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每一个妃嫔的性情癖好娓娓道来,似一个多情的男子在向挚友讲述曾遇到的心仪女子。而那几位臣子噤若寒蝉,仿似看见一柄利剑悬在几个女人的脖颈之上移来换去,不知何时斩落。
“惠妃常与朕讲,她想与皇后易地而处”皇帝嘴角浮出笑意:“若有她在,当年朕便不必每日因刺客提心吊胆了。惠妃入宫时朕已大权在握,禁宫之中已经有数年不见刺客踪影了,她常因不能为朕分忧而苦恼……”
皇帝顿了一下,几位重臣对视一眼,心下已经明白七八分。
“孝廉”皇帝望着窗外的晴空道:“你查出是谁请了那帮蛮夷刺客么?”
宗孝廉道:“巡检校尉李苍梧在玉尘街群玉别院中发现与蛮夷刺客交易之人,一路追到皇城锦绣宫中。”
锦绣宫,是惠妃的寝宫。
皇帝道:“也可能是有人想栽赃给惠妃……”
“惠妃出宫时不但易容,还蒙面”宗孝廉道:“李苍梧是等惠妃去掉蒙面,揭下易容的人皮面具之后才离开的。”
皇帝沉默半晌,才道:“她是想效法太后,让应王成为第二个朕。”
在场的几位重臣之中,只有赵恭辅是三朝老臣,对皇帝登基时的宫变有所耳闻。当年赵恭辅不过是礼部一个五品主簿,还曾因上书拥护新帝被辅政的权臣罗织罪名下狱。
只有皇帝,见过那场腥风血雨。
皇帝闭上双眼,鲜血淋漓的禁宫历历在目。
老皇帝身首异处,鲜血从神明殿内一直流到沐阳池中,将池水都染做嫣红。
年轻的太后一手持剑,一手牵着年幼的皇子,身后站着刀剑滴血的禁宫侍卫。
老皇帝的血泊中,匍匐着满朝文武,山呼万岁。
惠妃若是效法太后,过不了几日,身首异处的,便是当今皇帝。
丁凭道:“惠妃此行背后必有司马氏,此罪当夷九族。”
皇帝睁开双眼,冷然道:“丁凭听令!”
丁凭单膝跪地道:“微臣在!”
“朕封你为演兵总管”皇帝道:“速命羽城、铜瓯、禄城三路城卫在霖骑四卫、五卫防区南境集结,操练百机元戎。赢传的人马若是南下进入惠州,杀无赦!”
赢传的名字一从皇帝口中说出,丁凭背后顿时一层冷汗。
赢氏与司马氏是姻亲,两家休戚相关。赢氏是开国公爵,又有重兵在手,朝中上下皆以为司马氏是攀附赢氏,司马氏羽翼下的言官,只是为赢氏的声威锦上添花而已。
丁凭自己说的夷司马氏九族,其实并未把赢氏囊括在内。
皇帝显然不这么认为。
丁凭回想皇帝一开始的话,心中雪亮:自知道惠妃雇人刺杀太子一刻起,皇帝便将矛头对准了赢氏。
看来,无论赢氏是否参与谋反,都难逃姬氏的命运。
丁凭道:“遵命!”
皇帝对丁凭道:“丁卿且退下吧。”
丁凭躬身退出南阁,一阵冷风吹来,只觉冷的钻心,伸手在胸前一模,才发现朝服已被冷汗浸透。
南阁之中,皇帝对赵恭辅道:“司马家的小儿上了封刍议新政的折子,你的尚书台不要冷落了他。司马氏的人,不必轻动。”
“欲擒故纵”赵恭辅道:“微臣明白。”
皇帝点点头道:“赵卿也退下吧。”
赵恭辅亦躬身退出。
“老七”皇帝对宗延术道:“你的神威营中有多少可靠的人?”
