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赤色烈焰漂浮在佛塔之下的烟尘之中,如同一颗巨大的心脏,搏动不已。被剑气击碎的巨大甲片纷纷从地面飞起,围着那团火焰,重新组成一个金甲神将。
金甲神将左手握着一张金色长弓,右手持一支金色长笛。
金甲神将将长笛搭在金色弓弦上,长笛化为金色巨箭,箭镞之上符文繁复,与定魂针如出一辙。
金甲神将拉开弓弦,一双巨手中仿若挽着金色日轮。
金色日轮只存在一瞬,弓弦动,箭离弦。
金色巨箭化作一根金色的长针,悄无声息地自云笈天师背脊没入,一直刺穿他的心脏。
云笈天师连同二十多个法身一同被钉在楚灵舟的躯壳之中。
他刚欲抬脚,却见双脚不知何时已经陷入一尺深的泥土之中。
赢连横双手交叠,抵住自己的剑柄。
长剑刺入土地,剑身瞬间粉碎,与土石结为一体。心手与剑相连,剑身融入大地之中,大地便是赢连横的双手。
云笈天师脚下的土地先是化作流沙,双足深陷之后,又坚如金铁。
云笈天师双手雷光乍现,击向困住双足的土石。
土石开裂之声轰然在云笈天师背后响起。
金色长弓融入金甲神将左臂之上,金甲神将双掌向云笈天师背后击出,地上的土石翻卷如浪,扑向云笈天师。
云笈天师刚将一只脚从地里拔出,整个人已经被土石包裹。
赢连横起身,亦是双掌齐出,有一道土石浪峰涌向云笈天师。
云笈天师以手为剑,以雷法劈来金甲神将翻起的土石,露出一只手,转瞬又被赢连横翻起的土石覆盖。
土神封印术,四象伏虎之阵。
此术原为昊天神将中的两个土神将所惯用,可翻土为城,将强敌禁锢其中。
四象伏虎之阵有三重,第一重为土石之城,名曰将冢;第二重为金铁之城,名曰帝陵;第三重乃罡玉之城,名曰神墓。
金甲神将与赢连横以土神术将云笈天师肉身禁锢,翻起的土石结成一个长宽各有五尺,高约一丈的土石方柱。
方柱各面不住起伏,随时有崩裂之虞。
一声佛号传来,虎关大师立在佛塔的废墟之上,高声道:“烈火如狱,再塑金身!”
地面之上,两道烈火应声而出,猛烈地喷向那根土石方柱。
金甲神将与赢连横一东一西,以土神术主持四象伏虎之阵;赵定方与李苍梧一北一南,以锤炼金刚之火将那土石方柱围在其中。
四象伏虎之阵本是灰黄土色,此时已经变作赤红,如刚出炉的钢水。
热浪以四象伏虎之阵为中心,旋转向四方散去。赢连横难耐酷热,一连两个起落,跃到青云寺一角。
赢连横后撤,金甲神将亦收手。
血色烈焰依旧从赵定方与李苍梧的双掌之中喷涌而出,将土石练成铁汁。
铁汁流淌,石柱渐消,露出一个人形。
七绝摄魂阵已经不再转动,符文上的光亮化作道道金线,飞入虎关右掌之中。
虎关自佛塔废墟上一跃而下,右掌击向那具铁汁淋漓的人形。
虎关将肉掌按向炽热的铁汁,金色符文自虎关五指注入铁汁之中,化作九道绳索将那通红的人形紧紧束缚。
赵定方与李苍梧停手,火流顿消,在地上留下两道黑色焦痕,与东西两道翻起土石的痕迹交汇于云笈天师立足处。
九道金光在那铁汁淋漓的人形上漫延,转瞬布满全身,一座金色雕像赫然出现在青云寺中。
金像高约七尺,左手下垂,藏于大袖之中,右手剑诀竖在胸前,似是正在施法。头发披散犹如自头皮上发出的万道金光,面目栩栩如生,嘴唇微张,似有咒语脱口而出。
虎关收回右手,手上半点伤痕也无。
“多谢大师出手相助”赵定方上前施礼道:“大师法力高强,想必是青云寺主持虎关大师,晚辈赤霄山玉霄宗赵定方,见过大师。”
虎关上下打量赵定方,点头道:“你的火术境界虽不如这位李大人高,气势却与老衲一个故人十分相像。此人是云笈天师最为忌惮的几个人之一,他与你交手,定然想起了那个故人,一时分心,所以才被你们以四象伏虎之阵困住。你们能侥幸获胜,也是天意。”
云笈天师忌惮的故人?赵定方心道:大概是师父吧。想不到师父术法之高,连云笈天师都忌惮。
李苍梧与赢连横一同过来向虎关行礼,赢连横道:“敢问大师,我们拿下的这位,当真是云笈天师?是云笈天师真身?”
