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所说这些,朕都知道”皇帝道:“只不过这些事皆是千年之前的事,母后与我都不曾亲历,也可能是以讹传讹。”
“陛下与我不曾亲历”太后道:“但告诉我这些话的人,却曾亲历。”
皇帝双眉皱得更紧了:“如此说来,那人岂非已经活了一千多岁……他不是人族,而是神族。神族是我戚国的敌人,母后怎能听信敌人的话?”
皇帝以为会将太后问住,不想太后从容道:“神族是戚国的敌人,也是人族的敌人,却非你我的敌人。”
“母后”皇帝道:“慎言。”
“陛下是天下之主,我是陛下的母后”太后道:“我们不需要慎言……何况,我说的,句句属实。陛下,你的身上,也有神族的血液!”
皇帝怔了片刻,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自己的鬓角道:“宗氏除神武皇帝外,未有一任皇帝活过六十岁大寿。朕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三年前便是两鬓霜白,若非太医调制染料将其染黑,朕必定老态龙钟。你说朕身上有神族血液,真是笑话!”
太后道:“因为陛下的父亲虽然是神族,母亲也是人族,神族之性未在陛下身上显现,并不奇怪。”
皇帝深知太后脾性,看她神色语调并非谎话,双手握紧、松开、又握紧,心中惊怒交加,惊的是自己想召云笈进京竟然引出自己的离奇身世,怒的是自己的父亲是神族,自己却未得神性,虽然每日被人山呼万岁,却很快便会老态龙钟,最终化为枯骨。
太后每年到御仙山数十次,名为礼佛,实则是到宗无本那里讨驻颜之法。
难道宗无本是神族?
想到此间,宗无本那张儒雅倜傥的面容开始变得讨厌起来。
皇帝大袖一分,道:“母后得驻颜秘法青春永葆,可喜可贺。不过,有两件事请母后记得,其一,朕自登基之日起便下诏:朕乃先皇嫡子,有非议此事者,以谋大逆论处,无论皇子庶民,一律受凿心之刑;其二,依戚国祖制,后宫不得干政。朕召云笈进京乃是政事,政事止于垂光殿。母后在永宁宫中颐养天年便是。”
皇帝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一串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待皇帝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太后道:“风谣,叫他进来吧。”
风谣在暗中应了一声,片刻后一个身着紫色蟒袍的中年男人从永宁宫暗处闪出,跪在矮床前道:“太后有何吩咐?”
“一个赵定方你都无可奈何”太后冷哼道:“哀家还有什么可吩咐你的?”
跪在太后面前的正是巡检司都司宗孝廉。
宗孝廉道:“奴才虽然办事有时力有未逮,但忠心非旁人可比。”
“你倒会说话”太后道:“这次让你办的是比杀赵定方容易一百倍,但是要快。”
宗孝廉道:“太后尽管吩咐,奴才万死不辞。”
太后道:“你速派心腹到御仙山化乐天宫,叫无本大师这几日小心提防。”
“有人对无本大师不利?”宗孝廉道:“奴才派些高手去好生看护,定保万无一失。”
“要对无本大师不利的人能耐比你大得多”太后道:“你的本事,只够传个话。还有一件事,你速命巡检校尉传哀家口谕给玉州太守苏佟海封锁所有前往赤霄山的路口,就算是陛下的钦差也不能入山。”
宗孝廉伏在地上,道:“遵命。”
太后道:“你也不问问是什么事,万一陛下的钦差硬闯呢,你让苏佟海怎么拦?”
“奴才只管执行太后的命令,不会问缘由”宗孝廉道:“至于苏佟海么,奴才会告诉他,如今玉州境内反贼猖獗,叶全臻想入赤霄山盗取雷法剑术秘籍操练反贼。因此,若非陛下亲至,任何人不得入山,否则唯苏佟海试问。”
太后满意道:“下去吧。”
……
洪恩殿,南阁。
宗退之早就候在南阁之外。
皇帝拉着宗退之的手,并肩进入阁中,指着绣墩道:“退之,坐。”
宗退之道:“微臣惶恐。”
“退之”皇帝责备道:“你也姓宗,是朕的家人。帝王是孤家寡人,朕的亲人也不多,但你是其中之一。”
宗退之有些拘谨地坐在绣墩上,双手放在双膝上,眼睛盯着手指。
皇帝道:“你在太学读书前曾在御仙山学过几年剑法?”
