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关至御天城的驰道上,十余黑盔黑甲的骑兵策马疾驰,为首一员将领身着正四品武官铠甲,骑着一匹毛色纯黑的高头大马,腰间悬着一柄乌鞘长剑。此人身材欣长,猿臂蜂腰,脸庞棱角分明,左眉上有一道形如闪电的刀疤,将原本俊朗的剑眉从中间截断,平添了一股杀气。
与此人并肩而行的是一名骑都尉,背上斜背着一个丈余长的圆筒,不知里面放着什么东西。
晴空之上传来一声鹤唳,黑甲将军忽然勒马,抬头仰望。
骑都尉几乎与黑甲将军同时勒马,警惕地四下环顾。
身后数骑迅速冲上,将二人围在当中。
“赢将军”骑都尉道:“有何不妥?”
“赤霄山的白鹤在向南飞”黑甲将军道:“看来赤霄山已经不再是仙人之所了,这些白鹤要回到归元山脉之中。”
“赢将军已有两三年没有回北方了吧”骑都尉道:“此番北上送生辰纲,除了在京城见一见亲友,可有打算到赤霄山上故地重游?将军若去,一定要带上属下。”
“赤霄山经克伽龙王之变已经面目全非,如今已是鬼怪横行”黑甲将军道:“鬼怪妖兽你在止水中还没见够么?”
神光四十年六月,一场豪雨将春花悉数扫落,夏日的溽热却未如期而至。
御天城中凉风飒飒,仿若初秋。
城中百姓皆说皇帝寿诞在即,天公作美。
皇帝在大寿之前大赏重臣,封秦国公赢纵为秦王,封怀远侯赢传为武毅公,封唐国公李潜渊为唐王,封定远侯李沉风为忠毅公;擢钧州太守陆无期为钧梧总督,节制钧州、梧州两州兵马;封原左相庞询为太师,无极阁大学士;擢右相赵恭辅为左相,封无极阁大学士;擢吏部尚书石般若为右相,岳廷临接任吏部尚书之职。
与此同时,经巡检司查探,太子遇刺一案也水落石出:惠妃司马氏意图刺杀太子,嫁祸荣王宗睿,使宫中大乱,乘机拥立应王宗敏为帝。为惠妃出谋划策的,乃是巡察御使司马岳。司马岳曾巡察梧州,与反贼姬冲是忘年之交,姬氏胆敢起兵,皆因御天城中有司马氏照应。
皇帝在神明殿中下诏封赏重臣之时,皇城之内,仗剑持刀的神威将军将惠妃与应王锁拿,投入冷宫;皇城之外,神武将军将司马岳锁拿,押解至城外栖灵山中。
栖灵山中有一座古刹,名为栖灵寺,栖灵寺主持鉴心大师原是御仙山空性堂首座,精通幻术。
与京城中的金光寺相比,栖灵寺显得十分简陋。但号称皇家寺院的金光寺每日接纳各地前来的香客信徒成千上万,而看似籍籍无名的栖灵寺却是巡检校尉把守的禁地,无皇帝手谕,任何人靠近栖灵寺方圆三里,都会被潜藏在密林中的巡检校尉射杀。
……
镇国将军府内,李潜渊将一份密函递给李苍梧。
李苍梧展开密函,第一眼便看到鲜红的落款:“同德堂”。
密函上的字雍容俊逸,是皇帝的亲笔手谕。
李苍梧看完将密函在手中一晃,密函登时化为灰烬。
“昭王的霖骑一卫号称天下第一,叔父的第三卫兵马也是天府原上的强兵”李苍梧道:“若是突然发难,两面夹击,以赢传之能绝难应付。”
李潜渊道:“所以你要将这件事告诉赢传。”
李苍梧道:“若是赢传有所提防,昭王和叔父的兵马再强,恐怕也会大伤元气。”
“围师必缺”李潜渊道:“你在赤霄山中除了监视赵定方,也该学了些兵法。霖骑二卫有十五万人马,赢传麾下文武和二曲皆是百战名将,昭王和你叔父的动作再快,也难一口吃下。赢传若是做困兽之斗昭王和你叔父的兵马才会元气大伤。此时透露风声给赢传,权衡利弊之后,他便先失了战意。”
李苍梧道:“孩儿知道了。”
