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渐渐变得更加狭窄陡峭,瀑布的水声清晰可辨,一座巍峨的铁塔近在眼前。
征天塔,相传神族北徙之后炎皇为祭天所做,通体铁铸,高可参天,故名征天。因此此塔在定云峰之顶,远望犹如一根刺入青天的铁针,又名定云针。
炎皇是与云笈天师齐名的开天三圣之一。
赵定方记得自己经常到赤霄山三主峰之一的凌云峰上的凌霄阁里阅读典籍。
人族史官修订的神霄之境正史《神霄志》固然精彩,但远没有稗官野史的代表作《神霄志异》更加引人入胜。
根据《神霄志》的记载,人族击败神族的主要原因是云笈天师向心性空灵之人传授御剑御雷之法,又研制出长弓羽箭武装普通的人族战士,有效地抵消了神族以金、木、水、风、雷等神通发动远距离攻击的优势。
与云笈天师相比,另外二圣就显得不伦不类了:炎皇是技艺高超的铁匠,毗陀罗天则是个善于养马的牧民。每次读到此处,赵定方都由衷地觉得:以炎皇和毗陀罗天的地位和能力居然和神通广大的云笈天师一起被称为三圣,鸿蒙初开时的人才真是寥寥无几,凑足三个实力相当的圣贤都这么困难。
事实表明,炎皇和毗陀罗天也确实是凡夫俗子,他们也确实早已死去。只有神力通天的云笈天师,不但击败神族,还参透长生奥秘,不断轮回重生,成为人族的守护者。《神霄志》中常言:“苍天可无日月星辰,众生不可无云笈天师。”
令赵定方遗憾的是,正史《神霄志》中居然并未提及人族与神族的由来。
《神霄志异》中记载的人族诞生与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神话传说十分相似:人族是用泥土和水造就的。
不过,根据《神霄志异》的记载,人族并非创世之神所造。
《神霄志异》称创世之神为古神,古神以心念创造世界万物,又采天地间的长风流云造神族,后消逝。古神消逝后一万年,神族以古神造神族之法,用泥土造人。然而,神族创造人族与古神创造神族有着本质的不同:古神造神犹如画师作画,是为世间大美锦上添花;而神族造人,则如人种禾黍,是为收割食用。只是神族没有料到,人非草木,不会任由神族宰割,当神族看到自己的田地上大获丰收之日,绝对没有料到也是自己大祸临头之时。
《神霄志异》中的对三圣的记载也与《神霄志》有很大出入:一千八百年前人族反抗神族的战争中,炎皇、云笈天师和毗陀罗天鼎足而立,以不同的人族力量抗击神族。
御剑和召雷之法确实由云笈天师所创。《神霄志异》中还详细描述了御飞剑和召天雷的奥秘:人之正气,可化为风雷。但神族造人时将泥土混入,故而人性浑浊,正气难生,遂难以洞悉万物之性与驾驭风雷之法。人世间心性空灵正气浩然的人凤毛麟角,即便偶有人族习得云笈天师的飞剑召雷之法也根本形不成像样的战斗力。若是单靠几个会飞剑雷法的道士,人族早已经被神族灭绝,或者像人类豢养猪狗一样,成为神族的宠物和家畜。
根据《神霄志异》的记载,炎皇是第一个洞悉火之奥秘的人类,他从人族的血肉之躯中挖掘出火的力量,并且第一次提出火由心发的理论:火性热,如人之心、人之血。神族无心,而血冷,视人命如草芥。也正因为神族无心,故而无法施展火术。炎皇参透火之奥秘之后,可以有效克制神族神通的人族秘术又增加了一种,除了飞剑和天雷,还有烈火。
然而,火之性如人之心,难以预测和掌控,修习火术之人如果没有强大的心力,很容易引火****。为了使普通人也具有与神族抗衡的武装,炎皇以烈火从岩石中炼出钢铁,制成弓箭。但是,弧矢之利绝非炎皇对人类的最大贡献,在弓箭之外,他还在毗陀罗天的帮助下制造了古神开天辟地以来威力最大的兵器:昊天十二神将。十二神将以钢铁为骨骼筋肉,以火焰为筋脉血液,秘术通神,是神族最为忌惮的人族兵器。
第三位圣人毗陀罗天则比较神秘,《神霄志异》中对其记载也含糊其辞,只说其医术高超,大大提高了人族的气力与寿命,协助炎皇制作昊天十二神将,加速神族溃败,减少了人族在战争中的伤亡。
赵定方觉得《神霄志异》中关于三圣的记载比较公允,可惜那是部野史,只能当做消遣来读。
