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回廊将寿王府内的楼群分成三块,修文指着当中一块道:“那里是王爷的起居之所,王爷平易近人,不拘礼法,赵兄若是有事前去,只消去时在门前与管家通报一声便可。”
“左右两侧的园林分别是两位公主的闺房所在”修文道:“左面园子里那栋高楼名为明玉楼,是太后娘娘赏给明玉公主的。右面这个园子里与明玉楼相对的,是明珠公主的御剑斋。”
明玉楼高五层,楼阁四周遍植花木,楼阁隐在花香树影之中,如亭亭玉立的女子。
御剑斋低矮宽阔,楼前几株苍松翠柏,空出好大一片平地。
赵定方道:“这御剑斋可是太后赏给明珠公主的?”
修文摇摇头道:“太后赏了明玉楼之后,明珠公主大发雷霆,将王爷珍藏的九块紫玉砚台打碎了七块。明玉楼是温氏的手笔,王爷为了安抚明珠公主,便找来雷家的人修了这座御剑斋。”
温家与雷家之名赵定方也有耳闻,温家擅造亭台楼阁机关暗道,雷家擅造坚城高墙深池大路,明玉楼风姿绰约如仙子,足见温氏营造手法之高。御剑斋站在明玉楼对面,黯然失色,倒不如不建。
“御剑斋的名字大有男子气”赵定方道:“不会雷家的人想出来的名字吧。”
“是明珠公主殿下的主意”偃武道:“明珠公主是剑术高手。”
修文指着一条通往明玉楼的小径道:“赵兄,请。”
三人走了十几步后,修文开口道:“寿王府中的侍卫家丁管家奴婢都知道,府中是王爷和两位公主三分天下,王爷与明玉公主性情随和,明珠公主殿下比较严厉,御剑斋方圆十丈之内,无人敢高声言语。我等此时在明玉楼的势力范围之内,可以畅所欲言:赵兄,平日里不要去对面的园子,以免惹祸。”
赵定方回头望了一眼御剑斋,道:“多谢修文兄指点。”
小径曲折,两侧花木流水十步一变,三人走了不过数百步,眼前景色已经变了数十次,看得赵定方眼花缭乱。
偃武、修文站在一处树荫下,指着不远处一个石桌道:“王爷和明玉公主在此等候将军,请。”
那张石桌很宽,桌子另一侧站着三个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叠云锦长衫,悬腕挥毫。
老者身畔站着两个女子,一个穿着杏黄裙衫,正是明玉公主宗小檀。
另一个女子一袭白衣,居然是赵定方许久不见的慕容菱。
宗小檀看见赵定方,笑着向他招手,又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说话。
慕容菱见到赵定方,莞尔一笑。
赵定方虽无平步青云的术法,潜行术却十分了得,轻身功夫也比他元神刚到这个世界时精进许多,十余丈的距离,赵定方轻飘飘几步便走到了,悄无声息。
宗小檀于武功术法一窍不通,只是觉得赵定方来得十分轻快。
慕容菱脸上却满是惊异。
赵定方在赤霄山上时虽然身怀斩铁之术,驾驭刀剑之术比同窗中许多御剑高手还要高明,轻功却极为差劲。
赤霄一别,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赵定方屡经凶险而不死,轻功突飞猛进,如今已不在昔日同窗好友之下了。
赵定方对两位少女点点头,安静地看着寿王笔走龙蛇。
走近到跟前赵定方才发现,那个石桌为何在远处看起来异乎寻常的宽。
石桌本是一块巨大的天青石,有一半被挖成中空,做成一个巨大的笔洗,另一半被做成书案形状,放着笔墨纸砚。
石桌一旁栽这一株老梅,枝干黑硬如铁,枝条上零星点缀着几点红花。
此时仍是夏季,不到梅花的花期,而那梅花香气凛冽,不似用纸绢一类假造而成。
寿王受太后、皇帝钟爱,寿王府自然可以聚天下奇珍异宝,一株夏日盛开的梅树并没什么稀奇。
赵定方全神贯注地看寿王的字。
那张墨气淋漓的宣纸上,写着一首赵定方熟悉的曲辞:“将军弹长剑,一曲惊天阙。天官传王印,骠骑满荒野。”
寿王笔力雄浑恣肆,字字如刀削斧劈一般,剑气纵横。
赵定方心中道:都说字如其人,难道这个号称与世无争的鹤发老人心中也是兵甲森然么?
寿王写完最后一句:“试将春水洗长剑,猩红如花犹未谢”,心满意足地抬起头,看见一身铠甲的赵定方。
“赵将军”寿王似是面对一位老友般道:“你来评评老夫这幅字写得如何?”
赵定方道:“末将一介武夫,不敢附庸风雅。”
“这首《春风歇》乃炎皇所做,讲得并非风花雪月,而是生死功名,若是寻常文人老夫还不屑给他看”寿王道:“将军替圣上鏖战沙场,生死功名之念非腐儒能比,不必谦虚。”
“将士生死犹如铁甲掩碧草,旁人眼中功名利禄却如春花,常开不谢”赵定方道:“常人落笔讲究骨肉停匀,刚柔相济。末将以为此等书法意在周全,实乃俗人之见,犹如书生梦中定江山,兵不血刃。王爷笔法字字纯刚,犹如孤军死战,置生死于度外。点画之间,剑拔弩张,令人心神皆惊。”
“诗书本是风尘女子存身之技,名士不屑为之。这首词老夫写了无数次,奈何所见之人知兵者不知书,知书者不知兵,老夫以为有生之年难遇知己。”寿王将手中狼毫搭在紫玉笔架上,对赵定方道:“将军来我府上实委屈了。这幅字送与将军,他日飞天之时,还请将军不要忘了老夫这个朋友。”
“爹爹你又乱讲什么”宗小檀噘着嘴道:“他是爹的朋友,岂不是我的叔叔辈。他本来是我的侍卫,狂妄得很,还没好好跟我行礼,爹爹这般吹捧,他的尾巴岂不是要翘到天上去。”
赵定方对宗小檀施了一礼道:“永宁宫中多有得罪,请公主殿下海涵。”
“你知错就好啦”宗小檀秋波流转,望着慕容菱,笑着悄声道:“倔是倔了些,也没你说的那么痴呆啊。”
宗小檀的声音虽小,在场的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菱脸上一红道:“赵将军是戚国的英雄,小檀姐姐你如此说,简直有失闺秀礼仪…….哎呀!”
“常言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有时候美人也难过英雄这一关”宗小檀捏了一下慕容菱的脸蛋,笑道:“你是不是见到英雄心里就喜欢啊,不然为何如此袒护他。”
寿王笑道:“小檀,不要闹了,把这幅字收起来,送给赵将军。”
宗小檀笑嘻嘻道了声“遵命”,上前将那幅字卷好,走到赵定方面前,老气横秋道:“将军乃国之干城,这幅字请将军带在身上,出征之前拿出来看看,以壮行色。”
赵定方上前一步,去接那幅字,忽觉寒气逼人。
是那天青石笔洗传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