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国脸色微变,一跃而起,在空中捉住剑柄,柳腰一折,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剑尖依旧指向太子。
赵定方拔剑而起,从桌子后跃出,甘泉剑的剑尖迎向阿国手中长剑的剑尖。
剑尖与剑尖相对,发出叮一声轻响,旋即分开。
赵定方似乎看见阿国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呼一声,那张美艳的脸已经失去踪影,赵定方眼前只有一片火红。
赵定方双脚落地,阿国的红裙也如云朵般笼罩下来。
赵定方抬手捏住一角,用力一抖,将红裙收入怀中,却见阿国一身贴身的红色软甲,持剑立于倾心台中,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那幅软甲极其轻薄,犹如肌肤一般贴在阿国身上,玲珑曲线毕露无疑。坐在西面的毕方早忍不住大声喝彩。
太子笑道:“赵兄果然是神射手,目光如此犀利,若非赵兄出手,我等如何能赏到阿国姑娘藏在裙中的美景。”
赵定方将甘泉剑插回鞘内,拿着红裙走到阿国面前,双手捧上道:“姑娘剑舞妙不可言,赵某虽知非礼勿动,非礼勿视,奈何情不自禁,请姑娘原谅。”
“我既置身烟花之地,从上到下都是给人看的,只要客官肯掏钱”阿国道:“朱老板付的钱足够多,这位将军若是想,这层软甲也可由将军脱去。红裙与软甲皆是我这套剑舞的道具,将军脱了我的裙子,是帮了我的忙,我要敬将军一杯酒,谢谢将军才是。”
“赵兄所爱者无非佳人美酒快马名刀”太子道:“美人敬酒,赵兄岂能不从。”
“恭敬不如从命”赵定方道:“不知姑娘要如何敬我。”
“将军是用剑高手”阿国道:“这酒自然要用剑来敬。”
阿国手上寒光一闪,宝剑径直飞到桌上又飞回,回到阿国手上时,剑尖之上立着赵定方的酒杯,杯中盛满青锋雕月,一滴也未洒出。
阿国轻移莲步,走到赵定方面前,将剑尖对准赵定方道:“将军,请了。”
赵定方看着这位美艳的刺客,目光坦然,似乎刚才那两剑真的不过是两式舞蹈而已。
阿国一身火红,令赵定方不由得想起御仙山上冒死行刺的叶忠良,最终在熊熊烈火中被自己斩下了头颅。
他与叶忠良只有一面之缘,第二次相见便是拔剑决生死之时。叶忠良说太后是妖妇,行刺是为国仇;眼前这位阿国姑娘行刺太子又是为什么?国仇?家恨?还是,钱?
阿国手上的剑很锋利,但若论杀人,她的美貌也许比她手上的宝剑更有用。单是戚国的人族之中,剑术高过她的人便不可胜数。在座十五个人之中,除了赵定方之外,宗戎、赫连荣城、杨显、宗建阳、铁无虞、上官雨时和毕方,这几人的武功术法都在这位阿国姑娘之上,她若想刺杀宗桓,最好的地方是床笫之间,而非大庭广众之下。
她如此做,是自寻死路,还是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也许这个会些赤霄剑术的异国女子真个是不知天高地厚吧,也不知道雇主给了她多少银两。
宗戎已经起了疑心,倘若她再出手,必死无疑。
赵定方不想这个刺客死。
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刺客的身份。
赵定方对刺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之感。
也许是因为在另一个世界的传说和演义中,刺客多是忠义之士,是虚弱的正义击败强大的邪恶的唯一希望。而在另一个世界中,正义总是一件比邪恶美好的事物。
又或许,在赵定方内心深处,自己也不过是宗氏手上的一柄利剑,用他击杀神族、鬼兵和人族中的反叛者,与拿钱杀人的刺客并无不同,只不过他拿的钱更多些,还有刺客可望而不可及侯爵之位。他与刺客之间,同病相怜。
赵定方看着阿国的眼睛,忖道:难道她已经想好了全身而退的计策,是我破坏了她的计划?
