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定方与吕申图、杨雪亭守一个火堆。
赵定方和吕申图见杨雪亭满脸倦色便让他先休息,杨雪亭却道:“诸位将军是晓行夜宿,我却是昼伏夜出。”
杨雪亭从马上取下一个三尺见方的木案和一个三尺长的竹筒,盘腿坐在火堆边,在那木案上一按一拉,将木案如书卷般掀开数次,展成一个三尺宽六尺长的书案。打开竹筒,拿出一个卷轴,又探手道书案下,摸出一管毛笔和一方砚台。砚台式样古朴,色泽黛青。
杨雪亭对赵定方道:“劳烦赵将军给我倒些清水在砚台上。”
赵定方依言倒了清水在砚台上,杨雪亭展开卷轴,拿笔在清水中蘸了一下,便在卷轴上细细书写,笔锋过处,墨气淋漓,还有淡淡的木香。
吕申图道:“杨先生这方砚台化水为墨,真是宝物,不知可有名目?”
杨雪亭接着火光奋笔疾书,头也不抬道:“它叫韦良。”
“韦良?”吕申图道:“倒像个人的名字。”
“韦良本来就是人名”赵定方道:“他是英宗朝的左丞相,也是一个大奸臣。”
“世人皆谓韦良心黑如炭,血黑如墨”杨雪亭道:“这方砚台是用韦良的骨头做的。用了几百年,还没洗清。”
吕申图道:“贪官身心腐朽,骨头应该臭不可闻才对,为何这方砚台上的墨却有清香?”
杨雪亭道:“我想听听赵兄高见。”
赵定方道:“贪官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臭的只是身后的名声,却非血肉。倘若官员一旦贪腐便会骨肉腐朽溃烂,恐怕世上会少一半贪官奸臣。所谓贪官奸臣内外皆臭,不过是凡夫俗子一厢情愿罢了。”
吕申图见二人一唱一和,笑道:“赵兄、杨兄有没有相见恨晚之感?这些故事都是《神霄志异》中的传说吧。”
“吕兄以为《神霄志异》所载之事皆是虚妄之谈”杨雪亭道:“赵兄既知韦良之名,想必熟读《神霄志异》,赵兄以为这本书如何?”
赵定方想了想道:“有意思。”
杨雪亭停下笔,正色道:“《神霄志异》乃天下第一奇书,书中所在之事十有八九皆是实情。赵兄熟读此书,乃身怀至宝,不可不查。”
赵定方与吕申图相视一笑,都以为此人是读书读傻了。
杨雪亭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赵定方。
那书并不太厚,入手却有些分量。
赵定方将书翻开,发现纸张薄如蝉翼,扉页上写着四个篆字“神霄志异”。
赵定方翻到第一章,所载内容与凌霄阁中的《神霄志异》一般无二,只是字迹更加纤小,每一页的留白处都有红色字迹标注。赵定方借着火光细看之下心中惊异:那些红色字迹全是对书中所载事物的考证,证据详实,不由人不信。
赵定方将书合上递还杨雪亭,揉了揉眼睛道:“杨兄此来,难道是续写《神霄志异》的么?”
“赵兄也有续写《神霄志异》的想法么?”杨雪亭再次停下笔道:“续写《神霄志异》乃我生平夙愿,不知道天意是否许我。”
吕申图道:“杨兄此来不会真的是续写此书的吧。”
“吕兄既是王爷的爱将便不该有此问”杨雪亭笑道:“王爷英明神武,派遣诸位霖骑精锐护送我入黄泉森林,会是为了续写一本世人皆以为胡编乱造的闲书么?”
吕申图刚要开口却被赵定方按住,赵定方往书案上指了指。
吕申图一见卷轴上的东西,登时变了脸色,半是惊异半是钦佩。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空白的卷轴上已经出现了一幅详尽的地形图。这幅地图不仅精确地绘出了地形地势和水源,还将草木虫兽在地图一侧画出。
杨雪亭的笔似乎有一种魔法,寥寥数笔便能惟妙惟肖地勾勒出那些珍禽异兽。
赵定方和吕申图都自负武艺出众,对杨雪亭这个本事却佩服得五体投地。
昭王要这幅地图只有一个目的:有朝一日挥军北上。
杨雪亭说得一点都不过分:他们七个枭骑营的精锐,再加上一个通兽语的龙雨相,都是为了护送杨雪亭。
杨雪亭道:“这几日所见异物颇多,今夜恐怕我是没有觉睡了。两位仁兄不妨先休息,以免明日赶路没有精神。”
赵定方道:“无妨。杨兄不必担心。我们聊一会天,不打扰杨兄了。”
吕申图凑到赵定方身边低声道:“赵兄,我看这三堆火有古怪。”
“你才看出来”赵定方道:“这是御仙山的火列星陈之阵。”
赵定方最先知道此阵是在《神霄志异》中,火列星陈之阵是焚天之战中人族伏击神族的秘术阵法。《明王经》中记载了三种火列星陈之阵:三宝、四空和三十三天。
林若川所布的阵法无疑是三宝阵。
林若川虽出自御仙山门墙,赵定方看来火术境界却并没有过人之处,不要说跟慕容朔相比,若论单打独斗,他甚至不是李苍梧的对手。
火列星陈之阵被在《明王经》的《无量品》中,极耗心神,即便是三宝阵,也许三至六名火术高手联手施为才能不成。林若川以一人之力便布成此阵,若是威力不减,说明此人之前有意深藏不露。
夜渐深。
困意不断袭来,赵定方和吕申图都在强打精神,杨雪亭却是愈发精神,手上不停,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
赵定方和吕申图正左右打晃时,杨雪亭忽地停住笔,侧耳聆听。
“赵兄”杨雪亭用笔杆戳赵定方的胳膊道:“你听!”
赵定方一个激灵,用手抹了把脸,奇道:“有人?”
火堆三丈之外传来一声呻吟,好像有人受了伤。
“此处荒山野岭,哪里来的活人”杨雪亭道:“恐怕是箭极原上飘来的鬼吧。”
“人鬼殊途”赵定方道:“我们跟它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了。”
“赵兄连神族都杀得”杨雪亭道:“还惧它一两个鬼物?”
“赵兄”杨雪亭正色道:“王爷将炎龙赐予我等,助我等深入此地,是为一探林中虚实。这个鬼物若是真个如赵兄所说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自是最好。如若不然,今夜若是不降了它,来日大军北上,定然为它所扰。”
赵定方点点头,将吕申图摇醒道:“林中有动静,你与杨先生守着这堆火,我去看看。”
“慢!”杨雪亭放下笔,起身伸个懒腰道:“我有一身正气,神鬼不侵,赵兄与我同去吧。”
说罢迈步便走向那发出呻吟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