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又回到宽阔的正道之上,走了不到半里,便见一座山门,十来个武僧身着铁甲,腰悬刀剑立于门外。
赵定方四下看了一眼,趁那几个武僧不备,跃入茫茫林海之中。
金刚木是上好的木材,笔直高大,两三丈以下没有一根枝桠,与黄泉林中的神木极为类似。
赵定方在金刚木之间辗转腾挪,不知不觉间,已是明月高悬。
月光如水,抛洒在林中,照在身上竟有些许寒意。
天黑之后,沿着正道亮起几十处灯火,正是设在正道上的山门。
自古之法皆是君子之约,律令是约束不住小人的。赵定方看着那一盏盏白色的灯笼和黑黢黢的山门,心道:此世黑白颠倒,神鬼不分,我便做一回小人。这些法门可以拦住虔诚的香客,却拦不住我。
赵定方忽觉背后一热,刚转过身,一道火焰已经扎扎实实打在赵定方胸口,将赵定方从两丈多高的树干上击落。
那道火焰来似流星,将赵定方击落之后又飞回来处。
赵定方未等落地,已经从背后抖出长枪。
赵定方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长枪枪尖在地上一戳,借力一纵,又落在另一棵金刚木的树干之上。
赵定方刚站稳,一道火红的影子已从火焰来处飞至赵定方面前。
那是一个身高过丈的火人,身形魁伟,遍体为火焰笼罩,怒目獠牙,正是金刚伏魔的忿怒之相。
火焰金刚手中的降魔杵亦是火焰作成。适才将赵定方从树上击落的,便是这根降魔杵。
火焰金刚一欺近赵定方,便高高举起降魔杵,凌空砸下。
火焰金刚来势极快,赵定方不及躲闪,只得硬着头皮横枪去挡。
降魔杵击在枪杆上,赵定方顿觉虎口疼痛欲裂,双臂一阵酸麻,脚下传来格吧一声,碗口粗细的树干受不住火焰金刚的大力折断。
火焰金刚一杵将赵定方连同脚下的树干一并击落。
赵定方还未落地,一条火蛇已经将赵定方拦腰盘住。
火蛇另一头握在另一个火焰金刚手中,这个火焰金刚身量与人近似,也是通体火焰,面目狰狞。
火焰金刚一挥手中的火蛇,将赵定方抛在一株金刚木的树干上。
赵定方的后背重重撞在金刚木上,幸有将军印护体,只是顿觉气血翻涌,并未伤到筋骨。
那挥动火蛇的火焰金刚虽没有用降魔杵的那个身躯高大,气力却更大,赵定方被他抛在金刚木上虽未手上,手中长枪却被震得脱手飞出。
赵定方落在地上顺势一滚,躲在树后。
不等赵定方站稳,背后剑气破空。
赵定方一缩头,一人不能合抱的大树被齐齐斩断。
斩断金刚木的是一柄明亮的火焰长剑,长剑握在另一个火焰金刚手中。
持剑金刚身量与用火蛇的金刚模样与身量都相仿,只是面容并非狰狞可怖,而是真正的宝相庄严。
那柄火焰长剑斩断金刚木,金刚木上只有些许焦黑,并无火焰燃起。
赵定方一招手,落在地上的长枪又回到手中。
三个火焰金刚大步向赵定方围过来,脚步所过之处,地上一个印痕都没有,虽然周身火焰缭绕,经过树木之时,也无一点火星燃起。
可那降魔杵击中赵定方时,的确炽热无比,饶是有将军印和明王印两印护身,胸口依旧觉得燥热难过。
赵定方双手平托长枪,手腕一翻,长枪变作五截短枪射向三个火焰金刚。
两截短枪射分别向持火蛇和持剑的火焰金刚的胸口,三截短枪同时飞向持降魔杵的火焰金刚,分取眉心、咽喉和前胸。
五截钢枪带着劲风穿过三个火焰金刚的身体,留下五个透明的窟窿,射入金刚木中。
窟窿即开即合,三个火焰金刚浑然不觉,同时举起兵器。
两道黑色光芒同时飞出,那用降魔杵的金刚和手持火蛇的金刚。持剑的火焰金刚遽然挥出一剑,剑锋止于赵定方额前半尺。
赵定方手中握着一道黑色的火焰,笔直如剑,抵住了那柄红色的火焰之剑。
刚才飞出的两道黑色火焰正是赵定方以分身剑法挥出的大悲明王斩。
黄泉林中,赵定方曾以大悲明王将飞蚺焚为灰烬,他再以明王印幻出金刚剑时,剑上火焰不再是明亮的红色,而是阴沉的黑色。
两道大悲明王斩稍稍阻住了两个火焰金刚,赵定方以明王印幻出黑剑挡住持剑金刚的斩击。
这三个火焰金刚并非血肉之躯,寻常兵刃和武艺都对其无可奈何。只有术法才能奏效。
赵定方用得最精熟的是火术,只是火剑尚无锋刃,火兽以幻术居多。
而面前这三个火焰金刚,御火之术直入化境。
钢枪穿过是三个金刚身躯之时,令赵定方想起一种极高的神通:玄灵飞化。
赵定方借持剑金刚手上力道向后一跃,躲在树后,心念电转:这三个火焰金刚莫非是御火的神族?不是说火术乃人族独有,神族无法御火么?
