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元子攸已是第十天正式上朝。
各路公卿纷纷回朝,不过,今日的早朝让元子攸的心有些痛,满腹忧虑。
那数十年未正式上过朝的刘家老太爷刘飞和叔孙家族的老祖叔孙怒雷联袂上朝。
举朝皆震,似乎谁也没有想到,北魏这两大最具威望的元老,竟联袂而至,使得满朝上下都为之大讶。
叔孙怒雷和刘飞的上朝好像出乎元子攸的意料,尔朱荣也稍稍吃了一惊,但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自攻破洛阳以来,还没有人敢顶撞尔朱荣半句,但今日,尔朱荣几乎气炸了肺。
叔孙怒雷和刘飞的矛头直指向他们,当着满朝文武和孝庄帝的面奚落尔朱荣的不是,更说尔朱荣屠杀两千多朝臣有伤人和,有伤国力,简直是暴行。
孝庄帝虽然极力帮着尔朱荣说话,但叔孙怒雷与刘飞的身份不同,他也无法拿俩人怎样,更何况,这两个老人全都是当世之中的绝世高手,能与之相抗衡的也只有尔朱荣,但元子攸却有些为难了,他既不能得罪刘家和叔孙家族,更不能说出对尔朱家族不利的话。毕竟,他是尔朱荣一手捧起来的,以后的江山还要靠尔朱荣来稳固,总不能连同两大元老攻击尔朱荣吧?
满朝文武,虽然多是仰仗尔朱荣的鼻息,但却没有人插得上口,谁敢去顶撞这两位元老?朝中除尔朱荣和元子攸之外,几乎没有人可以与这两位老人平起平坐,满朝文武都噤若寒蝉。
叔孙怒雷似乎最为恼怒,他实在想不到尔朱荣竟做得如此绝,沉太后于黄河之中,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几乎让他怒不可遏,孝庄帝又护着尔朱荣,最后只气得叔孙怒雷在金銮殿上脱下朝靴、朝服和顶带,愤然离朝,刘飞也拂袖而去,似乎对元子攸极为恼怒。
元子攸又气又心痛,一旦与这两位元老决裂,他就只好一心依赖尔朱荣了,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兵权全都掌握在尔朱荣手中,他不能不偏袒尔朱荣,可却无法挽留叔孙怒雷与刘飞这两位强有力的支柱,这的确有些悲哀,更多的则是无奈和心痛。
今日的早朝散得很迟,在叔孙怒雷和刘飞愤然离去之时,元子攸这才不得不宣布散朝。
静静地想着叔孙怒雷那愤怒的样子,元子攸竟长长叹了口气。
元胜一惊之时,劲箭已擦肩而过,却没有一支是射向他的,而是绕过他们射向后面的追兵。
马嘶、惨叫、呼嚷,乱成一片。
这里伏下的正是蔡风所安排的伏兵,蔡风绝对不是一个草率之人,做任何事情必须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是以,他虽然单身赴邯郸,但在城外却有接应之兵。尽管这些人不一定用得上,可有备无患总会是件好事。
此刻,这些人正好派上了用场。
三子一带马缰,蹿入林中,将惊魂甫定的报春送到元胜的马上,笑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可要谢谢你此次相助哦!”
田新球也带住马缰,自林间蹿出的人却是刘高峰。
“兄弟们,杀呀!”刘高峰一声高呼,林间埋伏的数百人箭矢齐发,同时向元浩诸人反扑而去。
元浩心头大惊,他也不知道这里的伏兵究竟有多少,分成几路,如果蔡风带了大批人马前来攻打邯郸,那可就大事不妙了,想到这里,哪还敢恋战,急忙掉转马头,高声道:“撤!”
田新球笑了笑,不屑地道:“不过如此!”旋又扭头转向蔡风,疑问道:“主人,要不要我去把元浩揪回来,逼他说出夫人的下落?”
