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关城楼有三层,楼顶已经残破不堪,月光如水,淌在第二层的青石地板上。
两个人影站在盈关城楼的顶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城上的厮杀。
楼顶的两人都带着面具,一个身材高大健硕,一看便知是男子,面具上却画着一个女子的笑脸;一个身形窈窕婀娜,一看便知是女人,面具上却画着一个虬髯大汉。
这一男一女都穿了铠甲,皆是浑然一体,不似人族之物。
男子身上的铠甲一色银灰,两肩上菱纹密布,犹如鸟羽。女子身上的铠甲竟是白色,月光自铠甲上流过,划出一道美妙的曲线。
“这便是我一心要去边关的缘故”赵定方将最后一个弩手扔下城墙时,男子道:“经历阵前厮杀之人方知真正的杀人之道。这些自诩高明的杀手简直可笑。”
“听你的口气倒是挺佩服他”女子娇声道:“他刚刚杀了你的师弟。”
“哼”男子不屑道:“一个自以为是的孩子,这种人到了阵前也难活命。”
“他确实很有趣,还差一点便可以令我佩服了”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眼女子,道:“今夜来试剑的人是我,你观战便可。羞霜铠不是你大婚时要穿的,你居然把它穿到这里来。你不会真想嫁给他吧,万一我失手把他杀了,你岂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
女子轻笑道:“有你在,我怎么会守活寡?”
男子肃然道:“双修瑜伽之术乃长生之道,岂可与男女之事混为一谈。”
“双修瑜伽之人成千上万,活过百年之限的人有几个?”女子不屑道:“说什么长生之道,还不是为了风流快活,不是么,三哥?”
“妇人之见”男子冷哼一声道:“贪欢之念过盛而修道之心不强,正因如此双修之人才鲜有得道者。你整日里与那班人胡闹,毫无得道之心,双修之术自然变成风流快活。”
女子不以为然道:“小女子便擦亮眼睛,等着看殿下修成大道。”
男子傲然道:“我宗氏既然能从神族手中夺得天下,长生之道也必是我宗氏囊中之物。”
二人说话间城墙上的厮杀已经结束,赵定方的长枪抵在上官雨时的脖子上,看了一眼黑袍内的铠甲,道:“罡玉铠甲。”
“我浴血奋战得来的东西,你穿上它来杀我”赵定方笑道:“有趣。”
上官雨时道:“你若杀了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上官将军知道你到此处杀我么?”赵定方笑道:“自赤霄一别,我从未见过上官公子,如何将你杀了?”
赵定方收了长枪,道:“起来吧。”
上官雨时挣扎着爬起来,道:“你不杀我么?”
“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赵定方道:“拔你的剑,然后我再杀了你。”
上官雨时一怔,赵定方已经踏上一步,一拳打在上官雨时胸口,将他打得平移数尺,张嘴吐出一道血箭。
“黄泉林中的神族也穿着这种铠甲”赵定方道:“我杀了两个。拔你的剑!”
上官雨时大吼一声拔出长剑,似是忘了御剑之术,双手握剑,挺剑直刺赵定方。
赵定方原地转了一圈,长枪划出一道银弧,枪身狠狠抽在上官雨时腰间,将他又打得倒飞出去。
赵定方正要刺出致命一枪,锐器破空之声,一道银灰的光芒自城楼顶上飞下,打在赵东方枪上又急速飞回。
一个银灰色的影子自楼顶飞下,那道光芒敛入影子之中,如叶归林。
银灰色的影子挡在赵定方和上官雨时之间,两人相距三丈。
月光如雪,那张面具上的红唇笑得妖异。
刚才那道银灰色的影子让赵定方想起堕落神族的寒铁箭镞,却又不似铁器,他的斩铁之术似乎驾驭不住那道银灰色的光芒。
“赵定方”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从面具上那道烈火红唇后传来:“幸会。”
赵定方道:“阁下是……”
“不重要”那人道:“我只想让你在死前知道我记住了你的姓名。”
那人发出的暗器形似是飞刀,也不知用什么机括发出,比袖箭还要快,与吕申图的命轮相去无几,力道却大上许多。
赵定方见此人并未即刻动手,一面打量那身银灰色的铠甲,一面笑道:“看来被阁下记住姓名是件极荣幸的事。”
“此乃金翅铠甲”那人指着自己身上的铠甲道:“神族称其为杀人利剑。死于此剑之下的人,皆是一时豪杰。我得此剑不过数日,还未曾试过。”
又是神族遗物,赵定方上下打量数次,只见两肩之上菱纹密布,犹如鸟羽。
那柄飞刀大概是从两肩发出。
赵定方眼睛不离此人两肩,嘴上道:“阁下想以赵某的人头试这柄神族利剑。”
那人道:“还请赵将军不要让我失望。”
上官雨时早连滚带爬逃入夜色之中,赵定方瞟了一眼盈关城的城楼:城楼上居然还有一人。
赵定方来此之前所有心思都在那十二人身上,未料到在此处等着杀自己的居然有两拨人马。
第二拨人马只有两个人,却比那十二个人还棘手。
赵定方笑道:“阁下既然自信能以此剑取赵某性命,何不以真面目相见?难道还怕赵某死后索命不成?”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人语含笑意:“我为了让赵将军死得快活些,特地找了这张美人面具,赵将军,喜欢么?”