以血肉之躯对火焰之躯无论如何是没有胜算的,死活也要是试一试。
赵定方取出定魂针,捏在手上。
不等赵定方出手,几道红色光华自赵定方藏身的金刚木上闪过。
赵定方奋力一纵,跃至面前一株高大十几丈的金刚木上。
赵定方藏身的金刚木树干被整整齐齐切做数段,巨大的树冠轰然坠下。
一道红色光华宛如月弦,飞过下坠中的树冠,斩向赵定方,赵定方在空中一拧身,那道剑光斩在赵定方欲立足的参天巨树上,将巨树拦腰截断,只剩一根两丈高的树桩。
赵定方顺势站在那截树桩上,定身一看,身周两丈之内十几株金刚木都被持剑金刚的剑光斩断,树干碎做数段,树桩只有几尺高,只剩赵定方立足的那截树桩鹤立鸡群。
持杵金刚以巨杵击地,火焰如汹涌的河流将那截两丈高的树桩包围,火墙耸立,结成一座火焰浮屠塔。
黄泉林中遭遇狼獾时,林若川曾以火列星陈之阵幻出一座火炼浮屠,将狼獾喝退。
赵定方原以为火炼浮屠是种阵法,没想到那持杵金刚信手便使将出来。
林若川布下的火炼浮屠是幻术,而持杵金刚施出的这座火焰之塔却是熊熊烈火,赵定方催动明王印抵抗,并不觉滞闷,只觉脸上微微发烫。
一条火龙迎面而来,赵定方挥出手上的黑剑。
黑剑的剑锋还未触及火龙,那火龙张开巨口,刺出一柄火焰之剑。
持剑金刚自火龙口中飞出,剑尖直指赵定方胸口。
赵定方左手一弹,一道寒光直射持剑金刚的眉心。
持剑金刚的火剑已经刺到赵定方的眼前,剑锋一转,将那寒光挡开。
那道寒光正是定魂针。
定魂针被火剑一击,弹起数尺,在空中打个旋,刺向持剑金刚后颈。
眼见定魂针就要刺入持剑金刚的脖颈,持剑金刚倏地消失了。
赵定方身子一折,避过迎面飞来的定魂针,身后响起叮的一声轻响。
持剑金刚幻至赵定方身后,正要出剑,迎面遇上飞来的定魂针,不及玄化,挥剑格挡。
赵定方的腰还未直起来,仰面正看见火炼浮屠的塔顶,那持火蛇的金刚从塔顶生长出来。
赵定方左手一弹,定魂针在空中陡转,飞向持火蛇的金刚,右手上的黑色火剑又与持剑金刚的赤色火剑交击。
持火蛇的金刚脖子忽地拔出数尺,头颅也化作巨大的龙首,张口对着赵定方头顶喷出一道火流。
赵定方仰面亦喷出一道火流。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赵定方耳畔响起:“万相皆空,如如不动!”
火流、火龙、火塔和火焰金刚消失无踪,只有赵定方口中喷出的火焰直入夜空。
定魂针落回赵定方手上,赵定方提着黑剑,捏着定魂针四下环顾,只见金刚木的树枝树干散落一地,却不见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忿怒金刚。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一截三尺高的树桩上,仰头望着赵定方抚掌笑道:“少侠好身手,再耍几招给老夫看看。”
赵定方从树桩上跃下,看清老者面容,鹤发童颜,满脸嬉笑,头上戴着玄铁发冠,身穿白色长衫。若他不开口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一开口便如浪荡公子,丝毫没有得道仙师的庄严。
赵定方忙施礼道:“原来是赤霄前辈,晚辈玉霄宗赵定方,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老者眼珠往挑了一下,指着头顶的玄铁冠道:“你说这个,跟朋友借的。我是御仙山上吃斋的和尚,不是赤霄山上那班酒肉道士。我对你也没有手下留情,那三个怪物也不是我招来的,我只是看他们不顺眼,把它们轰走了。”
赵定方心道既然是和尚,为何留着头发?
老者似乎看透赵定方的心思,指了指头发道:“我很想戴一戴这玄铁冠。有了发冠,还得有头发,没头发如何戴发冠?”
赵定方施礼道:“晚辈的命是前辈救的,还未请教前辈名号。”
“嗯”老者捋着雪白的胡子,转了转眼珠道:“我有事情要问你,你先来回答,莫要说谎。”
赵定方道:“自然。”
老者道:“你先发下毒誓,若是你说谎骗我,一世在心上人面前出丑。”
赵定方强忍住笑,剑诀指天,道:“前辈有问,晚辈必如实回答,若有虚言,定叫我一世在心上人面前出丑。”
“哈哈哈哈”老者抚掌大笑道:“你果然有心上人,快告诉我,是那个天宫里的,妙音天宫还是化乐天宫?”
赵定方忙道:“前辈,其实我……”
“你不要讲话”老者摆手道:“嗯,看你的面相老老实实,又没钱过那些山门,我猜你大概喜欢妙音天宫的妙音仙子。”
“妙音仙子?”赵定方道:“晚辈只听说过御仙山中的瑜伽仙子令天下男子趋之若鹜,并没听说过妙音仙子。”
“不是妙音仙子”老者沮丧道:“你怎么会痴迷瑜伽仙子呢?”
赵定方摇头道:“晚辈并非痴迷瑜伽仙子之人。”
老者眼睛一亮,拍手道:“哗,难道你是为了山上的鲛人而来?”
“鲛人?”赵定方越听越迷惑:“鲛人不是应该在大海之中么?”
“大海之中只有无尽恶浪和贪婪的恶龙”老者皱眉道:“看来你并不知道……啊,我的问题还没有问:你实话告诉我,适才我喝退那三个怪物是不是潇洒之极,威猛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