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连横的心思却完全不在武司辰的故事上,他看重的却是寒铁:“久闻寒铁比黑铁更加轻薄坚固,若是用来打制铠甲,不知我霖骑的惊沙箭能否穿透。”
武司辰挥挥笛子,又换做嬉笑神色道:“你满嘴刀光剑影,真是辜负了这大好春光。你既然自负知兵,你可知这块碑的来历?”
赢连横一时语塞,想问赵定方,又想起自己常常讥讽赵定方常看的《神霄志异》荒唐无稽的,硬着头皮道:“不过是之前哪个皇帝劳民伤财建的功德碑吧,与兵法何干?”
秦重伸手敲了敲铁碑,惊道:“居然是实心,恐怕有几十万斤。哪儿来这么多铁?”
武司辰得意道:“戚者,干戈也。我戚国是铁器之国,这点铁算什么。这是赤霄山的镇山之宝,天策碑。此碑为炎皇所立,与天府原外火炼通途上的天策牌相呼应,如有神族踏入火炼通途,天策碑便会轰鸣示警。这块铁碑的作用可不比天府原上的百万雄兵小,你居然不知,怎么敢妄称知兵呢?”
赢连横仍然不肯服输,道:“你定是跟定方一样,满腹满口都是从《神霄志异》中看来的胡言乱语。”
秦重却认真道:“《神霄志异》小弟也翻阅过,其中所载之事确有许多荒诞之处。不过,武师兄刚才说的,却是实情。御仙山上亦有天策碑,只是比这个小许多,因为神族从未踏足天府原,御仙山上的天策碑也从来未曾示警,一直被当成一块普通的铁碑。师尊在讲起火术与炎皇的渊源时提到过天策碑的来历:炎皇不仅火术无双,更能自土石之中炼取金铁,团铁如泥,随意变化,比神族的天工之术亦不遑多让。戚国官道上的天策牌均由军械监督造,而赤霄山和御仙山上的两块天策碑却是炎皇以阳燧之火锤炼山石中的铁砂而成,其技艺之精绝,恐怕已在神族之上。”
赵定方在《神霄志异》中见过关于天工之术的描述:天工之术指神族从草木金石中萃取衣甲器物之术。神族天工之术所造器物在人族中传说最广的便是素衣、罡玉、碧水琉璃与琉璃箭。素衣神族以天工之术炼草木为衣衫,有草木之灵性,故天神与灵神着此衣可随意幻化,变成飞禽走兽也不至恢复神形时失去衣衫。若是人族穿着素衣,衣衫自可随身形伸缩变化;罡玉乃神族炼顽石而得的铠甲,有金石之性,坚固轻盈又远胜金石,人族普通兵器难以穿透,只有涂抹腐蚀毒的鬼雨箭可以对此铠甲造成损害;碧水琉璃是自顽石中炼出的衣衫,天工之术可“炼石成纱,烹金成霞”指的便是造碧水琉璃之术。碧水琉璃入水不沉入火不燃,一块顽石一件衣衫,世上绝没有两件相同的碧水琉璃衣衫;琉璃箭是神族学习人族羽箭工艺而造出的羽箭,箭头以顽石炼就,可以穿透一切人族铠甲,射程更是达到人族弓箭难以企及的五六百步。
在人族为将,自然以击败神族为最终目标和最高荣誉。因此,赢连横虽然不屑于熟读《神霄志异》,对罡玉和琉璃箭却并不陌生。
赢连横见秦重如此说,手摸天策碑,正色道:“纵使传说是真,此碑确实出自炎皇之手,可以预警神族入侵。如今斯人已逝,若是神族的大军真个长驱直入,预警之后又当如何呢?还不是眼睁睁看着。”
赵定方见三个少年朋友似乎意志消沉便道:“从来都是新人胜旧人,我看三位少年英雄,将来成就还在三圣之上,彼时三位雄兵在握,指挥若定,重铸一千八百年前三圣辉煌也是情理中事。”
赵定方虽不善鼓舞人心,但在另一个世界被人鼓舞得多了,“薪火相传”“重铸辉煌”之类的词汇也可以信手拈来。
武司辰笑道:“定方虽然已经开蒙,这句话却可以算作痴人说梦。连横与秦兄弟来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不过我却对杀伐之事敬而远之,注定难成将才,不如在此传道授业,做个山中的剑仙吧。”
说到此处,武司辰收敛笑容道:“只愿天下太平,宝剑只做伶人舞,不为将军谋霸图。”
赢连横摇头道:“你整日读谭玄度的东西,意志自然消沉。人说女人家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你是胡子长见识短。”
赵定方并未读过谭玄度的著作,但对这个名字倒是很熟悉。他初来此世时见到的第一幅画,便是谭玄度所做。那幅《云笈天师征天图》画得极有胸怀,令人过目难忘。
赢连横的话又惹得四人笑了一阵,武司辰笑着带三人绕到天策碑另一侧,望着上面的碑文轻声念道:“烛照神霄,干戈不动。”
秦重也读了一遍,问道:“这八个字什么意思?”
赵定方道:“《神霄志异》中载,炎皇铸此碑时曾说‘人族的火焰当如昊天之日光照神霄大地,所到之处神魔远遁,天下太平,干戈止息’。”
赢连横又摇头道:“既有干戈在世,争斗如何能止息?争斗既无休止,为何要放下干戈?”
