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敲响时,讨逆卫军阵右翼的赤象骑兵和左翼的轻骑纷纷策马出阵,迎向霖骑军和羽林前军的骑兵。
赤象铁骑黑甲黑马,与羽林卫如出一辙,唯独旌旗皆是猩红之色,令人心悸。
上万赤象铁骑策马冲锋,战旗翻卷,如漂浮在铁流之上的血河。
赵定方立马于羽林前军军阵中央的“沈”字帅旗之畔,远远望见红黑相间的赤象铁骑,陡然想起一幅画:《云笈天师征天图》。
这幅巨大的画卷中,云笈天师率领人族大军与神族军团激战。人族军阵正是红黑两色。在南方诸邦眼中,戚国兵马的红色旗帜乃血与烈火,黑色铠甲乃铁与灰烬,人族军团持铁火之力,所过之处,异族血流遍地,异族之地一片灰烬。
自赵定方下山以来,凡见戚国兵马,大都漆黑一色,只有御营旗帜中的少许金黄与城卫的红色盔缨算是点缀,异族传说中人族闻名天下的红色战旗不见踪影。
张氏的兵马本是戚国精锐,红色正是张氏战旗之色。不过这股令人胆战心惊的红色已经北去百年,只有戍守东北边境的讨逆卫将士时常见到。
赵定方虽听过张氏的传说,此时初见依然暗暗心惊。
霖骑第五卫兵马所用羽箭均是白羽,与霖骑第一卫和羽林卫的黑羽长箭迥异。
未等霖骑第五卫骑兵举起弓,赤象骑兵的头顶便飞起一片恐怖的黑色。
那片黑色掠起如风,却有着狂风没有的颜色。
那片黑色犹如乌云,没有哪片乌云中有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啸声。
赵定方十分熟悉哪片黑色,那是上万骑兵一同射出的黑色箭雨。
张氏的骑兵用的亦是黑羽惊沙箭,想来张氏在中原之时,手握一支与霖骑一卫不相上下的兵马。
霖骑五卫的白色羽箭在黑羽惊沙箭下显得孱弱不堪,白色的箭雨落下,打在赤象铁骑的盔甲上,如落在瓦砾上的冰雹,纷纷被弹开了。只有数十匹战马被射中,将马背上的骑士射落。
赤象铁骑发出的黑色箭雨落下,数百霖骑军中箭落马。
赵定方三日未合眼,与姬仲廉的三万步骑和宋中的五千风骑周旋,此时双目血红,却毫无倦意。他忘记自己亦在沙场之中,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看着整个战场,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霖骑军的统领是身着明光铠的三品将军,手持长枪,冒着赤象铁骑的箭雨直冲过去。
此人本被数百霖骑环绕,黑色箭雨过后,此人身后几乎空无一人,距离身后最近的霖骑军也有三十步。
长枪在他手中化作一团黑雾,只在边缘闪过一线白光。锐利的枪尖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将落下的黑色羽箭统统截断。那一人一骑,一如刺出的枪锋,笔直地冲向赤象铁骑。
“想不到小穆王麾下也有这等猛将”赵定方道:“我只道赫连新月将军的枪术天下无双,此人枪术与赫连将军不相上下。”
“那是小穆王同父异母的弟弟”沈青天道:“宗师通,霖骑五卫第一猛将,也是小穆王麾下唯一的一员猛将。他的枪术很厉害。不过,与赫连新月相比,仍逊一筹。”
宗师通冲入敌阵,枪尖化作点点梨花,飘入赤象铁骑的脖颈,战马奔行数丈,已有不下十个赤象骑兵中枪落马。
霖骑军与赤象铁骑撞在一处。
霖骑军身着轻便的皮甲,手持长刀长枪,刀锋枪锋划过赤象骑兵坚固的铁甲,只留下一道白痕。而赤象铁骑手上多持大槊与狼牙棒,不用弓箭,霖骑军落马的反而更多。
沈青天望着左侧战场道:“那人是谁?”
赤象铁骑中亦有一员将领,如宗师通般一骑突入敌阵,所向披靡。
此人用一柄长刀。与宗师通相遇的赤象骑兵皆脖颈中枪落马,而与此人相遇的霖骑军死得极其诡异,他每一次挥刀便有一名霖骑落马,有几次他的长刀明明距离霖骑军还有数尺,沿着长刀划过的轨迹,那名霖骑皮甲开裂,鲜血崩流。
沈青天见此人如此骁勇,不觉喃喃自语了一句。赵定方听在耳中,脱口答道:“萧典。他用的是张氏的断流刀法。”
沈青天奇道:“你与此人相识?”
