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脚下很轻,气息沉稳舒缓。
赤霄山的武功术法讲究内修正气外御雷剑,如果这个人是赤霄山门下,御剑或是召雷之术应该不弱。此人已经在极力克制脚下的响动,只是与擅长潜行之术的跟踪高手赵定方相比,仍然显得有些拙劣。许空炎说,潜行高手跟踪时,可将气息藏于万物,如叶落花飞,人往往只看到叶与花,却看不见摘叶拈花的风。
此人的脚步固然轻,却如一只振翅的飞鸟,轻快无比,终究难以隐去行迹。
赵定方故意显露行迹,时快时慢,在林中兜转,发觉此人紧紧跟在十几丈外,断定此人就是在跟踪自己。此人与之前跟踪自己的人肯不是同一个人,但这两人都是敌友难辨。
赵定方知对方来人不多,又不是潜行追踪的高手,便有心看个明白。
赵定方依照许空炎所授之法,隐去气息,在林中几个起落之后,便绕到那人身后。
此人身着青色劲装,头戴赤铜冠,显然是赤霄弟子。此人身形高大匀称,肩宽腰窄,背后背着一只三尺长的包裹,里面虽有金铁共鸣,却与寻常兵器不大一样,想来藏了什么奇形兵器。
此人跟着赵定方转了一圈,走到一片开阔处,左右环顾,发觉又回到原地,只是失去了赵定方的行迹,停了想了片刻,居然开口向林中道:“在下神宵宗赫连荣城,久仰赵师兄之名,松云涧一战更是对赵师兄敬服不已,想结交赵师兄这个朋友。在下深知贸然追踪实属不敬,只是在下亦有难言之隐,只能与赵师兄面谈,赵师兄若在此处还请现身一叙,在下绝无恶意。”
此人声音稳健,语声只送到方圆三丈之处,显然知道赵定方救跟在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此人虽然行事有些蹊跷,但言语坦荡,不似奸邪之人。
赵定方从隐身的树后缓缓走出,脚步很重,赫连荣城听见脚步声立刻回头。
赫连荣城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清瘦,如果单看面孔,倒是与秦重有几分相似,身材却比秦重魁梧。
赫连荣城见赵定方现身,十分欣喜,连忙施礼道:“荣城深夜追踪,请赵兄见谅。”
赵定方指着自己左手,道:“赫连兄弟如此坦诚,在下虽然现身,却不够坦诚,也该道歉。”
赵定方的左手正握着长剑的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幅随时拔剑厮杀的气势。
“你我素未谋面,又有难言之隐,深夜前来,有情可原;如此说来,你是客人,我是主人。待客纵然没有美酒佳人,歌舞丝竹,也该有一幅笑脸。可是”赵定方笑道:“我却手按长剑,也是居心不良,我们各有苦衷,谁都不必抱歉啦。”
赫连荣城笑道:“小弟久闻师兄素有铁痴之名,胆大包天,不阿权贵,以为师兄必定面色如铁,不苟言笑,看来传言不可信。”
赵定方道:“赫连兄弟既然深夜前来,必然有很重要的事。你我既以兄弟相称,有话尽可直说。”
赫连荣城点点头,道:“小弟要给赵兄看一样东西。”
赫连荣城说着取下背后的包袱,右手探入包袱,猛然一抖,锵的一声,包袱落地,赫连荣城手中握着一条八尺长枪。
枪身长约七尺,黑如夜,枪头一尺,青如水。
黑色枪身显是金铁铸就,但那青色的枪头,赵定方始终感应不到任何共鸣。
“果然是件神兵”赵定方客气了一句,马上便问:“我看着这枪头很特别,不知是铜是铁,赫连兄弟可方便为我讲一下它的来历?”
赫连荣城道:“赵兄好眼力。这枪头非铜非铁,而是琉璃玉。”
《神霄志异》载,神族有天工之术,可将顽石化作器物,坚可为铠甲刀兵,柔可为五彩衣裳。其中,罡玉铠甲和琉璃玉箭镞取顽石之坚,碧水琉璃衣裳是将顽石炼为绕指柔。
神族败退北遁之后,人族戚国禁止神族所造器物流通,罡玉铠甲、琉璃玉箭镞和碧水琉璃衣裳皆成传说之物。
赵定方吃惊道:“这枪难道是神族之物?”
