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醺姑娘则是一身白色长裙,水袖叠云,头上梳着飞仙髻,脸上的脂粉比半浓重了些,却依然难掩本来的美貌,尤其是一双嘴唇,涂了胭脂之后更加鲜艳欲滴,眼中水波荡漾,男人看了,莫不想入非非,女人看了,莫不心生妒忌。
邀园的侍女为半浓拿了一只蒲团,坐在二十名演乐侍女中间,如粉色花瓣中的黄色花蕊。
小醺站在倾心台正中,向太子和朱逢时施礼之后便凝立不动。
半浓的指尖轻轻在琵琶弦上扫过,众人虽是用耳朵听见,却觉得眼前也不由得一亮。
春葱似得手指在琵琶上轻拢慢捻,小醺柳腰轻摆,轻启朱唇:
月出照沧海
万里长相随
月落复西升
良人何时归
半浓所奏琵琶曲声舒缓,小醺的嗓音清脆圆润,曲辞中虽有哀怨之意,小醺唱得哀而不伤,恰如山间碧水与清风,令人心旷神怡。那两个妖娆的女子恰如并蒂双生的莲花,纵然远观,亦能令人心生爱怜。
四句唱完,琵琶声忽地一顿,小醺也如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再次凝立不动。
半浓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再次扫过琵琶弦,乐声变得高亢激越,如一只白鹤振翅直上云霄。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从小醺身上移到半浓身上。
小醺本站在台上,也不见屈膝发力,人忽地跃起丈余,水袖如云,环绕身周,真似仙女飞天。
小醺跃起时,众人目光尚未从半浓身上移开,只觉眼前一花,小醺已经身在半空,心中不由大为惊叹。
赵定方在无念楼见过瑜伽仙子的飞天之舞,与小醺相似。只是那些瑜伽仙子要以轻功飞起须屈膝发力,而小醺似乎是平地飞升,轻功之高令人咋舌。
小醺果然轻如羽毛,在空中翩翩起舞,竟无落下的迹象。
一个念头在赵定方心中闪过:莫非她会御风之术?
赤霄山的御剑术是以气御剑,既然铁剑可以为真气御使,为何人体不能?
赵定方看着小醺姣好的身材和曼妙的舞姿,忖道:不知她是在赤霄学艺得习得此术,还是天生如此。若是在赤霄学艺,有如此境界,难免会像学究天人的慕容哲一样,造境界更高的宗师击杀;若是天生如此,那便有天神之子的嫌疑。不过,她若是烟花之地做个头牌,便如玉尘夫人一样,虽是神族,身为人族仇敌的原罪也会被醉眼朦胧的男人们忘掉吧。
赵定方的遐想中,一曲已经终了,小醺已然落地,半浓也从演乐侍女中起身,走到倾心台当中,与小醺并肩而立,向诸位在座的贵客施礼。
太子对朱逢时道:“两位佳丽皆是色艺双绝,你将她们请来,那解颐楼和长乐居岂非要损失好多银子。”
“两位佳丽是我从玉尘街中借来。草民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道理”朱逢时道:“殿下放心,我已经问了两位佳丽每日为两家青楼赚取的银两。两位佳丽在倾心台上合演一曲,可抵玉尘街上十日。”
太子满意点点头,二女退下。小醺走下倾心台,半浓却仍旧留在演乐侍女之中。
朱逢时一挥手,又一队侍女上来,将桌上的酒壶收走,换成酒坛。
“习武修文都讲究循序渐进,饮酒亦是如此”朱逢时道:“南方的赤霞酒酒力最微,可以开胃;适才的桂花酿酒力稍长,可以怡情;此时上的是三十年陈酿青锋雕月,诸位贵客可以喝个痛快!”
太子道:“在座都是少年英才,武将居多,此处既然有烈酒美人,不知可有快剑?”
“殿下英明!”朱逢时道:“诸位可知玉尘街新近来了位仙子,不但容貌绝美艳压群芳,剑舞更是飘然出尘,令人心驰神荡。此女便是群玉别院的新头牌,阿国姑娘。”
丝竹声中,一位红衣女子走上倾心台,一只手背在身后,反手拿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
阿国走到倾心台正中,昂首挺立,并未向任何人行礼。
她身量与男子相仿,比半浓和小醺几乎高出一头,皮肤也更加白皙,眉目之间颇有龙族神韵,只是一双眼眶中仍是人族的黑色瞳孔。
琵琶声如崩碎玉,红裙翻转之间,阿国的身形已经隐在重重剑光之中。
宗戎对赵定方道:“赵将军是赤霄弟子,依你看这位阿国姑娘的剑法如何?”