武司辰笑道:“承平盛世,连横满嘴刀光剑影,想封侯拜将真是想疯了。”
赢连横接着摇头道:“我确想封侯拜将,但刀光剑影可不因我一人之心而能生灭。风云际会之世,你居然只看到承平盛世,真不知道谁疯了。”
武司辰哈哈大笑:“你心中戾气、邪气过重,看世道自然刀光剑影。本人心中无邪正气凛然,只看见大好河山一片风光明媚。”
赵定方和秦重都在琢磨赢连横的话,没有说话。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四人抬头,却是一个玉枢院的剑士落在天策碑上。
此人双足站上天策碑的同时长剑入鞘,此时双手翻飞结印,呼吸间右手剑诀斜指向天,利剑出鞘的声音响成一串,数十道寒光夺鞘而出,如白日里炸开的烟火,射向空中御剑飞行的剑士。空中的剑士纷纷结印,一剑化双剑,结成剑阵迎击飞来的幻剑。
赵定方睁大眼睛看这些亦幻亦真的剑术,心中艳羡不已。
武司辰仰头叹道:“云翼千重!世间果然有如此精妙的剑术!”
秦重也赞叹道:“世间居然有如此精妙的剑术!”
赢连横却道:“华而不实,耍得天花乱坠,挡不住我倾心一剑。”
秦重望着不以为然的赢连横,言语中满是崇拜:“想不到赢师兄已经创出了独门剑术。”
赢连横道:“那是自然,就在刚刚。幻剑千重,我一念即可破之。你若不信,师兄破给你看。”
武司辰忙在一旁拦住赢连横:“赢兄武功卓绝,同窗之中无人可望其项背,剑术天才直追裴如晦的雷法天才,不必出手,我们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重眼中一亮,道:“我也听过裴如晦,他与御仙山火术天才慕容朔是好友。据说两人的正是在慕容朔来赤霄山修习兵法时结识的。想不到我也有幸结识了一位赤霄的剑术天才,莫非我也是火术天才,哈哈。”
秦重本是内敛之人,来赤霄一段时日,深受赢连横和武司辰影响,自卖自夸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武司辰笑道:“今日英雄齐聚,赤霄山剑术天才和御仙山火术天才都在,只可惜张氏叛逃后风脉无人相继,否则今日此地便是我戚国武学的绝顶啊。”
“秦师兄!”
一声呼唤打断四人嬉笑,清脆如山泉击石,在满山花香中听起来尤为悦耳。
不远处的梨树下站了两个来游春的女子,一紫一红,身形窈窕,看面容却不过十四五岁,开口唤秦重的,是穿桃红裙衫的少女。
赵定方笑问秦重:“这两个姑娘哪里来的?”
秦重刚刚面无愧色地自夸,此时又红了脸,恢复腼腆模样,答非所问道:“不是我让她们来的。”
武司辰在一旁小声道:“红衣是碧霄宗的姬红叶和紫衣是景霄宗的赵紫烟。”
赢连横补充道:“姬红叶是奉国将军府三品参军姬兴的女儿,赵紫烟是御史大夫赵恭弼的女儿。秦师弟禅定修得很差劲,但金刚剑却真实厉害,一剑双雕,无声无息,真是天才。”
姬红叶和赵紫烟大大方方走向四人,姬红叶抱拳行礼道:“小妹碧霄宗姬红叶,见过赢师兄、武师兄和大名鼎鼎的赵师兄。”
赵紫烟不说话,在一旁掩口轻笑。
赢连横道:“小妹妹,凭什么他是大名鼎鼎的赵师兄?”
姬红叶睁大一双杏眼直直看着赵定方,眼神清澈无邪。
“赵师兄拔出了上官将军的剑啊。御营比武的时候,铁衣沈将军都没这个本事呢。聆雨姐姐说要认识一下赵师兄。”姬红叶天真无邪地说着:“不过呢,雨时哥哥说要砍掉你的手。”
赢连横又在一旁解释道:“上官聆雨是上官隐的女儿,在京城太学执教;上官雨时是上官隐的儿子,在神宵宗读书。”
赵定方拱手道:“麻烦红叶妹妹转告你聆雨姐姐,多谢了;转告你雨时哥哥,有劳了。”
姬红叶扭头跟赵紫烟笑道:“我就说吧,赵师兄是不是好有英雄气概?还不过来叫哥哥。”
赵定方在两个世界的年龄加起来超过四十岁,听此言也不觉脚下发飘,脸上微红。
赵紫烟还站在原地,红着脸低下头,继续笑。
姬红叶背着手走到秦重面前,把右手手掌亮出来摊在秦重眼皮底下,嘟着嘴道:“你看,还没好,你赔。”
姬红叶掌心一块嫣红,是被烫伤的痕迹。
赵定方、赢连横、武司辰三人都将姬红叶掌心的伤痕看在眼里,赵定方道:“秦师兄好狠心啊。”
姬红叶看了赵定方一眼,眼中泛着泪光道:“他就是狠心,打伤我就跑没影儿了,一点儿英雄气概都没有。”
秦重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说过……我的金刚剑不能收放自如,不要和我比…..你偏要…..”
姬红叶眼睛一横,怨道:“我偏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