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浩荡,收买的力量果然非同小可。自己一个历经两世洗礼的人,在两百两黄金和官升三级的诱惑面前,居然不知不觉在沦陷。
宗退之并不知道赵定方心中的想法,自说自话道:“若是鬼兵能听懂人话,我愿只身出使黄泉林,靠三寸不烂之舌为长流两岸讨一个长治久安。”
赵定方沉默片刻道:“如今只怕黄泉林中已无鬼兵了。我们在箭极原上见到了怀远侯的人马,也在追剿鬼兵。这一战后,鬼兵恐怕已经绝迹。”
宗退之有些失落道:“今日便谈到此处,改日若有机会再来向赵兄请教。”
说罢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精巧的白色瓷瓶道:“这是回春露,对刀剑伤有奇效,赠与赵兄疗伤,不成敬意。”
赵定方看那瓷瓶白腻光滑,并无花纹修饰,也看不出多珍贵稀有,只道那回春露是比较珍惜的金疮药,便大方接过。
“这回春露是由忘忧之水和无忧之水勾兑而成”宗退之轻描淡写道:“赵兄用时需谨记,只在伤口涂抹一次即可,不可过量。”
手中的玉瓶登时变作一块寒冰,寒气从掌心一直传到赵定方心底。
“赵兄不必多虑”宗退之见赵定方脸色右边忙解释道:“这是父王进贡给圣上的礼物,由松陵先生调配,不会伤身体。只是这回春露极为稀少,我在进贡的十瓶回春露中各倒出一点,才凑了这么多,用光了便没有了。”
赵定方没想到这个世子居然出此昏招,道:“你这样做,万一被发现可是欺君之罪。”
宗退之狡黠笑道:“赵兄说得极是,被发现才是欺君之罪。我是圣上派来押送赏给父王礼物的钦差。回春露是霖骑一卫的秘密,外人不会知道。我不说,你不说,便没有人会知道。”
“说来惭愧”宗退之叹气道:“我虽然贵为昭王世子,又是钦差,手上却连一张千两的银票都没有。父王让我结交一卫的少年将军时,我两手空空。古语说宝剑赠英雄,我也找不到宝剑,只好弄些回春露以酬知己,还请赵兄不要笑话。”
赵定方掂了掂盛着回春露的瓷瓶,笑道:“如此便谢过宗兄弟了。”
宗退之愣了一下,惊异道:“赵兄适才也说,若是被发现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既然干了刀头舔血的勾当,何不活得洒脱些呢”赵定方笑道:“也许天意没让神族的寒铁箭将我射死,便是留我来交宗兄弟这个朋友。我可以抗拒君命,却不忍拒知己一片心意。”
宗退之点点头,起身施礼道:“如此。赵兄,后会有期。”
赵定方还礼道:“世子请。”
宗退之走后,赵定方看着那个瓷瓶,心道:不知宗退之是否真能继昭王之位,执掌霖骑一卫。若是真个如此,凭这个瓷瓶,将来自己的仕途定然会更加顺畅。
想到此处,赵定方脸上浮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所谓投机,便是如此吧。对于投机之事,自己在另外一个世界听得耳朵起茧,看得眼睛发酸,却是从未做过。
虽然有无数人对投机之事趋之若鹜,却也有无数张嘴巴在讲投机的脏脏龌龊。这是赵定方在另一个世界中从未做过投机之事的原因。这个世界犹如梦境,梦中既然连生死斗不畏惧,固有的礼义廉耻自然也随之烟消云散。
不知这次投机结果如何,若是真个被人告发到皇帝那里,真是杀头的罪过呢,赵定方嘿嘿笑了两声:正如许空炎师父所说,看天意吧。
赵定方刚把那瓶回春露放入怀中,心里忽地一跳。
一个熟悉的脚步出现在营帐二十步之内,轻灵如猫。
赵定方正襟危坐在营帐之内,目光盯着那道门帘,眨了三次眼睛之后,门帘挑开,闪入一个淡紫色的身影。
“世子妃大驾光临”赵定方道:“末将有伤在身,不能施礼,请世子妃海涵。”
“你这小叫花子鼻子挺灵嘛”
身着淡紫色衣衫的女子藕臂上挎着一只竹篾编织的小笼,她听赵定方如此说,便将小笼放在茶几上,笑容一敛,正色道:“赵将军抵挡鬼兵,劳苦功高,是我失礼了。”
赵定方面色如铁道:“军营简陋,刀剑兵器不比叠云软帐,世子妃尊宠娇贵,出了半分差池,末将都担待不起。”
赵紫烟将小笼中的物件一一摆在茶几上,都是纸包,看分量大概是些草药或是点心。
“若无将军在沙场鏖战,大家都是鬼兵口中餐,何来尊宠娇贵?”赵紫烟道:“我是世子妃,我夫君将来是继承霖骑一卫的人,体恤将校,不正是明主所为么。我是代昭王世子来看望将军的。”
“那多谢世子妃的体恤和礼物”赵定方冷冷道:“不送。”
赵定方面色语气皆冰冷如铁,赵紫烟依旧温婉如水道:“赵将军今年春秋几何?”