三丈距离,以分身剑身法勉强可以避过那银灰色飞刀的一次攻击。
除了全神贯注,还要许多运气。
金翅铠甲上的飞刀与缚魂宗木傀儡的乌骨针、吕申图的命轮更可怕:它的飞刀可以收放自如,循环无尽。
更可怕的是,赵定方的斩铁之术无法驾驭那些飞刀。
而那飞刀,也只是金翅铠甲上的一种武器。
天知道神族在打造这件铠甲时装了多少件杀人利器。
“这面孔却是美艳”赵定方道:“可惜徒有其表,面具之下终究是个男人,我便是做了阁下剑下之鬼,也不会觉得风流快活。”
赵定方心念电转:与上官雨时带来的黑衣人激战时,这人定然一直在城楼上观战,火术和枪术都被他看在眼里。他如此有恃无恐,恐怕火术和枪术都奈何不了这身铠甲。
“无妨”面具下的声音道:“城楼上便有一个绝世美人正在观战,赵将军死在美人面前,也算一种福气。”
“阁下真是赵某的知己”赵定方道:“知己相遇却要刀兵相见,赵某心中有些话,不吐不快。”
那人伸出一手,彬彬有礼道:“请。”
赵定方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巴纵声长啸。
一道烈焰自赵定方口中喷出,直取那张巧笑嫣然的面具。
寒光闪动,巡天箭脱手飞出,化作五节短枪直射城楼。
赵定方以搜神之枪中的星坠手法抛出巡天箭,以斩铁之术加持,快愈飞箭。城楼上的女子正等着看两人激斗,未料赵定方一出手便是冲着自己而来,双手一抬,铠甲的护腕上弹出两道白光,赫然是两柄软剑。
戴着美人面具的男人两肩寒芒大涨,上百柄飞刀犹如鹤翼张开。
那两道银灰色翅膀如人双臂一弯,挡住赵定方吐出的烈焰。
城楼上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
那五道寒光飞到女人面前一丈处忽地一闪而没,在女人背后两丈处的半空倏地结成一条长枪。
长枪未到,枪尖上的杀气刺穿白色铠甲,直入女子心中,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城墙上,那两道银灰色的翅膀化作两道银灰色寒泓冲天而起,在女子背后结成一张圆盾。
长枪被圆盾弹开,从空中跌下。
那戴美人面具的男子双臂交叉,两只护腕上吐出两柄三尺青锋,双臂一展,人如陀螺般旋转,化成一只巨大的锋刃之轮,向赵定方飞来。
赵定方右掌打出一道黑色火焰,那只锋刃之轮轻巧地一转,已经将无明之火避开。
银灰色的弧光在赵定方左肩一闪入,自右腿上飞出。
锋刃之轮骤停,被斜着斩成两片的赵定方忽地化作幻影。
赵定方站在两丈开外,长枪已经握在手中。
美人面具下发出一声轻笑:“有趣”。
赵定方以分身剑身法躲过斩击,扬手结过空中跌落的长枪。
不等那人再次飞旋而起,长枪已经迎面刺来。
长枪在那人面前一化为五,分上中下三路刺至。
银灰色剑光亮起,五声金铁交击之声。
五节短枪皆被金翅铠甲护腕上吐出的剑锋挡开。
杀气自赵定方身后袭来,那面悬在空中的银灰色圆盾又化作上百柄飞到,呼啸而下。
一阵密集的金铁交击之声在赵定方身前两尺出炸开。
那两道银灰色的寒泓如狂风般从赵定方身上刮过,与五节短枪擦肩而过。
飞刀再次回到金翅铠甲的两肩,五节短枪也在赵定方手中化为长枪。
赵定方的两只袖子已经化为碎片,双壁之上纵横十几道血痕。
金翅铠甲和面具下的男人毫发无伤。
赵定方挺枪刺出,面具下发出轻快的笑声。
那人轻轻跃起在枪尖上一点,人已经跃到城楼的第一层,居高临下道:“赵将军,你很有趣,我都不想那么快杀死你。可惜,夜太短暂。”
两道银灰色羽翼在那人两肩张开,却并未化成飞刀袭下。
那人地地喝道:“一念不息……”
赵定方瞳孔收缩,心中一沉。
“剑生如林!”