“更何况,我们也不能让赢氏全军覆没”李潜渊道:“姬氏、刘氏已经覆灭,若是赢氏彻底覆灭,戚国的异姓藩镇便只有我们李氏的霖骑军第二卫。唇亡齿寒,赢氏覆灭之后,下一个便是李氏。所以……”
李潜渊捋着胡子道:“我们要让赢氏覆而不灭,皇帝便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
夜。
凌云书院,竹林精舍。
赵定方与慕容菱举杯对饮,给二人添酒的女子一身杏黄衣衫,白皙俏丽,竟是明玉公主宗小檀。
京城中新设的凌云书院已经落成,各地慕名而来的豪杰之士不下万人,但大半都因资质不够高而被分到太学和各地弘文馆中,留在凌云书院中的,不及十分之一。
凌云书院中修习文武的千余人中,大半是豪门之后,这些人与荣王宗睿为首的长生会渊源颇深,赵定方对这些人敬而远之,只在那些出身寒门的弟子中寻找志同道合之人。
除了宗小檀和古谦之,想投入凌云书院门下的弟子中,还有一个出乎赵定方意料的,便是玉尘街上的一位头牌,半浓姑娘。
半浓姑娘虽是风尘女子,却与江迎潮一般,颇有建功立业之心。
更令赵定方吃惊的,是半浓的真实身份:无间堂杀手。
半浓曾在御仙山妙音天宫学音律,被召入无间堂,精于接发暗器。只不过一年多前,御仙山上的无间堂本堂出了一件大事,无间堂主死于非命。这次无间堂易主在意料之外,近半数潜藏在各处的杀手与本堂失去联络,钟伯如此,半浓亦是如此。
赵定方虽然对半浓的将信将疑,但却认为可将半浓收入羽翼之下,当即答应。
半浓所在的长乐居是温氏的产业,温氏不但经商,在朝中、军中皆举足轻重,要半浓从长乐居出来,除了要花大笔银子,还得赵定方这个侯爵出马,温氏才会放半浓这棵摇钱树到凌云书院。
玉尘街中的仙子们多半昼伏夜出,玉尘街也如同一条昼伏夜出的巨蛇,白日里昏昏沉沉地打盹,夜幕降临之后才有生气。
赵定方本欲在入夜之时赴长乐居,为半浓赎身,还未出凌云书院的院门,却遇到了慕容菱。
自杨赫一案后,赵定方已有数月未见慕容菱。夜色中,慕容菱依旧一袭白衣,容貌清丽,只是双颊愈发清瘦,眉宇之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
“祭酒大人”慕容菱道:“你可想找人喝酒?”
赵定方道:“我正要去玉尘街。那条街上处处是美人美酒,不想喝都难。”
“祭酒大人想找美人,小女子勉为其难”慕容菱笑道:“祭酒大人想找美酒,我恰好带了一坛。”
慕容菱右臂上本夹着一团黑色事物,像是包裹,只是没有人似慕容菱这般将包裹夹在腋下。
慕容菱左手拉开黑布,下面竟是个酒坛。
那块黑布本是慕容菱拿来遮盖酒坛的,只这一路上的功夫,已经沾染了美酒的香气,慕容菱一拉黑布,便有一股酒香飘出。
慕容菱很少开玩笑,她虽生得十分标致,却从未以美人自居。此时一开口便自称美女,赵定方再见她眉宇间的忧色,便知她心中有事。
赵定方贪婪地吸了一口酒香,道:“真是好酒!有美酒美人在此,此处便是玉尘街。”
慕容菱道:“凌云书院乃戚国栋梁汇集之地,祭酒大人怎么能将这里与玉尘街相提并论呢?”
赵定方将慕容菱让进精舍,笑道:“纵然位极人臣如左相庞询、两府将军,在皇帝面前不也一样俯首帖耳,唯唯诺诺,与玉尘街上那些为了银票婉转承欢的玉尘仙子有何分别?”
慕容菱将酒坛放在桌子上,启开泥封,道:“拿碗,叫人!”
赵定方奇道:“拿什么碗,叫什么人?”
“拿海碗”慕容菱道:“叫明玉公主来陪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