“三位都是世间少有的术法天才,老衲若没看错的话,这位李大人的火术修为在天下五人之内,已经打通玄化关隘,九重八臂明王之术也已至七重”虎关大师对赢连横道:“你一人通晓御剑术、风神术与土神术,修为比那些一生专研一种术法的人还要高,前途不可限量。而这位武定侯,适才与云笈交战之时先后使用了斩铁之术、烈火之术和雷法。除了这三种术法,武定侯身上还有波月无常印,将来若得机缘,亦可练成水神术。”
一战之间,虎关对三人术法修为了如指掌,三人一面惊异虎关的眼光,一面对彼此的术法进境感到惊讶。
“李大人,只有你的术法最为正宗”赢连横笑道:“我与铁痴身上皆有戚国律令禁止的邪法。”
李苍梧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笑,继而肃然对虎关大师道:“赢师兄与那昊天神将所用四象伏虎之阵直到第一重。我与赵兄以火术相助,也不过炼石成铁,达到第二重,帝陵之阵。云笈天师术法通天,与天神一般,帝陵之阵恐怕困他不住。”
“云笈天师痴迷长生之道,偷习毗陀罗枯荣术,每百年轮回一次,更换躯壳,重获青春。每次更换躯壳,他的法力便减弱一分”虎关大师道:“今日的云笈天师,法力不及焚天之战时一半。我在这帝陵之阵上布下九曜镇魂咒,威力与神墓之阵不相上下,纵然是全盛时期的云笈天师也无法逃出此阵。”
“云笈天师术法已入天神之境,怪不得如此棘手”赢连横道:“我那柄家传宝剑总算没有白白毁去。大师,晚辈还有要事,不便叨扰,告辞。”
“赢将军驰骋沙场岂能无剑在手”虎关右手一招,一道青光飞入掌中,正是云笈天师幻出的那柄长剑:“两千年前,云笈天师以此剑杀死天神盈越。盈越是疾风之神,是以此剑名为风劫。云笈天师败于赢将军之手,此剑算是将军的战利品。”
赢连横也不客气,双手接过宝剑道:“多谢大师……大师,晚辈还有一事想问,那金甲巨人可是昊天神将?晚辈记得,昊天神将通常只能驾驭一种术法,而这金甲神将不但会土神术,御剑之术也颇为了得。”
“昊天神将术法因魂引之性而异”虎关大师道:“这位神将的魂引十分强大……而且,还是三位的故人。”
赵定方、赢连横和李苍梧同时露出惊异之色,齐齐望向那金甲神将。
三人与虎关大师说话之际,金甲神将正以土神术将无名佛塔恢复原状。
那金甲神将的土神术极为高妙,片刻的功夫不但将原本被云笈天师斩为三截的佛塔恢复原状,连一片狼藉的地面也平整如初。
金甲神将纵身一跃,立于佛塔之顶,自左臂中抽出一根金色长笛,横于金色面甲之前,清越的笛声如梨花白雪纷纷落下。
赵定方、赢连横和李苍梧三人仰望倾听,似被神将身上金光刺伤眼睛,眼眶中都含着泪水。
春至赤霄,梨花如雪。白衣少年立于铁碑之上,笛声如鹤,飞彻九霄。
少年年纪轻轻却生着一副威猛的大胡子,笑声爽朗,喜谈美酒与美人。十年习剑,不求封侯拜相,不为跪拜君王,只想白衣仗剑纵横江湖。可惜,还未出山,他便死于他人剑下。
李苍梧忽然扬声喊道:“塔上可是武兄?”
金甲神将置若罔闻。
赢连横亦扬声喊道:“塔上术法超绝之人可是武兄?”
金甲神将对赢连横的喊声亦是置若罔闻,继续吹奏《雪盈曲》。
赵定方笑道:“塔上风流倜傥之人可是武兄?”
武司辰是四人中最早领悟云翼千重的剑术天才,除了自负剑术了得,武司辰虽然生得粗豪,却因为善音律一直觉得自己风流倜傥无人能及。
笛声忽地停了一瞬,又如流水般从金色长笛中飘出。
那一下停顿如利刃斩过流水,早被愈发激越的笛声淹没。
也是在那短短的一瞬,泪水同时从赵定方、赢连横和李苍梧的眼中流下。
两年以来,三人一路刀光剑影,尔虞我诈,杀人如麻,加官进爵,喝过世间最烈的酒,见过世上最美的人,虽不过二十岁,心却早已麻木苍老。在笛声停顿那一瞬,三人又重回到赤霄山中,彼时杯中酒并非最烈,腰间长剑亦未曾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