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我不言语,只是想听简邕如何答对,并非黑衣校尉所见与白衣校尉一样”李驰不疾不徐道:“我派出去的黑衣校尉所见,正如与武定侯所言。”
“李将军是唐国公爱将,不会信口雌黄”赢纵左手边的人道:“战场形势万变,两府的斥候所见难免有出入。”
此人黑脸堂,满脸风霜之色,黑发无须,说年纪三四十亦可,五六十亦可。
“简邕身为夺影卫中军校尉,未与夺影卫指挥使共进退,私自出阵,已属抗命”赢纵右手边的人道:“武定侯所言不无道理,如今我戚国强敌未灭,军心关乎国家生死,不可因一人性命伤了勇士之心。”
此人黄色面皮,细眉大眼,看上去有些疲惫之色,声音却是中气十足。
赢纵道:“此处是刑历司的大堂,既然左右刑历使已有定论,本将军便依两位刑历使之言,免了简邕的死罪。不过,他擅离职守,活罪难逃。削去军职,逐出军营。退堂!”
出了奉国将军府,赵定方对李驰拱手道:“李将军,请代我向公爷致谢。”
“侯爷不必客气”李驰微笑还礼道:“来日方长。”
二人在御天大道上分别,李驰向北,赵定方向南。
焚天走了几步,在一处街口停住脚步,一个灰色身影站在墙边,摇摇欲坠,正是简邕。
赵定方下马上前,扶住简邕道:“简兄!”
简邕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将赵定方推开,屈膝便跪。
赵定方忙托住简邕双臂,道:“简兄不可如此折煞小弟。你脸上的伤虽然不重,若是放任不管也很麻烦,先去我府上诊治一下。”
赵定方扶简邕翻上马背,对焚天道:“带简兄回府,我随后就到。”
焚天走后,赵定方闪入一条小巷,四下打量之后,喃喃道:“你不是出来也无妨,这份人情我记下了,来日定会奉还。”
回到武定侯府,赵定方请叶先生为简邕的伤,又让江迎潮收拾出一间屋子。
赵定方站在一处凉亭中,凉风习习,心头却是一团乌云。
此番欠了李潜渊一个人情,不知道李氏会让他用什么来还。
“叶先生用的是猛药,伤口愈合极快,却也极其疼痛”钟伯在身后道:“此人连一声都未吭,莫非是将军在军中的同袍?”
“此人与我有过命的交情”赵定方道:“可叹的是,我平步青云,他却要代人受过,险些丢了性命。”
钟伯道:“此人可是将军从奉国将军府里救出来的?”
赵定方点头。
“奉国将军府的刑历司大堂属下也曾有耳闻”钟伯道:“进去的有身经百战将军,有力敌万人的猛士,出来都是一滩烂泥。将军把他救出来,费了不少周折吧。”
赵定方道:“我有贵人相助。”
正说话间,江迎潮站在凉亭外道:“将军,你带回来的那位朋友吵着要见你。”
赵定方道:“这么快便能开口说话了,叶先生的药效果然够快,我去见他。”
“叶先生用过药连声称赞那位壮士硬气。那要见效快,药力猛得很,若是换了旁人,早杀猪似的叫了”江迎潮道:“这位壮士可是将军在军中的朋友?”
赵定方道:“他叫简邕,本是夺影城卫中的一个百夫长,是员勇猛之将。只是为人不太圆滑,该撤退的时候反而冲锋,虽然获胜,差点没了脑袋。”
“不识进退之机,只能算匹夫,算不得将领”江迎潮道:“将军将他救回来,也真是菩萨心肠。”
“我将此人救回来是有打算的”赵定方道:“江姑娘今年春秋几何?”
江迎潮眼珠一转,道:“我比将军大一些,至于大多少么?我不想说。”
“江姑娘不想说也没有关系”赵定方笑道:“简邕今年二十五岁,还未成家,我想把你许配给他。”
“哈?”江迎潮登时停住脚步,惊愕道:“将军莫不是在说笑,为何将我许配给一个我素昧平生的男人?”
“我是侯府之主”赵定方肃然道:“侯府之内的事由我一言而定。莫说是人,就算我命你许配给一头猪,你也要听从,不是么?”
江迎潮脸上惊愕转为愤怒,又转为轻蔑,道:“武定侯府中的侍女许配给公猪,天下人笑话的不是这侍女,而是武定侯吧。”
“有道理”赵定方道:“刀光剑影我都不怕,几句非议又奈我何?”