“你去把那个多嘴的年轻人给我揪回来,要活的!”蔡风冷冷地望了一眼敌方坐骑上那个在元府门口最惹人讨厌的年轻人,森寒地道。
田新球立时明白蔡风的意思,一声长啸,跃离马背,横空而出,以比马速更快的速度,如影子般向元府的追兵中冲去。
元浩大惊,有这么一个可怕的高手出手,看来这次真是有些不妙了。
那年轻人也大惊,他似乎隐隐感觉到田新球的意图,而田新球散发出的森冷杀气早已罩定了他,那是一种无形的气机,也是一种精神的力量。
元浩也感觉到了田新球的意图,不由得大急,也大怒,吼道:“截住他!”同时自己冲到最前面,调转马头。
那些逃窜的骑兵一惊,慑于元浩的威严,慌忙一带马缰,有几人并不带马缰,欲自元浩身边蹿过,却被元浩横枪扫落马背,立时气绝。
“退者死!给我杀,取下那个受伤之人的首级者,赏银五万两!”元浩大喝道。
众官兵一听,这还了得?取下一个伤者的首级竟然能奖赏五万两银子,这可真是一个天文数字,普通人花几辈子也花不完,而且元浩说过,退者死,在死与金钱之间,这群人自然会选择去赌一把。
元浩故意不说出蔡风的名字,就是因为怕这群人听到蔡风的名字之后,产生畏惧之感,那只会影响士气,扰乱军心。
“嘭嘭……”几声爆响,一支旗花射向半空,连续数响,亮起一团烟雾,元浩既决心奋战到底,自然就会向城中告急求援。
蔡风似乎料不到田新球此举竟然激怒了元浩,但他却知道,在邯郸附近交战,很难讨到好处,邯郸城与重镇邺城相隔很近,为防止葛家军向南进攻邺城,邯郸兵士增至五万,这还不包括邯郸周边小镇的官兵,真正拼斗起来,吃亏的绝对是自己,甚至有可能全军覆灭。
“让兄弟们撤走,这里交给田新球好了!”蔡风向刘高峰吩咐道。
刘高峰立刻明白,一声令下,这群隶属飞龙寨和蔡风属下义军的兄弟,不再只是攻敌,而是夺马。
这群人的身手极为敏捷,而且曾经都是打劫越货的好手,这跃上马背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飞龙寨地接极北,与漠外马贼也有些联系,寨中兄弟,有许多人都曾是马贼,对付马匹的经验之丰富可不是这些官兵所能比拟的。
田新球所过之处,那些马背上的官兵如滚葫芦一般,翻落马背,他们根本连田新球一拂袖、一甩手的力量都无法抗拒。
蔡风知道田新球一定可以完成任务,也不再担心。
“蔡公子,请你不要伤害大人好吗?”元胜有些无可奈何地望了元浩一眼,有些乞怜地向蔡风求道。
蔡风有些感激地道:“不会的,我不想伤害元家任何人,否则,只怕连叶媚也不肯原谅我了。不要忘了,你们的大人是我未来的岳父,我怎敢伤害他?”
元胜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为自己刚才所做的事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至少,他这次的行为并不是背叛元家,而是为了元家的利益着想。
蔡风诚恳地拉住元胜的手,认真地道:“元兄就与我们一起去吧,将来你同样可重回元家,还有报春。”
元胜望了报春一眼,见报春面现喜色,又望了望元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只好这样了。”
叔孙怒雷没有与刘飞同行,但出洛阳城之时,孝庄帝元子攸及尔朱荣却亲自相送,这也是叔孙怒雷最怒之处。
叔孙怒雷对尔朱荣不屑至极,尔朱荣那种假惺惺的态度,让他感到呕心,他也知道,得罪了尔朱荣,对于整个叔孙家族来说绝对不会有任何好处,可是尔朱荣所做的事情的确让他寒心,就算与传说相符,太后乃魔门妖女,可两千朝臣又有何罪?那些无辜的亲属又有何罪?如此一番屠杀几乎残暴到了极点,而其结果只不过是消除所有反对他的力量以达到掌握朝政的目的,如此行为,真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可惜,此刻他已无兵权在手,否则一定不会就此放过尔朱荣。
离开洛阳,自坡头渡河,晋城已经遥遥在望。此行相随叔孙怒雷的人并不是很多,不过,叔孙怒雷却在京城召回了一部分叔孙家族的家眷,他不想再在京城留下多少与叔孙家族有关的人。
叔孙家族的家眷和随行之人,却心情不坏,虽然他们明白叔孙怒雷的心情,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叔孙怒雷与尔朱荣之间的矛盾究竟有多深。所以,他们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太大的不快,反而因皇上亲自为他们送行,而大感荣幸。更何况皇上还设宴为他们饯行,这的确是莫大的荣耀,也许叔孙怒雷对这些司空见惯,但作为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却是很幸运的事,这也是他们兴奋的理由。
与坡头相对的码头,并不是很大,黄河之水,湍急异常,水色浑浊,此时的这种季节,正是潮水上涨之际,水流之急,连船上的艄公都憋得脸色发紫,根本不敢将船渡至河心。
过了横水,河面变宽,水势略显平静,若是在横水,那更不得了,大概只有黄河帮的人才能够横行黄河而无所顾忌,连北魏的水师,对三门峡附近的水域也是望而生畏。
河面上的风浪极大,叔孙怒雷立在甲板之上,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大船在波动、震颤。
迎面拂来的风,十分清爽,这是夏天,六月。
浪涌之势极烈,似乎有一块块巨大的岩石在河床之中,阻碍着河水打着旋儿流过,一层薄薄白白的泡沫,显示着潮水正在上涨,抑或是上游正下着暴雨。
叔孙怒雷在思索着,所想的问题极多,其实,他刚开始时不怎么注意这宽阔河面上的境况,直到船身强烈震动了一下之时,才自思索中回过神来。
首先,叔孙怒雷意识到此刻是在河心,自己等人所乘之船的两边绑有四只小舟,而两岸的河堤都显得那么遥远,似乎笼罩在一层雾气之中。再次映入眼帘的,是一艘船,一艘大船,在河心晃悠着,那幅度并不是很剧烈,似乎不是抛锚,而是在他这艘船后遥遥地跟着。
“轰!”船身再震,这次更为剧烈和凶猛,叔孙怒雷听到了船舱中的惊叫和呼号,还有物什落到船板上的声音,一切都在突然之间发生。
划船、操舵、掌桨之人也横七竖八歪倒一地,叔孙怒雷也禁不住伸手扶了一下甲板上的栅栏。
“船身触到礁石了!”有人忍不住惊呼道。
“不好了,船底破了三个大洞……快!快来堵上!”船舱底部有人在大声惊叫道。
叔孙怒雷心头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目光禁不住再次扫了一下不远处的一艘大船,一艘没有任何旗帜的大船,帆升得很低,虽然速度并不快,但也没有升帆之意。
“这破洞太大,堵不了呀,怎么办……真是见鬼,河心怎会有礁石呢?”