那两道银灰色羽翼两侧幻出数百柄同样银灰色的刀刃。
明月为乌云掩盖,城墙之上一片晦暗。
赵定方的声音自城墙上冲天而起:“焚天!”
空中忽地一片明亮,城楼上的男子抬起头,火光照亮了那张美丽的脸庞。
一片火流自半空中奔腾而下,将那个银灰色的身影吞噬。
赵定方举枪一顿,枪尾击碎城砖插在城墙之上。赵定方双手张开,向那道火流击出一道疾风。
那道风并未将火流吹散,而是如一条游动的大蛇将火流卷起。
火借风势陡然暴涨,一条从天而降的火瀑布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焰之井,转瞬便将整个城楼都包裹在熊熊烈焰之中。
数丈高的城楼化作巨大的蜡烛,光耀数十里。
无念楼上,李潜渊望着盈关方向的火光道:“想不到赵定方一个赤霄弟子的火术也如此了得。”
李苍梧道:“他的火术是我传的。”
“良师出高徒”李潜渊笑道:“不过,他的对手身上穿着神族的铠甲,不知此火是垂死挣扎,还是胜券在握。”
李苍梧不再作声,双眼被炽热的火光染得血红。
赵定方握着长枪,站在火柱数丈之外的地方,脸被烤的发烫。
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站在赵定方身后,角若铁戟,麟若铁甲,双眼犹如融化的黄金。
黄泉林中,赵定方曾问过龙雨相龙语之事,龙雨相只将赵定方坐骑的名字告诉了他:“焚天。”
从天而降的火流将杀人罗网点燃,使赵定方免于粉身碎骨。从那时起,赵定方便知道自己的朋友到了。
龙雨相说过:炎龙可以作为朋友,却绝不会成为仆人,切不可颐指气使。
那具金翅铠甲和那个戴着美人面具的男子并非赵定方一人可以力敌,他必须请求那位天上的朋友相助。
名为焚天的炎龙回应了赵定方的呼唤。
赵定方心中道:让那柄杀人利剑和那戴着美人面具的人一并融化在烈火中吧。
赵定方向焚天恭敬行了一礼道:“多谢救命之恩。”
炎龙的鼻孔喷出两道热流,算是回应。
“可惜我不通龙语,也不知你是否饮酒,你若有此好,我们倒是可以做对酒友。厮杀之后,正当一醉方休”赵定方笑道:“焚天兄,后会有期。”
赵定方说罢翻身跃下城墙。
明玉公主送的那匹黑马是匹难得的良驹,居然一直在城下等待赵定方。
那匹黑马欢快地跑向赵定方,忽地腾空而起。
焚天从城墙上飞下,张口咬住了黑马的头颅,如一只鱼鹰衔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
焚天龙头一摆,将马鞍甩在一边,几口便将黑马吞入腹中。
“这匹马便当做送你的谢礼吧”,赵定方叹道:“看来我要走着回御天了。”
炎龙对着城楼上的火柱发出一声龙吟,火焰自鳞片下奔涌而出,巨大的身躯被火焰包裹,一匹黑色高头大马踏火而出,绕着赵定方跑了一圈,低下马头去蹭赵定方。
赵定方将马鞍放在焚天身上,翻身上马。
焚天嘶鸣一声,绝尘而去。
包围盈关城楼的火柱渐消,一个银灰色的影子张开巨大的翅膀,冲破火焰,落在城墙上。
羽翼收敛,戴着美人面具的男子将怀中女子放下,望着一片焦黑的城楼道:“你看,神族的城楼何其坚固,神族的刀剑何其锋利。”又指着城墙上的几具尸体道:“若我戚国兵马皆是这等饭桶,与神族交战便会一触即溃,我宗氏江山旦夕不保。”
戴着虬髯大汉面具的女子道:“这些饭桶不成,赵定方便成么?他差点杀了他,岂不是自毁长城。”
“我只是想玩玩而已”男子道:“他若死在我手上,也与这些饭桶相去无几,不配吃我宗氏的军饷,不如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