无论是为国仇家恨还是为了钱,阿国都应该对赵定方恨之入骨才对,可是阿国对赵定方的破坏刺杀行动似乎毫不在意,赵定方不由得佩服起这个刺客来。
甘泉剑再次出鞘,剑尖对剑尖。
阿国只觉剑上一轻,酒杯已经到了甘泉剑的剑尖上。
甘泉剑笔直竖起,只有剑尖点抵在杯底,酒杯依旧纹丝不动。
赵定方向阿国微微点头,轻举甘泉剑,将酒杯送到嘴边,张口将杯中美酒吸入腹中,手上一用劲,酒杯已经飞回桌上。
取酒、喝酒、掷杯,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自始至终,都无一滴酒洒出来。
在座的客人中不少用剑高手,毕方和赫连荣城自不必说,连宗建阳也跟着鼓掌叫好。
宗戎拿起赵定方的酒杯,从阿茶手中接过酒壶,将酒杯倒满,对阿国道:“美人敬酒,一杯哪里够,阿国姑娘,你要敬赵将军三杯,让他喝个痛快。”
宗戎说罢一挥手,酒杯径直朝阿国飞来。
阿国刚刚举起宝剑,剑尖微微向下,迎向酒杯,却听风声再起。
宗戎又拿了一个杯子,倒满酒之后掷向阿国。
第一杯酒已被阿国用剑尖接住,酒杯立于剑身之上,仍是滴酒未洒。
阿国接第一杯酒虽然气定神闲,接第二杯酒却是大为不易。
宝剑一转,指向赵定方。
赵定方会意,以剑尖结果酒杯。
此时第二杯酒已经近在眼前,未等阿国收回剑招重新出剑,那杯酒忽地笔直向下坠去。
阿国不及出剑,却将手上的红裙一抖,裙摆击在杯底,杯子又飞了起来。
裙子毕竟不是宝剑,阿国出手有些急切,力道把持不住,红裙如鞭,击在杯底时,几滴酒洒在红裙上。好在裙子并未穿在身上,撒几滴酒也看不出来。
赵定方已将宗戎掷过来的第一杯酒喝光,酒杯也飞回桌上,这第二个酒杯刚被阿国以红裙撩起,甘泉剑依然刺出,剑尖托住杯底,送到赵定方嘴边。
阿国与赵定方配合得天衣无缝,似是事先演练好的一般。
宗戎掷出的第二个酒杯也飞回桌上,宗戎不禁抚掌道:“痛快!赵将军剑法果然精妙,我再敬你三杯如何?”
“三杯?”赵定方笑道:“三杯哪里够!”
甘泉剑去势如电,刺穿宗戎手上的酒壶颈部,酒壶却并未崩碎。
赵定方五指开合之间,甘泉剑已经带着酒壶飞入掌中。
赵定方从酒壶上抽出甘泉剑,将酒壶颈部斩断,提起酒壶仰头将多半壶青锋雕月一气倒入喉咙。
太子见赵定方连番出剑,干净利落,出手必中,剑士简练却有王者之气,心中亦腾起一股豪情,扬声道:“赵兄乃真猛士,与阿国姑娘相得益彰。阿国姑娘的剑舞已是不可多得,不知赵兄可愿一展无双剑法,让我们开开眼界!”
阿国向赵定方颔首,一手提着宝剑,一手提着红裙,退下倾心台。
台上只剩赵定方一人,一剑。
赵定方四下环顾,有佳人,亦有美酒;有挚友,亦有仇敌。
有佳人,譬如江迎潮,貌美如花却是包藏祸心;有美酒,适才那两杯虽也甘醇,却非知己所敬;挚友胸怀天下,却难施展抱负;仇敌近在眼前,却难拔剑斩之。
本以为此世乃神仙之境,谁料神仙竟是杀人恶魔;本以为长剑在手,无往不利,却不知手中长剑虽利,奈何前路一片黑暗如铁。封侯拜将,恰如一枕黄粱,不知梦醒之时,身在何方。
酒意在赵定方胸中翻腾,脚下有些踉跄。
赵定方放肆笑道:“诸君拭目,请看某家新练的醉剑!”
许空炎教授剑术时虽然囊括了天下剑法,却并无一路名为醉剑的剑法。
赵定方信手将甘泉剑挥出,脑中涌起的却是另一个世界中的记忆。另一个世界的赵定方生活简单、平凡,甚至有些压抑,如一个活在玻璃罐子中的苍蝇,看得见罐子外面光彩夺目的世界,却有太多美好的东西不可触及,他想振翅高飞,却只会撞上透明的玻璃。并且,会有人不断告诉他:“甘于现状吧,因为,你的翅膀,本不是用来飞的。”
“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度报仇身不死。宅中歌笑日纷纷,门外车马常如云”
赵定方高声吟道。
这是高适的《邯郸少年行》。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读到此诗时对字里行间的豪侠之气十分向往,与友人分享,友人笑他:你哪里是向往豪侠,不过是向往“千场纵博家仍富”吧。
赵定方心中却道:这是我想说给那些权贵之后的,你们可以如此,我也可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甘泉剑越舞越快,烂漫剑光中,赵定方慨然道:“
杯中酒,
一滴醉落天边月;
掌中剑,一剑斩落云中仙。
红颜多舛,
红尘多变,
英雄总是孤单;
春宵短,
君莫叹,
人不轻狂枉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