赫连荣城道:“赵兄说对了一半,这枪头是神族之物,枪杆却是后来配上去的。”
赵定方把枪上下端详了一遍。这柄长枪在赫连荣城的包袱里时,分明只有三尺长,定是分为数节,此时看枪杆与枪头浑然一体,毫无接起来的痕迹。
“虽然只有枪头是神族以无,这枪杆也不是寻常之物”赵定方道:“不过,赫连兄弟不会就为了让我看这条枪吧。”
赫连荣城道:“不错,小弟此番前来,是为与赵兄切磋枪法。”
切磋枪法,赵定方心中暗笑:当日上官雨时下战书时,写的也是切磋剑术,结果变成生死相搏。
“承蒙各位看得起”赵定方道:“不过,神宵宗与人切磋武艺总少不了观战的,赫连兄弟为何一反常态,只身前来?还有你说要与我面谈的难处,可否现在告诉我?”
“赵师兄与上官将军交手,拔走了他的金剑,上官将军并不以为意。小弟听说,赵师兄之所以与上官将军交手,背后是荣王殿下。那场较量本是儿戏,上官将军未当真,赵师兄也不必当真。只是上官雨时却认为父亲受辱,跟赵兄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因此,松云涧之战,上官雨时是复仇”赫连荣城道:“今夜小弟前来,纯是为切磋武艺。至于小弟所说的难言之隐,待我与赵兄切磋之后,小弟定当和盘托出。”
赫连荣城说罢向后一跃两丈,仍是单手持枪,枪尖点地。
“切磋武艺,点到即止。”赫连荣城道:“此枪谓之鬼枪,以御气之术入枪法,招式如同鬼魅,虚招百出,赵兄小心了。”
赤霄山中卧虎藏龙,正邪难辨。赵定方心念飞转:若是另有潜行术高手在暗中窥视二人相斗,我的杀招岂不是会全被全人看了去?
赵定方本无意与赫连荣城相斗,只是见他已经拉开架势,若是退缩,恐怕被他看不起。
当日松云涧下与上官雨时相斗,上官雨时身后站了整个神宵宗的弟子,赵定方也不曾怯阵,此时对方只有一人,更加不能退却。
赵定方也向后退了数步,右手按住剑柄道:“多谢指教,请!”
赵定方话音一落,对面的赫连荣城手腕一翻,长枪的枪头立刻如蛇首上昂,对准赵定方的右肩。
不等赵定方拔剑,赫连荣城手腕又是一动。
两人相隔近三丈,赫连荣城手腕翻动之间,青色的枪尖已经飞到赵定方眼前。
赵定方身子一矮,让过疾如狂风的一枪,瞥见那条八尺长枪已分作五节,最后一节握在赫连荣城手中,每一节枪杆之间皆有数尺空隙,是以八尺长枪瞬间便刺过三丈距离。
令赵定方吃惊的是,每节枪杆之间并无铁链绳索连接,枪头和四节枪杆均是悬浮在空中。
赵定方无暇多想,人顺着枪杆的方向向前跃出一丈余,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到两丈之内。
赫连荣城的枪本来就有八尺,比赵定方的剑长出两倍有余。
一寸长,一寸强。
赵定方不愿用斩铁之术,又不会御剑之术,必须与他贴身近战。
赵定方双脚落地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两丈之内,也是他剑气所及之处。
赵定方不等站稳便拔出长剑,挥出一道剑气。
赵定方的剑气与其他同门那种锋利如刀的剑气不同,他的剑气只有浑重,而无锋锐。
那道剑气如同一道无形的重拳,击向赫连荣城。
赫连荣城没想到赵定方也能发出剑气,咦了一声,却并未躲避,而是握住枪杆最后一节的右手向后收了半尺,锵一声,悬浮的枪杆和枪头全部收回,又组成一条八尺长枪,左手握住长枪中段,右手发力,枪尖突刺,正中赵定方借拔剑之势发出的剑气。
琉璃玉枪锋与剑气相交,如快刀裁丝绸,发出嘶嘶之声。
赵定方挥出的剑气被赫连荣城的枪尖切为两半!
赫连荣城借一枪之力未尽之势,身形一动,长枪的枪尖在赵定方面前画出一道圆弧。
赵定方本欲再欺近些,使长枪无有无之地,正欲再次向前跃起,忽见赫连荣城脸上露出微笑,枪尖之前四尺嘶嘶之声不绝,与刚刚破去剑气时的声音如出一辙。
赫连荣城的枪尖可以发出剑气!
赵定方登时改向高处跃起,一跃丈余。
枪风所过之处,草木皆被齐齐斩断。
赵定方落地时,见一块白布悠悠下坠,忙提起长衫下摆,果然被裁去一块。他借跃起之势躲过了枪风,长衫下摆却被斩去一角。
无形无风,利若刀剑,这才是真正的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