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道:“太子的铁甲侍卫全没,上官聆雨带来的御天府捕快也死伤殆尽,宗戎和杨显带来的神武将军死了大半,有十余骑逃跑了。合在一起,死了有百八十人吧。”
“太子殿下的铁甲侍卫共二十人,全死;御天府捕快四十五人,除上官聆雨外,无一生还;慕王和杨将军带来的神武将军一共是四十骑,死了二十八骑,十二骑逃走。此役一共死去兵士、捕快九十二人,刺客八人全部伏诛”江迎潮摇头道:“将军纵横沙场所向无敌,眼力怎地如此不济,难道真是个福将而已?”
赵定方心念飞转,将太子遇刺时的场景在脑中过了一遍,发现江迎潮说得竟丝毫不差,对这个时而娇憨时而凶悍的女子不仅刮目相看,心中警惕又提高了三分。
“不论我是不是福将,将来出征一定会带上你”赵定方道:“江姑娘还未指教为何我有性命之忧?”
江迎潮听赵定方说待她出生,面露喜色道:“真哒?阿茶,你在这里为我作证,将军若是食言,便是小狗。”
阿茶眨了眨眼睛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听你姐姐叫得亲热,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江迎潮对阿茶撇撇嘴,接着道:“将军可记得太子跟前那个青衫侍卫。”
赵定方点头道:“他的御剑术很厉害,我看他配的是玉豹奉君牌。”
“你眼睛也没那么差嘛”江迎潮道:“此人名为方休,在京城这些佩玉豹牌的侍卫中,他排名第一。连他都死了,可见这次太子殿下没死也是幸运。圣上一定会严查此事,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你是说”赵定方道:“在皇帝看来,我也有刺客嫌疑?”
“凡事没死的,都有刺客嫌疑”江迎潮道:“将军自然不能死,若想逃过这一劫,起码要重伤才可以。出了侯府大门,切不可活蹦乱跳,否则很快便有巡检校尉找上门了。”
赵定方脸上没了笑容,肃然道:“小潮说得有道理,我险些忘了,来,再喝一杯茶。”
“我不要喝茶”江迎潮道:“我救了你一命,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赵定方心中暗道:明明女人口口声声说天底下最不可信的便是男人的话,为何每个女子都喜欢让男人答应她们?
赵定方道:“你尽管漫天起价,我坐地还钱就是了。”
“奸商嘴脸”江迎潮摇头道:“我要将军做的事也不难,以后叫我江姑娘,叫我迎潮都可以,不要叫我小潮。”
“多谢江姑娘救命之恩”赵定方道:“即刻嘱咐方伯和王师傅,十日之内我不食荤腥,不饮酒,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息心静养。”
江迎潮喜笑颜开,道:“光是将军一个人不是荤腥,恐怕还差些火候。最好全府上下十日不食荤腥,将军静养的消息便会传出去了。”
……
“听说那个赵定方的伤势不轻?”
永宁宫。
宗孝廉跪伏在一张矮床前,运功调息,唯恐自己乱了气息。
太后一袭黑衣,端坐在矮床之上,面庞如玉,红唇欲滴。
宗孝廉被风谣引入宫内时不小心往那矮床上看了一眼,还以为矮床上的人并非太后。待太后的声音响起,清亮甜腻中带着一股寒意,令人心惊,方知此人真是太后。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宗孝廉深以为然。无论是跪伏在洪恩殿南阁那把檀木椅前,还是肃立于那把檀木椅之后,宗孝廉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此时身在永宁宫,宗孝廉却觉得洪恩殿南阁比此处舒服十倍。
与太后共处一室,犹如与毒蛇相伴。
宗孝廉虽然极力克制,那张美艳年轻的脸还是不时在眼前闪现:难道太后真是毒蛇所化,蜕皮之后,反而青春更盛?
