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邑坊建于仁宗朝,是最早敕建的一批正字坊之一。
坊中街道略窄,墙高巷深,巷尾有宝斋,名为六合。
一个身穿钴蓝叠云锦长衫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怀中抱着一个四尺长的木匣匆匆走出,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是名贵的血檀木制成,车身雕刻精美,拉车的却只有一匹马。
中年男子刚刚上车,便有一个白衣人闪入六合斋。
“客官,小店还未开门”一个灰衣老者怀中抱着三四个卷轴,背对着店门道:“巷口有个茶楼,客官先去稍作片刻。”
“王老板”白衣人一身劲装,腰悬长剑,声音清脆悦耳,是个妙龄女子:“杨棠拿了哪位大人的墨宝?”
老者回头,眼前是一块巴掌大的金牌。
一见这块金牌,老者双手一松,怀中卷轴全掉在地上。
“大……大人,既然手持此牌”老者道:“六合斋的规矩大人定然知晓,小人不敢说。”
“你既然认得这块金牌,自然知道这块金牌的分量”白衣女子道:“你若不说,我便把这块金牌还给它的主人,告诉他,王老板视金牌如无物。你若说了,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杨棠拿了哪位大人的墨宝?”
老者道:“不是墨宝,是一柄铁如意。”
白衣女子道:“送往何处?”
老者道:“杨大人府上。”
白衣女子道:“是礼部的杨大人,还是刑部的杨大人。”
老者道:“礼部。”
白衣女子收了金牌道:“你认得我么?”
老者道:“不认得。”
白衣女子道:“若是有人问起今早有谁来过,你如何回答?”
老者道:“如实回答:只有朱氏管家杨棠来过。”
白衣女子道:“很好。”
“大人……”白衣女子一只脚已经迈出六合斋的门槛,那老者又道:“这铁如意能辟邪,杨管家送此物定有深意…….小老儿身家性命还要仰仗大人照拂,大人有问,小老儿知无不言。”
“有问即答,点到即止”白衣女子道:“言多必失。”
老者点头道:“多谢大人。”
…….
马车行至巷口,忽然停住。
杨棠在车中对车夫道:“柳五,什么事?”
柳五并未答话,说话的是另一个人:“杨兄,别来无恙。”
杨棠的手抖了一下,脸色铁青,他将铁如意放在车中,从车中出来时,已是满脸堆笑。
“赵将军”杨棠道:“许久不见,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站在街中的人黑衣长剑,正是赵定方。
赵定方道:“来见杨兄。”
杨棠眼角抖了一下,笑道:“将军是在埋怨小人没有时常到府上探望,怠慢了将军……”
“杨兄慎言,大理寺的慕容大人就在你身后”赵定方道:“言多必失。”
杨棠一怔,转身见到一袭白衣的慕容菱,指着巷口的茶楼笑道:“大人要问话,不妨移步到楼中如何?此地人多眼杂。”
慕容菱指着马车道:“我不问话,是想做件事。”
杨棠道:“大人有何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杨兄言重了,我非但不要你死,还要帮你做件事”慕容菱笑道:“车里的东西,我来送。”
杨棠道:“怎敢劳烦大人。”
慕容菱道:“我帮你做事,比让你死还难么?”
慕容菱不动声色说出这句话,清丽的脸上溢出一股杀气,如一柄出鞘的剑。
“慕容大人”杨棠道:“车中之物是我家主人受人之托吩咐小人买来的。托付我家主人之人是谁,想必大人心知肚明。”
“铁如意是古物,能驱鬼辟邪,价值万金”慕容菱道:“杨尚书一向清正廉明,怎么会吩咐你家主人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你敢在大理寺官员面前诽谤朝廷命官。”
杨棠冷笑道:“慕容大人,大理寺办案也需有人证物证,你说我诽谤朝廷命官,我说你屈打成招。这件事恐怕要闹到三法司那里。”
杨棠话音未落,耳边穿来忽地一声,一道寒光闪过。
慕容菱的长剑脱鞘飞出,自车门飞入,车窗飞出,落入慕容菱手中,剑上穿着一只木匣。
杨棠脸色一变,道:“慕容大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夺民财虽不是重罪,若是让人知道是朝廷命官所为,恐怕不好听罢。”
“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慕容菱取出铁如意道:“你手持凶器阻拦大理寺官员查案,被我当场斩杀。这是物证”
慕容菱用铁如意一指赵定方:“那是人证。”
杨棠怔了一下,笑道:“大人如此体恤小人,那便有劳了。只是,大人知道杨大人府上的如意门在何处么?”