这部只能当做消遣的读物中的许多记载倒是补上了正史《神霄志》中漏缺的部分,比如这座征天塔,《神霄志》载此塔建于戚朝第二个皇帝神武皇帝玄初二十五年,却从未提及此塔于何时被毁,如何被毁。
《神霄志异》载此塔毁于玄初二十六年,在炎皇以秘术铸就此塔之后的第二年即被雷火击毁。传说炎皇于观心堂中冥想时觊觎神族的长生之道,以至心魔渐起,堕入魔道,妄图登天神之境,成为人族的敌人,危急关头被云笈天师以无上雷法裁天之剑降服。当夜晴空之中霹雳大作,雷光如巨剑将铁塔与无垠的夜幕一并裁开。雷声之后,征天塔毁,观心堂中的炎皇尸骨无存。
这些记忆翻江倒海般地在脑海中浮现,赵定方再次有大梦初醒之感。
征天塔一面临断崖深涧,飞瀑若云,崖名断心,瀑名流云。塔中有堂,名曰观心。相传征天塔被毁前观心堂颇有灵异,坐于此堂中凝神静气,塔外的瀑布声可化为心中的声音,或哭或笑,或歌或泣,故名观心堂。塔顶被雷火击毁后,塔内的观心堂只是个普通的斗室而已。
不知不觉中,赵定方已经身在塔下。
明月高悬。
赵定方仰头看去,这座高逾百尺的铁塔果然没有塔尖。
确切地说,是这座铁塔的塔顶已经毁坏,毁坏的方式匪夷所思:仿佛有一双巨掌将铁质的塔顶从塔身上生生撕掉。
赵定方想不出哪种霸道的雷火可以将如此大一块铸铁击成这幅模样。
赢连横在前面道:“到了。你真的不上去看看么?”
征天塔前一片两张方圆的平地,地上长着两株梅花。
两株梅花生得奇怪,枝干干枯,指头却繁花似锦,一个叶片也无。
赵定方望着高高在上的塔顶,摇摇头。
赢连横道:“两坛酒也壮不了你的胆。你的胆子简直比朱珺仙的耳洞还小。”
赵定方想起另一个世界中的经历,十五六岁时跟同学一起从山上的梯田上比试胆量,看谁敢从更高的梯田上跃下。他永远从最高的梯田上跃下,永远因此而挫伤膝盖。二十五岁之后,他深受其苦,在跑步机上连续奔跑五公里便膝盖酸麻。
现在,他正好十六岁,他要避免二十五岁之后不能连续奔跑超过五公里。他已经预见到,这个世界对他提出了更高的体能要求。
赵定方笑着摇头。
赢连横走到塔下,深吸一口气,屈膝跃起一丈余,轻轻落在铁塔第一层的飞檐上。
赵定方第一次见到一个活人在自己面前跃出如此高度,心下十分惊讶,脸上却并不作色。
赢连横再次提气,反复跃向高处。
高来高去飞檐走壁一直是赵定方的梦想,这个梦想比纵马驰骋开弓放箭的欲望还强烈。
眼见赢连横轻飘飘在塔上跳跃,赵定方不禁心中发痒。
赵定方见赢连横已经跃至塔顶,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北方,又见四下无人,走到塔前,学着赢连横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铁塔第一层的飞檐越来越近,仿佛唾手可得,赵定方心中暗喜,正要探手去抓,却被一股大力猛地拉回地面。
赵定方反复尝试数次,发现自己跃起的高度只有六七尺,跃起时高举双手依然连第一层塔的飞檐都够不到。
赵定方感觉到,御气轻身的功夫自己确实不行。
雷法。
这个念头从赵定方脑海中闪过,他拼命搜索记忆中雷法的施展方式,右手十指中指伸直,其余三指收拢做剑诀状,对着身边三尺外的梅花猛然击出。
梅花受劲气所激,微微颤抖几下,落下几片花瓣。
这绝不是雷电击出的样子。
赵定方颓然坐在地上。
他终于明白赢连横安慰自己的原因:骑射只是基本的技艺,御飞剑召风雷才是过关斩将的真本事,而这两种真本事,他一样都没有。
看来自己并不是天纵英才,起码在这个世界绝对不算。
希望自己是个皇亲国戚。
在另一个世界里,赵定方深知既不是天纵英才又不是皇亲国戚的苦恼。
赵定方坐了片刻,见赢连横还不下来便起身绕过梅花,俯瞰山下。
月色清朗。
山间有一道平坦开阔地带,乌压压生了好大一片黑色树木。这些树非松非梅,有枝无叶,丑陋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