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下水流更急,水上凉风更劲。
赵定方在笛声中自斟自饮,望着幽深的峡谷,等着传说中的妖怪,胸中豪情顿生。
“大师说此地乃人神交战之地”赵定方道:“这道峡谷生得险峻诡异,不似天生,莫非是神族的擎天之术所造?”
岩动摇头道:“贫僧听说南面的峭壁与北面的群山本是一体,当年云笈天师和炎皇曾在此联手与神族两位仙皇激战,惊涛壁立,火海崩流,风雷交并,天地失色。仙皇使出将冢之术,聚群峰为棺,想将炎皇埋葬。天师以空绝之刃将山峦劈开,遂有此谷。因此,这道峡谷名为却神峡。”
“惊涛壁立,火海崩流,风雷交并,天地失色。挥手之间,聚成群山百里;剑光起处,劈出幽谷千仞”赵定方叹道:“何其壮哉!”
画舫行至却神峡中段,两侧峭壁之上各出现一列诗句:“一寸赤心成火海”“三尺青锋倚苍天”,每个字都有磨盘大小,均以端正的楷书写成,每一笔画都写得斩钉截铁,森严之中又有一股灵动之气。
峭壁之上滑不留手,不知何人以何种方法将这些字刻上。
刻着“三尺青锋倚苍天”一侧的峭壁上有一道缺口,就在“三”字前方数丈处。
这道缺口宽约数丈,深约数十丈,缺口中生满花木。
“却神峡数十里,峭壁之上寸草不生,乃空绝之刃所致”赵定方道:“这处缺口内却草木葱茏,大师可知何故?”
岩动道:“公子看那两侧峭壁的诗句,不是骚客游山水信手题写的对联,而是记载了此处另一场天地变色的激战。”
赵定方皱眉道:“有一场激战?”
“二十多年前,赤霄山和御仙山上各出了一个不世出的高手,一人精通风雷剑法,一人精通金刚火术”岩动道:“二人于此处斗剑,那个缺口便是雷剑击出的。”
风刃空绝,雷剑裁天。
却神峡是否为云笈天师一剑劈出,赵定方不得而知。不过空绝之刃的威力赵定方是见过的,云笈天师斩杀慕容哲时剑气飞跃千尺,将百尺楼斩为两截,已是赵定方见过威力最强的剑气斩击。
云笈天师的裁天之剑虽然声势无匹,未及伤人已被慕容哲破去,不知实际威力如何。
古谦之的裁天剑修为也颇为了得,劈开的不过是一团火焰而已。
这数十丈深的峡谷开口宽十几丈,往下数丈皆是一般宽,再往下却陡然变窄了,似乎用施出此术之人出手之后又新生犹豫,未尽全力。
倘若实情真是如此,那施术之人的法力真可与传说中那个开天辟地的云笈天师一较高下了。
难道世上还有人雷法高过云笈天师?
“公子看那道裂谷上宽下窄,据说赤霄山的高手施出裁天之剑后动了恻隐之心,未尽全力”岩动道:“那位高手宅心仁厚,所以他劈出的这道峡谷之中生气盎然,草木繁盛。此谷又名佛心谷,与这裂谷相对的悬崖名为剑意崖。”
“此处有雷剑劈出的裂谷,世世代代由此处经过的人都能看见这位高手术法的威力。而御仙山那位高手却连个痕迹都未曾留下,手段再高,只是个传说罢了”赵定方道:“如此说来,是赤霄山那位高手胜了”
“贫僧却以为正好相反”岩动道:“二人斗剑与天师同神族劈山成谷”
赵定方道:“不知御仙山那位高手生死如何,一片赤心成火海,说的便是他吧。”
岩动道:“我在御仙山中学艺十多年,从未听过山中曾出过这么一位高手,倒是虽恩师进入金光寺后,听不少赤霄弟子提起过。”
一片赤心成火海,赵定方反复琢磨这句话,心道:说的不会是师父吧。
佛心谷往前一段峭壁是却神峡两侧山峦的最高峰,此处也应该是最晦暗之处。
赵定方望着佛心谷一侧的峭壁,却觉得峡谷中愈发明亮。
笛声戛然而止,赵定方扭头望去,只见宇文青萝仍将木笛放在唇边,却忘了吹,脸上露出十分怪异的神色。
“公子”岩动在一旁道:“妖人来了。”
赵定方扭过头,只见前方数里恰到却神峡最窄处,百丈峭壁只见放了一块巨大的光明镜,映着耀眼的日光。
赵定方道:“那是……”
宇文青萝道:“江水。”
“惊涛壁立”赵定方喃喃道:“世间果然有此等术法!”