“报告老祖宗,船舱漏水太大,根本没有办法堵截……”一名叔孙家族的弟子冲上甲板,身上湿淋淋的,显然漏洞之中的水是狂喷而进的。
“快,快扔压舱石……”船舱之中的人忙呼道。
叔孙怒雷望着那名弟子慌急的样子,忙问道:“小舟可载多少人?”
“小舟可能载得了三十人,还有五十多人,没办法载下去……”那人急道。
叔孙怒雷望了望周围那激涌的水流,这些人根本就无法游上岸,就算能上岸也会下淌数十里,而这些人哪有可能如此长时间泡在水中?一旦落水就难以幸存,除非水性特别好。
“先把不会水性的人送上小舟,立刻向别的船求救!”叔孙怒雷急急吩咐道。
那人似乎仍能够保持冷静,很快将船中不会水性的一些人召集起来,迅速分派到四只跟随大船的小舟上,这些小舟全都系在大船上,也是为了应急之需。
“老祖宗,你老也上船吧。”那人向叔孙怒雷道。
“不,先让不会水性的人上船,我还不要紧!”叔孙怒雷坚决地道。
那人一呆,急道:“老祖宗,你是我们叔孙家族的支柱,要是你老出事了,叔孙家族的损失可就大了。”
“是呀,老祖宗,你不上船,我们宁愿被水淹死也不走!”那些已上了小舟的人齐声道。
“谁说我会出事?听我的命令!”叔孙怒雷有些恼怒地叱道。
“嘿——那是哪路朋友的船,请过来帮帮忙,我们是叔孙家族的,船出了些问题,嘿——那是哪路朋友的船,请过来帮帮忙……”
“嗵嗵……”压舱石一块块扔入河中,可是全都无济于事,船身不仅在下沉,而且稍稍有些倾斜,船舱之下的人全都不再待在舱下,那里已经站不了人,所有的人全都来到甲板上,浑身湿透,神情极为焦灼。
那只遥遥跟着的大船上似乎并没有人听到这边焦灼的呼叫声,当然也就没有人出来回应,仍是那么不紧不慢地缓缓航行着。
叔孙怒雷心中涌起了一丝怒意,道:“你们准备一下,我去让他们过来!”
“老祖宗,小心些,情况似乎有些奇怪,附近竟只有一只船,与以往的情形不大一样。”一名浑身湿透的汉子提醒道。
叔孙怒雷闻听此言,转首眺望,果然如此,鼻间不由得一声冷哼,脚下一挑,一块甲板如一片秋叶般落在水面,而叔孙怒雷也成了这片秋叶的一部分。
浪涛似一只只手托着叔孙怒雷,如箭般向那艘大船飙射而去,身后拖起一串细碎的浪花。
就在叔孙怒雷离船十丈开外时,大船旁边的四条小舟也在同一时间爆出一声闷哼,小舟一晃,舟上之人几乎被甩入水中。
小舟之上的人正自惊魂未定之时,舟底竟涌出水来,显然是底部已经出现了裂缝。
“砰砰……”四只小舟再次发出闷响,裂缝扩展成大洞。
“水底有人!”终于有人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但是却已经没有机会补救,小舟开始下沉,那三十余人慌忙再次爬上大船。
甲板之上立刻形成一片慌乱。
由于蔡风的体质特异,伤势恢复极快,那么强烈的震伤,他居然能在一天之中完全恢复,就连三子和刘高峰也感到难以置信。
其实三子那天也感觉到了那强烈的震动,但却没有想到是元浩在挂月楼埋上火药,趁蔡风到元府提亲时,一举炸死这个与朝廷为敌之人,三子更没想到元浩会这样绝情。
葛荣派来游四相助,他虽然极为相信蔡风的能力,但邯郸却不同于神池堡,邯郸乃是北魏的兵家重地,不仅据军众多,最不利的却是怕蔡风感情用事,毕竟元叶媚是元浩的女儿,蔡风根本不可能全心全力去对付他们,这便使得蔡风一开始就已经落入了下风,这也是葛荣担心蔡风的理由,他极为了解蔡风,一个讲情讲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