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截下约莫一丈长的金刚木,在地上抓起一条粗大的麻绳,一头捆牢金刚木,一头背在肩上。
樵夫提着铁斧,如纤夫拉纤一般将那截就金刚木拖到一处悬崖。
悬崖高约两丈,下面是静静的流水。
樵夫将铁斧绑在金刚木上,又将金刚木推入水中,自己紧随其后,跳下悬崖。
在悬崖以南十里处,数百个同样衣衫褴褛的樵夫们将成百上千的金刚木扎成木排,推入水中。
这些木排将虽流水进入灵水和夕江,由戚国水师押运到御天、锦官等大城之中,变成雕梁画栋、桌几窗棂。
金刚木经由樵夫的手,夜以继日地流向大城,黄金和白银借商贾之手,夜以继日地流入御仙山须弥院。
御仙山上的每一棵金刚树,都是皇帝赐给御仙山三十三天宫的香火钱。
夜晚的河水有些凉,水中的樵夫热血沸腾,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在偷皇帝的钱。
这和他睡了皇帝的女人一样,令人喝醉了酒一般,血脉贲张。
再过一段,就会遇到戚国水师的战船,樵夫将脸浸入水中冷静。
水清如纱,月光直射水底。
水底交叠躺着无数青色的女尸,浑身如玉石雕琢,上身纤秀窈窕,下身是巨大的鱼尾,美轮美奂,只是没有一丝活气。
当樵夫愕然望着这些美丽的尸体时,发现每一具尸体都张着双眼,面带微笑,含情脉脉地望着樵夫。
樵夫张大嘴巴,吐出好长一串气泡。
……
化乐天宫的水池。
池边的鲛人止住呜咽,泪水如注,身边的玉石荷叶上珍珠如雨点跳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偏殿中一个紫衣少年僧人对一个华服老者道:“师尊,她的身体还未养成。若是这么哭下去,恐怕保不住。”
华服老者道:“你下去吧。”
紫衣少年僧人合十道:“是,师尊。”
华服老者缓缓踱到院中,站在鲛人身后,轻轻抬起左手。
原本漂浮在鲛人身边的玉石荷叶和金粉荷花纷纷退避,一面磨盘大小的水镜从池中升起,映出鲛人那完美无瑕的身躯和面容。
华服老者道:“华音,这便是你。”
“此身既非天成,亦非人间所有。天道多变,红尘蹉跎,俗世红颜凋零,都对你无可奈何”华服老者道:“就算是死,都无法夺取你的美艳。”
鲛人眨了一下眼,水镜中的绝世女子也眨了一下眼。
泪水戛然而止。
……
神光三十九年夏,骤雨初霁。
长流河畔长虹横架,寂寂无人。
枭骑营的斥候进入黄泉林第二十五日,昭王不在长流河畔翘首盼望。
昭王大帐,一张高约六尺长约丈二的地图覆盖在原本挂在帐中的坤舆全图。
“戚国兵马勇武冠绝天下,藩镇乃国之柱石。朝中文臣妒武将功勋,向圣上进尽谗言,欲强干弱枝,使书生掌兵。鬼兵虽败,但外患未除。圣上听信谗言,此时命城卫增兵,压制藩镇,真乃乱国之策。若戚国不幸遭此大劫,他日澄清宇内重整河山者,非王爷莫属”一个锦袍的中年人轻捋长髯,指着地图道:“彼时王爷振臂一呼,玉州千里良田,军械马匹和五万城卫,尽归王爷调遣。”
那人抬手之间,宽大的袍袖内露出精钢打造的护腕。
“苏大人亦是文人治军,有如此见识和胸襟,真是令人佩服”昭王道:“苏大人之言一语中的,圣上是一代英主,若非听信文臣谗言,断然不会推行此等自废武功之策。只是圣上金口一开,便是律法。我们做臣子的,只有欣然受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人急道:“王爷…..”
“苏大人”昭王摆摆手道:“赵恭辅有一句话你想必听过:修身齐家须通情达理,治国平天下须趁势而为。此时大势尚不在我,你我只能静观其变。苏大人甘冒死罪孤身前来,乃真忠勇之士。只是做忠臣易,做功臣却难。朝廷里的文臣正在等我们这帮武夫犯错,好乘势变天。这班人虽不曾上马厮杀,于政争之道却是老辣狡诈,不可轻敌。大厦将倾而未倾之时轻举妄动,便有作奸之嫌。须回狂澜于既倒,方是英雄。”
“王爷!”慕容朔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打断帐内的密谈:“他们回来了。”
……
御天城,垂光殿南阁。
皇帝负手站立,丁凭和宗孝廉跪伏于地。
“微臣的一名属下与六名枭骑、一个绘制地图的书生和一个懂龙语的龙族一通被派入黄泉林中打探,半月前失去音讯”宗孝廉道:“今日收到枭骑营来的羽书,昭王遣去黄泉林中探路的斥候终于回来了。臣的那名属下和另外两名枭骑战死,所乘的炎龙在踏入天府原之前悉数化龙飞去。”
皇帝道:“黄泉林里都有些什么?”
“狼獾、莽虎、雷妖和吞光……狼獾和吞光本是末日戈壁上的异兽,在黄泉林中出现十分古怪,可惜……”宗孝廉道:“微臣的那名属下不幸战死,只能等昭王的奏报了。”
“不必了”皇帝:“你只管督促工正司和虎关大师,尽快完成昊天神将。若是神族真个东山再起,昊天神将不能全部复原,戚国便是手无寸铁,任由宰割,奏报再详实也是无用。”
“皇上圣明”宗孝廉道:“微臣领命。”
跪在一旁的丁凭虽然听惯了宗孝廉喊“皇上圣明”,此时还是忍不住微微皱眉。
皇帝道:“丁凭,城卫的事进展如何?”
“回陛下”丁凭道:“微臣走了几个州府,城卫人数剧增,战力却令人堪忧。新增城卫多是流民,身体羸弱,胆小如鼠,根本无法上阵作战。除了铜瓯城卫和羽城卫,其余增兵的州府,应适当裁撤。”
“无妨”皇帝道:“将胆小如鼠者发与军士为奴,将身体羸弱者放归山野,若是聚众为乱,发城卫剿灭。”
丁凭闻言不语。
皇帝道:“你拟个折子,嘉奖铜瓯城卫和羽城卫。”
“陛下”丁凭道:“还有一件事,玉州太守苏佟海三日前只身北上,到天府原秘会昭王。”
皇帝有些吃惊道:“这个苏佟海不是赵恭辅的学生么?怎地如此糊涂?”
丁凭道:“苏季海居心叵测,有蛊惑昭王谋反之嫌。他弟弟苏季海的羽城卫指挥使之职……”
“无妨”皇帝道:“赵恭辅是朕的肱骨之臣,他举荐的人不会背叛朕的。朕也不信亲弟弟也会反朕,朕不会做手足相残的昏君。”
“陛下,凡事皆有万一”丁凭道:“若是昭王受人蛊惑,一意孤行呢?”
“一意孤行?”
皇帝喃喃重复丁凭的话,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