宗戎开口已经带着酒意,一双眼睛却雪亮如刀。
太子、宗退之、司马岳、赵剑星等人酒量不大,又非剑术高手,美色与美酒连番奉上,已经分不清剑舞与剑法了。
赵定方却心知肚明:这位阿国姑娘用的根本不是剑舞,而是正宗的赤霄剑术。
赤霄山上是没有异族人的,这个面貌颇有异域风情的头牌定然有一位剑术极高的赤霄宗师。
而且,她的师父是进过紫极大殿习剑的人。
赵定方曾夜探紫极大殿,看见玉枢院在紫极大殿之前传授真正的赤霄剑法,才知平日里学到的四正剑法、四正掌法和御剑之术其实是残缺不全的。
而阿国所用的剑法,是紫极大殿中所传的四正剑法。她为了掩人耳目,在原本刚烈无匹的剑招之中加入许多虚招,凛冽剑光在火红的裙裾之中翻飞,去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娇柔。
赵定方以恕剑心法与须弥剑心法贯通归元剑术,可谓识遍天下剑术,阿国的伎俩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令赵定方惊讶的是,他并不是唯一一个看穿阿国剑术的人。
“剑法?”赵定方道:“这位美女虽然手持利剑,一举一动都是舞蹈。若以舞技论,这位阿国姑娘比刚才那位小醺姑娘更耐看;若以剑术论,却是不成章法。”
“酒不醉人人自醉”宗戎道:“看来此女颇对赵将军胃口。”
“美酒佳人快马名刀”赵定方笑道:“对我胃口的东西很多,这位姑娘不仅长得美,手上还拿着宝剑,不由得我不心动。”
倾心台上,阿国手上的剑光如天女散花般洋洋洒洒,双目却不离太子。
太子喝了几杯酒,正入妙不可言的微醺境界。他适才以言语试探赵定方,赵定方虽未明说,眼中神采异常,必定是动了心,收入麾下不过再多些时日而已。
想到此节,太子又多饮了一杯,全神贯注地盯着阿国看,赫然发现,这位美艳的女子也在专注地看着自己。
太子并非好色之人,自被册立为储君以来,只有一位太子妃,连一房侧室都未添。对他来说,眼波流媚,柳腰轻舞,远不及天下之事风云激荡更令人心旌摇曳。
太子主持左藏寺,执掌天下财帛与商贾,是邀园之中的常客,朱逢时从各地搜罗来的美女不计其数,舞姿歌喉异彩纷呈,太子却早看得腻了,偶尔抚掌称赞只不过为了他想拉拢之人尽兴做的样子而已。
不知为何,今日这位手持宝剑的异国女子身上有一股其他女子难以企及的魅力,一双美目看上去一往情深,眉梢嘴角却冷似坚冰。一张俏脸上水火交融,太子多看了几眼,心中竟然起了涟漪。
阿国的轻功极好,虽未如小醺那般陡然跃起,舞得快时,忽东忽西,如一团盛放的红莲,在倾心台上飞来飞去。剑光在红莲之上抛洒,犹如不时喷出的水花。
赵定方坐在太子旁边,看得十分清楚:前二十招,阿国一直在倾心台正中,自第二十一招开始,阿国便在往太子所座之处靠近,只是靠近到五尺之外时便忽然转向别处。
倾心台上有三排桌子,阿国在第二十一招道第四十招之间共靠近太子所在这一排五次,而另外两排不过两次。
而且,她剑法中的虚招在不断减少,剑上的杀气愈发强劲。当她第五次靠近太子时,赵定方已经能听到剑锋上的轰鸣。
赵定方心中道:这阿国姑娘来此绝非为了舞剑为客人助兴那么简单。十有八九是被派来的刺客。
在座的客人不是王侯便是王侯之后,每个人都有看不见的敌人,每个人都有被刺杀的可能。
赵定方看了一眼东面那一排桌子后面的宗睿,这位荣王殿下看得津津有味,双眼不离阿国的细腰。
难道她想靠近的并非太子,赵定方忖道:而是我?
以宗睿、楚灵舟为首的长生会在赵定方头上的赏格还未取消,如今他升为武定侯,取他人头的赏金只会有增无减。
长生会连缚魂宗的木妖都能请到,请一个美艳的异族歌妓自然不在话下。
想到此处,赵定方将座椅向后拉了一尺,方便拔剑。
阿国本在倾心台上旋舞,此时剑光一敛,人也立于倾心台正中,背对着正北面的桌子,长剑被抛向空中,阿国双脚一份,猛然转身,左手背于身后,右手剑诀直指太子。
赤霄山御剑术!
赵定方霍然站起,半空的长剑本来剑尖对准太子,正急刺而下,此时却如疾风扫过,转了个方向,在空中画了个圆弧,反倒向阿国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