江水壁立,水流非但没有减缓,画舫行进的速度反而更快了,如一片浪花,撞向那堵碧色的墙。
赵定方打开木匣,匣中一张黑色的弓和五支羽箭,箭杆和箭羽漆黑,箭镞钢蓝,刻着细密的符文。
赵定方取出弓,搭了三支炎涛箭在弦上。
弓开如月。
赵定方引弓不发,对岩动道:“大师可识日魄之术?”
岩动双手合十道:“九天九地,佛光普照。”
双掌分开,中间生出一团火焰。
那团火焰先是只有拳头大小,倏地从岩动双掌之间飞出,转瞬大如车轮。
这只车轮大的火球同壁立如山的水山相比,仍然小的可怜。
日魄拽着一道火云,向水山的峰顶飞去。
水峰之上嵌着一个黑点。
赵定方将炎涛箭的箭镞对准那个黑点,待日魄飞至与箭镞、黑点一线时,松开弓弦。
三支炎涛箭的箭镞没入日魄之中,如一点明火落入烈酒之中,一幅火焰大幕在水山之前遽然张开,瞬间不满半个峡谷。
火海崩流。
水山坍塌,画舫下的水流变缓。
赵定方还未放下弓,空中炸开的火焰之山已经开始消失。
火焰完全消失后,画舫又似巨力拖拽一般向前疾行。
本来坍塌的水山再次升起,这一次,近在咫尺。
画舫的船头向上翘起,似是船头被一根绳索拴住,而绳索的另一端,正在水山顶上那人手中。
酒桌上的酒坛滑落,摔得粉碎,酒香四溢,船中传来温若的惊叫声。
赵定方在木匣落地前,拈起一支黑色羽箭。
赵定方以炎涛箭射中日魄,激发焚天之火,这等术法是灵水上商船护卫和灵水水师无力施展的,打了吞江虎一个措手不及。
焚天之火将那道水山击溃,吞江虎再次升起水山,还未发力,羽箭劈面射来。
这一次,羽箭的箭镞之上并无符文,离弦之后并无火焰爆出,速度却快了不止一倍。
吞江虎双手一抬,水山上生出两只巨掌,欲合在一处,挡在他身前。
碧色巨掌合在一起之前,羽箭已经出掌心,黑色箭羽在水上划出一道凹痕。
箭镞自吞江虎前额刺入,后脑飞出,带出一串透明的水滴。
吞江虎和那道水山,一起崩塌了。
画舫高高翘起的船头又落回水面,崩塌的水山砸在画舫之上,将十几丈长的画舫砸的摇摆不已。
赵定方从木楼顶上一跃而下,站在甲板上那道焦黑的痕迹中间。
那是昨夜被岩动击伤那条龙鱼盘踞之处。
另一条龙鱼盘踞过的船头之上,站了一个铁塔一般的壮汉,豹头虎目,虬髯如铁,上身精赤,只穿了一条粗布长裤,胡乱塞在一双牛皮快靴中。
赵定方对那壮汉拱手道:“左藏寺五路转运使赵定方,久仰吞江虎大名。”
“五路转运使?”吞江虎道:“不该是五个人么?你是哪里来的有钱人,莫要用官家人来唬我。你若只是本分的商人,我只要你钱财。你若是朝廷鹰犬,我便连你的性命一起取了。”
赵定方道:“我若是本分商人,你为何还要取我钱财?”
“无奸不商”吞江虎道:“奸猾乃商人本分,你再本分,赚的钱财里十成有七成是不义之财。我说的本分,是你谋财不害命,我便也对你谋财不害命。”
赵定方道:“壮士在这条灵水上纵横也有一段时日,可曾遇到过我这样棘手的商人?”
“不曾”吞江虎道:“便是灵水水师中的那些朝廷的爪牙也没有你这般厉害的角色。富家公子里能将术法修到你这般境界的,着实不多。”
赵定方道:“你一味说我是富商,富家公子,不愿承认我是朝廷的人,可是不想对我痛下杀手?”
“不错”吞江虎道:“你的火术虽然厉害,比我的水术却还差了些。何况你我都在水上,你不占地利。我全力施为,这一船人的都会葬身鱼腹。你只要承认自己不是朝廷爪牙,我便只取些钱财,留你一条性命。”
“多谢壮士不杀之恩”赵定方道:“还未请教壮士姓名?”
吞江虎不假思索道:“在下陈胄。”
“陈兄”赵定方肃然道:“在下本是羽林前军中的三品将军,此番应太子殿下之请到左藏寺为官,就是为了擒拿陈兄。这画舫中除了几个掌舵的水手,全是朝廷派来的术法高手。”
陈胄怔了一下,道:“你既是来抓我的,何必同我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