慕容菱道:“你是朱逢时的一条狗,朱逢时是圣上的一条狗。我是圣上钦点的办案官员,如何行事,轮不到一条狗来指点。”
“大人说的是”杨棠笑道:“慕容大人,赵将军,保重。”
说罢施施然上了马车。
“听杨棠与你讲话的口气,朱氏恐怕不仅仅是皇帝一条狗那么简单”赵定方抚掌道:“适才你二人针锋相对有若剑客过招,想不到慕容大人不但剑术出众,辩才也是技高一筹。”
“习剑不知兵,儿戏而已。兵法之道,攻心为上”慕容菱道:“出山之后我才知道,修心中剑比手中剑难多了。”
赵定方道:“慕容大人,你请我来要做的公事,除了拦人马车,展示心剑,可还有其他?”
“你怪我啦”慕容菱莞尔道:“此事紧急,若是此时拦不住这个杨棠,下一步便没法走下去了。这铁如意是把钥匙,有了它才能走下一步。”
赵定方道:“下一步走向何处?”
慕容菱道:“茶楼。”
茶楼无名,楼中也无茶香。
赵定方与慕容菱坐在一处隔间里,喝着寡淡无味的茶水,道:“这茶跟白水没有什么别,是我不懂品茶的缘故么?”
慕容菱道:“这里买的不是茶,你喝的时候当然没有茶味。”
赵定方道:“不卖茶,为何又叫茶楼?”
慕容菱道:“这座茶楼和巷尾的六合斋是一家,你可知六合斋因何得名?”
赵定方道:“店家希望出门走六合,诸事顺意?”
慕容菱摇头笑道:“六合斋中尽是王公贵族的墨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赵定方道:“我见过寿王的字画,笔力雄浑,意境出尘,是值钱的东西。”
慕容菱道:“王爷的字画在御天的王公贵族中算是顶尖的。不过,六合斋中的字画却并非因笔力和画工而值钱。那些墨宝,是王公贵族们的银票,笔力和画工如何都不打紧,关键是落款上的印章。寿王的书画虽然顶尖,在六合斋的价钱却是最低的。而礼部的杨尚书,书画是最差的,价钱却是最高的。”
赵定方心中忖道:另一个世界中,古代有雅贿一说。官员将自己的书画天价卖给店家,行贿之人以天价购得字画再送与作者,作者一见字画便知行贿之人送的礼金轻重。想不到这个世界也有雅贿。
赵定方道:“寿王闲云野鹤,不问政事,求他办事的人少,他的就价钱自然高不到哪儿去。”
“不错”慕容菱道:“像朱氏这种富商巨贾若是有事求朝中权贵,便从六合斋中买了字画送到府上,人命死活、官职升降、生意兴衰,全在一件字画上,故名六合。”
“六合斋卖的是字画”赵定方道:“杨棠买的却是铁如意,是何缘故?”
“礼部尚书杨彦邦之子杨赫是个纨绔子弟,整日在玉尘街上鬼混”慕容菱道:“数日前,有人看见杨公子口吐血莲,形如巨口,当街吃掉了一个老鸨的脸,吓死了一个歌妓。传言说杨公子久居烟花之地,身上阴气重,被邪秽附体。朱逢时命杨棠买铁如意是给杨公子辟邪用的。”
赵定方道:“命案不是由御天府的捕快来查么?你一个大理寺的主簿怎么来趟这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