太后的话犹如蛇口中红芯一吐,令宗孝廉心中一抖。
“回太后”宗孝廉道:“赵定方内脏被雷法震伤,武定侯府的大夫开出药方调养,禁其饮酒、食荤腥。一连七日,武定侯府内不见荤腥。”
与太后亲近的人,要叫太后夫人,显得年轻。但对宗孝廉这种奴才来说,夫人却不是他能喊的。
宗孝廉说得极小心,太后那张玉雕的脸上浮出一抹不屑。
“刺客行刺所用的无妄天尊雷符是三十年前景霄宗宗主宇文熙的成名绝技。此人因二十七年前那件事失了宗主之位,一直对朝廷心怀不满。圣上看在他兄长宇文照为禁宫教习统领多年忠心耿耿,才放他一条生路。他非但不领情,反而于十年前叛逃南方,与双月邪教勾结,堕落成一个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此人在赤霄山上颇有势力,赵定方是赤霄弟子,曾有天神之子嫌疑,难保不会为此人所用”太后冷然道:“不论他真伤还是假装都难逃干系。”
“微臣的巡检校尉已经查明,这批刺客确实来自南方”宗孝廉道:“刺客所用兵器也非中原制式,而且,剑柄上刻着龙形双月,应是双月教徒所为。”
“刻着龙形双月便是双月教徒么”太后道:“本宫看过那些兵器,做得很精致。你莫忘了,我戚国是天下第一强国,没有戚国的铁匠造不出的兵器。”
宗孝廉道:“太后的意思……”
太后道:“你派人去昆吾城查探一下。”
宗孝廉道:“太后可是要微臣去查昆吾城中的军械坊?”
昆州、偃州煤铁矿藏十分丰富,两州首府昆吾、夺影之中设有戚国最大的两个军械坊。夺影城中的军械坊主要是为修戎城内的讨逆卫打造军械,而昆吾城内的军械坊却可供应彤云卫、铁麟卫两部人马所需。昆吾军械坊为铁麟卫人马打制全套钢甲乃是独得之秘,御天军械坊为羽林卫打造的铁甲与之相比也稍显逊色。
而实际控制昆吾军械坊的,却非宗氏,而是奉国大将军赢纵。
因此,昆吾军械坊不仅有精兵防守,还有奉国府白衣堂的白衣校尉暗中侍卫。
奉国府的白衣校尉与镇国府的黑衣校尉并称黑白无常,能与巡检校尉抗衡的人马不多,黑白无常却有这个本事。
太后冷哼了一声道:“明知故问。”
“启禀太后”宗孝廉道:“沈青天新封宋国公,羽林卫中的声威一时无二;上官隐新任铁麟卫统领,还有许多刘氏旧将需要弹压,圣上命臣在这两人左右多派些人手巡检校尉。太后吩咐的事,微臣自当尽力办好。只是,臣请…….臣请先将此事向圣上奏报之后,再调派人手前往昆州。”
“你是怕了赢氏的黑衣校尉么”太后道:“你若胆子这般小,我便让皇上换一个人做巡检司的都司好了。”
宗孝廉额头冒汗,道:“太后息怒,微臣不敢。”
“这些年赢氏用昆吾军械坊给南方诸邦的军械商人打造兵器赚了不少钱……”太后声调忽然提高:“这和劫掠国库有什么分别!”