“微臣毫无术法天赋,般若金刚剑法连招数都难以记全”宗退之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常常在化乐天宫偷看瑜伽仙子。”
皇帝眼中寒光一闪,道:“化乐天宫宫主宗无本你可认识。”
宗退之道:“认得,却并不熟悉。”
皇帝道:“霖骑一卫你暂不要去了,先去御仙山监视宗无本。”
宗退之道:“御仙山与赤霄山归李苍梧管辖,可要先知会他?”
“不必”皇帝道:“他有别的事。你拿朕手谕到无碍峰顶的无间堂,要几个高手。”
“无间堂?”宗退之道:“微臣以为无间堂只是传说。无碍峰顶是无垢镜,微臣只去过一次,不知如何才能找到无间堂。”
皇帝道:“不必你找,他们会找到你。”
宗退之道:“若光是监视,微臣一人便可,人多了,反而不便。”
“宗无本有神族之嫌”皇帝道:“你不谙武功术法,无人保护,朕放心不下。宗无本正在做贺寿的礼物,待礼物完成之后,杀了他。”
宗退之道:“是!”
皇帝道:“退之,你觉得李苍梧才干如何?”
“这……”宗退之道:“微臣并未与李苍梧共事,只是耳闻此人火术天赋极高,潜行术出神入化,是天生的巡检校尉。”
皇帝道:“朕若命你为巡检司都司,他给你做副手如何?”
“巡检司为陛下手眼,人事如麻,千头万绪,微臣恐难当重任”宗退之道:“况且,微臣见毅侯处理巡检司事务得心应手,若是易地而处,微臣定难做到。毅侯正值壮年,微臣若是取而代之未免有些可惜。”
“宗孝廉虽然姓宗,却并非朕的家人”皇帝道:“他只是条狗而已,谁给他肉,他便会向谁摇尾巴。”
宗退之道:“莫非宗大人被人收买了?”
皇帝摇头道:“也许是被人吓到了。狗便是如此,有时你给它肉未必听话,但若是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反而会服服帖帖。”
宗退之道:“宗孝廉若有异心,陛下一声令下,微臣拼死也要拿下他的人头。”
皇帝看着瘦削的宗退之,笑道:“你宗氏的人,怎能将自己与一条狗相提并论?从即日起你不再受宗孝廉节制,若有棘手的事,可调用无间堂的杀手,去吧。”
宗退之起身跪地,道:“谢陛下!”
皇帝点点头,慈祥地看着宗退之离开,对着门外道:“进来吧。”
一个白衣金冠的少年躬身进入南阁,跪在龙椅面前,他开门关门皆无一点声息,比风还安静。
“李苍梧”皇帝对跪在地上的李苍梧道:“入赤霄山之前你曾监视御仙山化乐、妙音二天宫,宗无本与宗退之交情如何?”
“回陛下”李苍梧道:“宗无本是昭王世子师父。”
皇帝半眯着眼睛,眼皮之间一道极细的寒光流出。
“师父?”皇帝道:“他跟宗无本学什么?”
“这个微臣也不知”李苍梧道:“化乐天宫有许多密道暗室,有几个暗室周围被人布下了极强的结界,没有陛下的口谕,微臣不敢贸然闯入。不过,臣看到每次宗退之离开你化乐天宫时都与宗无本行师徒之礼。”
皇帝看着宗退之头顶上的金冠,话锋一转道:“李府待你如何?”
李苍梧道:“李氏虽未生我,却于我有养育之恩。”
皇帝道:“李氏与朕相比,如何?”
“陛下乃天下之主”李苍梧道:“天下人皆是陛下的子民。”
“不错”皇帝道:“李氏能给你的,朕能给你更多;李氏不能给你的,朕也能给。”
“陛下一言”李苍梧道:“微臣赴汤蹈火粉身以报。”
“朕有两件事要托付你”皇帝道:“宗退之胆敢欺君罔上,已是死罪。若他能杀了宗无本,姑且留他一命。他若私放了宗无本,你便将他与宗无本一并杀了。”
皇帝解下系在腰带上的紫金牌信手一抛,李苍梧人伏在地上,头也不抬,抬手将那紫金牌接住。
“宗退之不谙武功术法,朕会给他调动无间堂的手谕”皇帝道:“他若私放宗无本,你便以此牌解除他对无间堂的节制。”
李苍梧将紫金牌小心揣入怀中道:“遵命。”
“另一件事”皇帝道:“从即日起,你要监视的人只有一个,便是宗孝廉。”
李苍梧依然不动声色答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