也很热情地前后忙活,铺床,叠被子,找生活用品等等。
晚上终于安稳地睡下了之后,银微儿辗转反侧,问地板上的罗敏:“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了?”
罗敏并没有回答,只是在夜色中低低叹了口气。
“让自己男朋友睡地板,你是不是也太心狠了一点?”
银微儿挑眉,一副你爱睡不睡,不睡就出门的样子。
“不过,”想了想,罗敏又开口,“今天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是吗?
她看了眼地上的少年,月光刚好打在他的侧脸轮廓上。
“睡吧睡吧。”她困意上来了。
于是,一夜,安稳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