宗孝廉跪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皇上早有敲打赢纵的心思,只不过半路里杀出个姬冲”太后道:“刀要细细的磨才能锋利,果子要一个一个的摘才不会失手。沈青天和上官隐虽然能打,只不过是个将军而已,皇上分得清轻重缓急。”
“太后圣明!”宗孝廉道:“微臣即刻加派人手到昆吾城……那个赵定方……”
“他是我宗氏竖起的旗子,告诉天下人,只要为我宗氏效命,不论出身高低,都有高官厚禄”太后道:“赵定方封了侯爵拿了将印,这面旗子便算是竖起来了,如今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宗孝廉接口道:“他既然是圣上竖起来的旗子,杀他自然不能脏了圣上的手。”
太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是我戚国的忠臣,自然要死得像个忠臣。”
宗孝廉道:“微臣安插在夕江水师中的下属禀报,夕江上出了一个水贼,自号吞江虎,专门劫掠朱氏商队。此人不杀商旅,却对夕江水师的将士十分狠毒。夕江水师死了两个佩玉豹牌的骑都尉,还折了微臣手下像个御仙山的高足。”
“听你这么说,这个水贼是个术法高手”太后顿了下道:“吞江虎,好可笑的名字。”
“太后明鉴”宗孝廉道:“此人虽然名号粗鄙,却是个水神术高手,除了微臣知道名字的四个高手,折在他手上的两山弟子已不下二十个。夕江水师中有传言说要擒拿此人,恐怕只能请云笈天师下山。”
“云笈天师?”太后听到这个名字眼角抖了一下,道:“若真请他来御天城恐怕请神容易送神难。此人技艺如此高超,为何不能为我戚国所用?”
“这…..”宗孝廉道:“此人原名陈胄,本是锦官城内一处私塾的先生,只因教授学童水神术被人告发,官府将此人锁拿,本是要送到京城问斩的,却被他走脱了。”
太后道:“此人走入邪道,是我戚国的敌人。若不除去,终究是个祸患。赵定方的火术和御剑术修为可达九宗宗师境界,若是与此人同归于尽那是最好。若是赵定方以自己的性命换此人重伤亦可……”
“太后不必担心”宗孝廉道:“若是此人死在赵定方手上,赵定方也讨不到大便宜。微臣派个可靠的人跟在后面,送他们一起上路便是。只是,赵定方眼下是羽林卫的将军,微臣无权调遣他到夕江之上。”
太后道:“太子遇刺前在邀园宴请几位青年将军,主客其实并非铁氏小儿,而是这个赵定方。保证夕江水路畅通是左藏寺运转司的职责,你的巡检司帮不上忙。太子才想请这位屡建奇功的福将助阵,他一定会去的。”
宗孝廉又道了一声太后圣明。
太后道:“你说的可靠人选,是哪一个?”
宗孝廉愣了一下,咬咬牙道:“犬子宗建阳。”
“忠心可嘉”太后道:“你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还是算了吧。何况宗建阳与赵定方在赤霄山已经相识,他的术法武功更是在演武大会上被赵定方看得一清二楚,派他去未必会得手。我给你找个人吧。”
宗孝廉惭愧道:“微臣无能,不能为太后分忧。”
“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应该无能”太后道:“下去吧。”
宗孝廉道:“是。”却并未起身。
太后看了一眼宗孝廉的脊背,皱眉道:“还有什么事么?”
“微臣斗胆,有一事不明”宗孝廉双手撑地,隐在大袖中的双手青筋暴起,似要将十指嵌入地中:“赵定方虽然曾有天神之子嫌疑,却是早已脱罪。如今三番五次在阵前立功,假以时日定然能成为与沈青天、上官隐比肩的良将。如今戚国内有邪教鼓动流民,外有强敌窥伺,正是用人之际……”
“沈青天、上官隐…..”太后道:“二十七年前有两个人的武功术法和用兵之道比沈青天、上官隐还要厉害,这两人也说自己对戚国忠心耿耿…..”
宗孝廉听太后并未发怒,心中稍定,接着道:“那二人却是百年之内少有的豪杰。不过这两人术法修为太高,所建功勋几乎从来无需搏命。这赵定方几次立功,都是以性命换来,无论怎么样看,都是个十足的忠勇之士。”
“他太放肆了”太后道:“那两个百年之内少有的豪杰之中便有一个举止放肆之人,而这个人恰好是赵定方所在的玉霄宗宗主。你难道忘了当年为了弹压此人巡检司费了多少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