“你……”江迎潮道:“反正我不要嫁他。将军若是逼我,我宁愿嫁给一头公猪。”
“军营中讲究令行禁止,侯府之内亦是如此”赵定方道:“可是我又不想强求你遵从,只好命你离开。”
“离开?”江迎潮惊道:“离开侯府么?”
“是”赵定方道:“你去收拾一下吧。”
“我……”江迎潮道:“是不是我答应嫁给简邕便可以留在府中?”
“我不在意你嫁与何人”赵定方道:“我在意的,是你是否听命于我。我的确喜欢性格活泼的女子,但我不喜欢敢于抗命的婢女。”
江迎潮眼泛泪光,垂下头道:“奴婢知错了,请将军恕罪。”
江迎潮站在赵定方左手边,赵定方原本目视前方,听江迎潮已有哭腔,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江迎潮还低着头,地上有几个铜钱大的斑点,正是江迎潮的眼泪。江迎潮抬头时,泪痕未干,却面含笑意,令赵定方不由一阵心痛。
她是皇帝派来监视你的密探、杀手,赵定方心中道:她的泪水、笑容,都是她的武器。
“你……”赵定方道:“先下去吧。”
江迎潮并未动,而是小心翼翼道:“那将军还在生我的气么?”
赵定方道:“没有。”
江迎潮粲然一笑,吐吐舌头道:“将军对一个小女子都如此心软,小心将来会吃亏哦。”
不等赵定方发作,江迎潮已经扭头跑掉了。
赵定方看着这个无法无天的婢女,叹了口气,走了几步,便到一处清幽的小院中,简邕已经换了一件得体的衣服,正站在院里。
叶先生的药果然神效,简邕的脸上不青不肿,只有几块已经结痂的擦伤。
用了灵药,又换了衣服,简邕便如换了一个人。
赵定方心中惊讶,不知是他在奉国府中未受折磨,还是全靠一口气顶着。
“将军….”
简邕说了两个字,顿了一下,神色有些诡异。
赵定方醒悟:他有伤的是脸颊和嘴巴,耳朵并未受伤。
适才赵定方与江迎潮就站在这院子外门几步远的地方,二人对话简邕定然听得清清楚楚。
赵定方道:“我看简兄气色不错,似是已无大碍。我不通医理,简兄若是有伤,不必硬撑。”
“将军太客气了”简邕道:“我的确并无大碍。从被锁拿入奉国府刑历司大堂到来至将军府上前后不过一天时间,奉国府的人还未及对我用刑。”
赵定方道:“也许是觉得没必要动刑吧。”
简邕道:“将军救命之恩简邕铭记在心。不过,我若留在将军府中恐怕将军会为我所累,我想就此告辞。”
“我能守住泠州三日,功劳有简兄一半;简兄下狱,罪过有我有一半,何谓连累。我助简兄脱身乃分内之事”赵定方道:“何况,就算没有简兄这件事,我这个侯爷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舒舒坦坦。适才那位江迎潮姑娘,简邕可知她是何人?”
“这……”简邕道:“她是将军府上的婢女,只不过性情与寻常婢女大不相同,有些恃宠而骄。”
“恃宠而骄?”赵定方笑道:“我们相见不过半日,我又何曾宠她?不过她的性情加上美貌,令她在一众婢女中分外出众。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见到这样特别的女子如何会不动心?将她送给我的人,一定是想让她靠近我,越近越好。”
“可是”简邕道:“将军却……”
“却想把她嫁给你”赵定方笑道:“那是我开的一个玩笑罢了。我不过想让将她送来的人知道,我是个少年得志便权欲熏心气焰嚣张的人而已。”
简邕道:“将军知道是何人送她前来?”
赵定方点头道:“她是巡检校尉。”
简邕压低声音道:“那派她来的人……”
“是当今皇帝”赵定方道:“她不但性情特别,武功和兵器也很特别。她用的是一种名为叶底枯云的木针,我恰好对这种暗器无可奈何。”
简邕道:“原来这侯府如此凶险,不知将军可有对策?”
“兵来将挡”赵定方道:“不过我眼下是有将无兵,不知简兄可愿屈尊。”
简邕苦笑道:“我已经被革除军职,逐出军营,永不叙用,将军用我已令我感激不尽。”
“好”赵定方道:“这府中有百余人,也是个战场。我的友军,除了你便只有那位钟伯,敌众我寡,敌暗我明,比清秋原上的局势恐怕还要遭一些。”
简邕道:“有将军在自能化险为夷。”
“那好”赵定方道:“我若在府中,简兄便做我的侍卫;我若出征,简兄便做我的参军,如何?”
简邕单膝跪地道:“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