赵定方没想到她有此一问,冷然道:“十七。”
“真是少年英雄呢”赵紫烟笑靥如花,盯着赵定方的眼睛,右手伸向自己的左臂,用力一抓,将袖子褪到肩头,白皙的手臂上有几个暗红的指印:“这位少年英雄可惜年少无德,居然非礼世子妃。我若此时出去,王爷的侍卫随后便会来拿你。你用命换来的百两黄金和百夫长便都成泡影了。赵将军在赤霄山时饱读诗书,想来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个中利害,赵将军自然明白。”
“想不到世子妃一介女流,心中锋锐不让须眉手中刀剑”赵定方面露笑意,将宗退之给的那个白瓷瓶放在赵紫烟面前道:“世子妃父亲是当朝丞相,王爷是圣上在军中的柱石。世人皆知戚国的文武两班官员素来不合,圣上赐婚,是为弥合文武之间的裂隙。王爷对圣上忠心耿耿,一定会对世子妃呵护有加,世子妃若是除了差池,便是王爷对圣上不忠。”
赵定方娓娓道来,赵紫烟微笑倾听。
“王爷怎会不忠于圣上?”赵定方道:“因此,世子妃在霖骑一卫不可能出差池。我是王爷亲提的枭骑营都尉,是王爷心腹爱将,我不可能非礼世子妃。”
“就算我真个非礼了世子妃,王爷也不会派人拿我”赵定方笑道:“因为王爷不会让自己背上不忠的罪名。”
赵紫烟脸上的笑容凝固。
赵定方笑嘻嘻道:“世子儒弱,紫烟姑娘,你虽已经嫁与他,恐怕还未尝有过云雨之欢吧。末将不才,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本御仙山的无上瑜伽大法,对采战之道颇有心得,可惜从未试过。世子妃若是执意说我非礼,不妨与我演练一番这采战之法,这样也好有真凭实据。”
“你!”赵紫烟脸颊绯红道:“居然如此无耻!”
“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赵定方拔出长剑道:“要廉耻何用!”
赵定方脸色一沉,眼中杀气四溢,长剑之上腾起一片血色火焰。
“我很怕你。你知道我对怎样对我害怕的东西么”赵定方道:“烧成灰。”
“我知道你为何不愿见我”赵紫烟扬着下巴靠近赵定方的剑尖道:“你怕我,是因为你根本杀不了我。我在你身上下了龙髓之蛊,差点要了你的命。夺命之仇,是男人都要报的。可是你下不了手,是不是怪自己没用啊?”
一滴泪水从赵紫烟的眼中流出,滑过俏脸,滴在剑尖的火焰上,嗞一声化为蒸汽。
“你只要见了我,便会想起自己没用。又岂会愿意见我”赵紫烟咬牙道:“我便偏要见你,偏让你知道自己多没用!”
泪水一滴滴从赵紫烟的脸颊滑落,赵定方剑锋上的火焰一丝丝消失。
泪水打在青锋之上,铮然作响
“相见是缘,念念不忘者无非爱恋与仇怨”赵定方看着剑锋上的泪水道:“我破去你体内的龙种,想必比要你的命还可恨吧。”
“你在赤霄习剑,却不知世上最锋利的剑是天意”赵定方:“天意和,万山难阻;天意断,千丝难连。我不会永远都不杀你,你也不可能无时无刻在我面前。我没有死,你体内的蛊毒已经消失,我们两不相欠。我不再记恨你,你也…..”
“我却要记恨你”赵紫烟依旧流着泪,一抹笑容却如雨中之花从泪水中慢慢绽开:“缘字半边丝,纵有天意,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赵紫烟狠狠眨了下眼睛,抽刀断水一般,止住了泪水,用袖子在脸上擦了擦,道:“小叫花子,我还没折磨够你,千万不要死掉哦。”
赵紫烟说罢转身风一样离开营帐,留下一片淡淡的紫色残影。
赵定方竖起长剑,泪水自剑尖滑下。
赵定方暗运火术,剑身隐隐发红,剑身上的泪水顷刻化作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