赵定方略为沉吟道:“此人是赤象的斥候,末将曾在黄泉林中见过。此人的刀术非寻常兵士可当,不如末将前去。”
“不必”沈青天道:“张氏是风术之宗,寓风术与刀法之中并不稀奇。不过,霖骑军中并非无人。”
果然,萧典连杀十几名霖骑之后,被一道雷光拦住去路。
“赤霄弟子”赵定方道:“我还以为两山弟子都被京城的权贵养在府中看门,能在沙场之上得见赤霄秘术,真是久违了”。
那名使出雷法的霖骑用的只是普通的长枪,他以剑诀施出雷法,阻住萧典的风术,催马上前,用长枪与萧典斗在一处。
“张氏果然不能小看”沈青天道:“宗师通虽然骁勇,一人之力于事无补。”
沈青天看了一眼右翼,羽林前军的骑兵与讨逆卫骑兵胶着在一处,不分上下。
“击鼓”沈青天道:“命秦昆去助宗师通一臂之力,命宋中增援右翼,将讨逆卫的骑兵打回去!”
战鼓响起,护在帅旗之前的两个羽林前军骑兵军阵变成两片黑色的翅膀,伸向左右两侧战场。
此时,铁棘营已经推进到不足两百步之内。
“沈将军”赵定方道:“此时我方中门大开,铁棘营步步紧逼,莫非要用石炮轰击铁棘营不成。”
“石炮能轰破城墙”沈青天道:“铁棘营的长枪铁甲自然不在话下。”
赵定方道:“我看石炮所备的铁弹只有百余个,铁棘营有三万人。”
“那些铁球中”沈青天道:“有炎皇之力。”
赵定方惊道:“炎皇?”
“击鼓”沈青天道:“给金泉营传令,昊天神将出阵!”
炎皇与毗陀罗天一样是个禁忌,想不到这个同样因为迷恋力量而被人族驱逐的圣贤,他的影子又回到了人族中间,他的力量再一次出现在人族的战场上。只不过,这战场的另一边,并非视人命如草芥的神鬼,而是另一群人族。
赵定方曾在紫极大殿中见过昊天神将的铁像,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想出那些巨大的铁球便是威严凶猛的昊天神将。
难道昊天神将是卵生,那些铁球便是神将之卵?
这个念头一闪过,赵定方便觉得自己太愚蠢了。
骑兵出阵时,鼓声如一阵雷声滚过,而昊天神将出阵的鼓声只有三下。
三声鼓响,铁棘营已经逼近至一百五十步内。
那百余个巨大的铁球被金泉营用石炮发射,飞到铁棘营上空。
黑色的铁球在日光之下隐隐透着金色,砸在铁棘营密集如林的枪锋上。
镔铁打造的枪头折断,身着重甲的步卒被砸成肉饼。
数百人死在铁球之下,铁棘营的步卒对死去的同袍视而不见,依旧在沉闷的战鼓声中缓缓向“沈”字帅旗移动。
赵定方开口正欲说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百余铁球忽地裂开,如百余条巨蛇破壳而出,将周围的铁甲步卒扫倒一片。
百余个两丈余高的巨大身影陡然出现在铁棘营军阵之中,身披厚重的铁甲,手持骇人的长刀。
赵定方终于看清了昊天神将真面目:铁球的球面化作寸许厚的铁甲护住全身,铁棘营的长枪根本无法刺穿。神将手上刀长九尺,阔约一尺,刀身呈黑铁之色,刃口霜白。
铁棘营军阵中传出一片摄人心魄的吼声,那吼声与人族战士的怒吼截然不同,与狮虎等猛兽的嘶吼迥异,盖过了讨逆卫的战鼓,令三万铁棘营的脚步戛然而止。
讨逆卫的本阵中鼓声冲破昊天神将的吼声,再次响起,铁棘营的重甲步卒变成数十个巨大的圆阵,枪尖向内,将那百余昊天神将团团围住。
那百余昊天神将的身形与紫极大殿中的铁像虽然有些出入,却也相去不远。但那阵奇异的吼声却令赵定方大吃一惊。
昊天神将的吼声竟然与箭极原上的鬼兵首领如出一辙!
百余口九尺长刀舞动如轮,刀锋过处,长枪与重甲步卒一刀两断。
三万人对百余昊天神将的包围变成百余昊天神将对三万重甲步卒的屠杀。
沈青天看了赵定方一眼道:“你并不惊讶。”
“末将在赤霄山习剑时,曾在紫极大殿中见过昊天神将的铁像”赵定方道:“紫极大殿中的铁像,比这些会动的昊天神将还要威风些。”
“你知道我说的并非昊天神将的模样”沈青天道:“我说的昊天神将对铁棘营的屠杀。”
赵定方闭上眼睛,却看见一片血红。
泠州城中,两百讨逆卫骑兵被赵定方砍成四百多块,最终为己方的雷火弹烧成灰烬。
“昊天神将所用刀法与御仙山金刚剑法异曲同工”赵定方道:“一刀两断,是大慈悲。我看并非屠杀,是超度。死在昊天神将的大刀之下,比死在霖骑军的箭雨下好幸运一些,因为霖骑军的箭雨未必一击毙命。”
“手持屠刀,亦可成佛”沈青天笑道:“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