宗延术道:“八百。”
神威将军营驻扎在之内,总数一万,常有因病因事不在的,守在营中的只有七八千人。
在这七八千人中,精锐只有十分之一。
皇帝道:“足矣。当年母后拥立朕登基时,手下只有八十人。”
“虎关大师有炎皇之力,青云寺九幽宫中所造百机元戎是步战利器,你命这八百人日夜操练此弩,务必精熟”皇帝道:“弩箭我会命雕璜监加紧督造,你要多少,便有多少。”
宗延术道:“遵命!”
皇帝拍了拍宗延术的肩膀,宗延术起身,退出南阁。
宗延术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皇帝对宗孝廉道:“让他进来吧。”
宗孝廉从南阁后门走出,片刻之后带回一个紫衣少年。
“退之”皇帝道:“朕有个口信要传给你父王。”
宗退之跪地道:“圣上有命,微臣万死不辞。”
皇帝看了宗孝廉一眼,宗孝廉躬身退出,守在南阁后门外。
不一刻,宗退之从后门走出,对宗孝廉施礼道:“大人,陛下命卑职即刻启程赴天府原。”
宗孝廉点点头,转身回到南阁之中。
“自太子遇刺至今神武营和御天府的捕快擒获、击杀的双月教众不过百余人”皇帝道:“太少了。”
宗孝廉跪地道:“微臣明白。微臣即刻传令御天路巡检,扫荡城内双月教众和南方蛮夷。”
“你不明白”皇帝道:“巡检校尉总共不过千把人,御天城中的双月教众和南方蛮夷有十万之众,你要扫荡到何时?”
宗孝廉道:“神武营有戍守禁宫之责,只能在得到巡检校尉和御天府捕快的消息后才能集结人马突击贼寇巢穴,不如让巡检校尉直接动手,方能令赢氏和司马氏相信,陛下笃信刺杀太子之事乃双月教所为。”
“你说的不错”皇帝道:“巡检校尉是朕的耳目。朕命你们扫荡双月教是为掩人耳目,不是为了掩住自己的耳目。巡检校尉仍尽巡查之责,不可分心。”
宗孝廉犹疑道:“可是…….”
“止水城是双月教兴起之地”皇帝胸有成竹道:“你速命人传朕手谕给梁王,让他的彤云卫挥师南下,攻破止水城,大肆劫掠一番!”
皇帝调动羽林卫之外的兵马要与两府将军在铁箭堂议定,经李潜渊的镇国将军府将军令传出。
梁王宗延嗣是皇帝的胞弟,对皇帝的命令言听计从。巡检校尉拿着皇帝的手谕自然可以让宗延嗣南下,只是军中的白衣校尉和黑衣校尉必然会暗中想奉国将军府和镇国将军府禀告。
奉国将军府的主人便是赢氏家主赢纵,如此一来,赢氏便会相信,皇帝龙颜震怒,为剿灭双月教不惜越过两府,直接调动彤云卫兵马。
宗孝廉道:“陛下英明!微臣这就去办。”
宗孝廉嘴巴上说“这就去办”,却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慢”皇帝看着窗外,以为宗孝廉已经起身了,道:“还有一事。明年初赵定方南下锦官,迎取生辰纲。这一趟要走水路,听说灵水之上起了一伙水贼,善用水神术,十分凶悍,灵水水师还未能将其剿灭。赵定方的术法武功不错,他的火术在水中恐怕要打折扣,须再派些高手随行,确保万无一失。”
太后那张年轻俏丽的脸和苍老刻毒的眼睛在宗孝廉脑中一闪而过。
宗孝廉道:“臣在金光寺有个法名岩动的属下,是根芜大师的高足。他的大悲风修为已有根芜大师七八成功力,有他在,可保万无一失。”
皇帝挥挥手道:“你去办吧。”
宗孝廉躬身走出南阁。
皇帝走到檀木椅旁边,并未坐下,而是一手扶着椅背,面露疲惫之色,口中喃喃道:惠妃,你总算帮到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