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转过街,猛地,从半空中扑下两人,朝轿子扑去,势猛如虎。
宋小福抱着童贯窜出轿子。“呼”一声,一杖当头打来,正是巴达尔。宋小福只有一只手,抱着童贯,哪挡得住巴达尓从天而降的一杖?他只好把童贯往前一推,抽空出剑。
巴达尔那想到宋小福会把童贯挡在面前,他一杖全力而出,本是想把宋小福砸个半死,这下那收得住手?也亏他力猛无穷,竟在半空把杵杖硬生生移开,擦着童贯鼻尖而下,把地砸了个大坑。
童贯脸煞白如雪,差点晕倒。
宋小福一看救人者正是耶律燕齐和巴达尓,他孤掌难鸣,就算再捉住童贯也带不走他,翻身上墙头,哈哈一笑,朗声道:“童大人,若敢伤了他们一人,我必取尔命。”眼见四周散落有人围过来,也不理会,翻入一条小巷之中消失不见了。
宋小福在童府无功而返,只好前去开封大牢,但天子脚下不比其它,守卫森严,他亦不敢乱来,就算他敢乱来,但莫永虎等人全是知名人物,又岂乱来?他急匆匆而来,但京城之地,人生地不熟,又无权无势,想要救人何其之难?这时连连碰壁,一时间无计可施,眼见天色将黑,他本想在大牢附近找家客栈,虽一时无法救人,但能近近守护,多少让自己心安一些。可又想自己在童府一闹,童贯岂会放过他?不敢留在城里,牵了白马在郊外开元寺借宿。
晚上,宋小福辗转难眠,挑灯披衣,步出寺外。但见一轮圆月高悬,四下冰清冷洁,城里飘来阵阵欢声笑语,一支支烟花在空中争放着耀眼的色彩,夺目眩眼。宋小福心道:“原来今日己是元宵节了。”自感身世,想到父亲这刻也是孤冷冷一人,顿时热眼盈眶。
信步而行,穿树过桥,来到一块宽阔平地,心头一怔,竟是来到一处墓地。看他墓碑是上好青石,上面刻写着“林秋娟之墓”五个字。字体精瘦,他虽不懂书法,也觉这五个字让人耳目一新,极是精美。自语道:“倒也奇怪,谁立的呢?为何没有落名?”
目光转处,一条人影从山下上来,其时月光明亮,看得明白,宋小福心中一跳,闪到大树后,心道:“是他。”随手摸剑,剑却没帶在身。
那人赫然是飞天神鼠杜胜。
只见他手中提着一竹蓝子,来到墓地前,脸色柔和无比,温柔道:“吓娟,我又看你来了。”打开蓝子,从里面拿出几碟果品,摆放地上,道:“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眼中露出痴痴的神情,呆呆地注视着墓碑,似乎那墓碑是个温柔可人的情侣。他缓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摸擦着冰凉的碑石,声音深沉飘渺:“这些年来,你寂莫吗?吓娟,吓娟……”一声声呼唤情意绵绵,苍老的声音掩不住他心里的痴情,“吓娟,我这些年没来看你,你怪我吗?知道吗?他己经长大了,像你啊,真像你啊。”
宋小福本是满腔仇恨,但陡然听到杜胜那几句深情无比的呼唤,他也心中柔情万丈,那个多愁善感的陈晚霞,那个黄雅洁如痴如怨的眼神……那个挟着淡淡花香月圆夜啊,那个轻轻双手捧着碗吹去粥热的人啊……满眼满脑在闪动……
杜胜轻轻道:“吓娟,三年前,我带着他去过了林家镇,那里的桂花酒……桂花又要开了,十里飘香。吓娟,你还记得吗?二十几年前,那个桂花满镇开时,我第一次喝到了桂花酒,那是你亲手酿的啊……”他的表情如痴如醉,“吓娟,吓娟,你还在酿桂花酒吗?等我报了仇,我下去找你,喝你酿的桂花酒。好吗?你是不是等不及了?快了,很快了,我就会再见到你了。”他收回果品,再次伸手触摸冰冷的碑石,道:“吓娟,你再等我一年,快了,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你想我吗?”恋恋不舍地退开几步,缓缓转身下山了。
等宋小福恢复平常时,杜胜己经不见了。正在他自怨时,山下又上来两人,前面那人四十来岁,清瘦儒雅,后面垂手跟着一人,却是杜天成。宋小福正要开口打招呼,但见他神情肃穆,顿时忍住。
那清瘦中年人来到坟前,也如杜胜一般,很柔和地望着墓碑,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笺,轻声道:“秋娟,朕今年又填了一首词……”
宋小福心一跳,暗道:“他自称朕,难道他会是当今皇上?但他又怎会三更半夜来此祭看一个女子呢?她是谁呢,又会跟杜胜连在一起呢?”
只听那人轻轻念道:“无言哽噎,看灯记得年时节。行行指月行行说。愿月常圆,休要暂时缺。今年华市灯罗列,好灯争奈人心别。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他轻轻一声叹息,重复念道:“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你好好练练,朕要听你唱歌。”眼中泪花闪闪,二十几年前的轻歌曼舞,仿佛就在昨昔,越想越痴。突然,一张无比恐怖恶毒的脸孔出现在面前,“向太后!”眼前所有的风花雪月烟消云散,他冷汗直下,手脚颤抖…….
猛然,一声长喝,犹如电光闪过,帮他从恶梦中争扎出来。
杜天成关切道:“主子节哀,龙体要紧。”此人正是当今大宋朝皇帝宋微赵佶,杜天成见他又入幻境,忙喝醒他,心下堪忧。
赵佶又是一声叹息,把手中白笺火化了,看着白笺成灰,随风吹散而去,他再次念呤道:“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
杜天成道:“主子,夜深了,您看是不是回宫?”
赵佶道:“这些年每次都是你陪朕来的吧。”
杜天成应道:“主子每年元宵节都来。”
赵佶默然无声,半晌,才道:“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如果当初她……跟着你弟弟就好了,她就不会被太后逼得……逼得……”
杜天成垂首无言。当初杜胜从江南带回林秋娟,两人双宿双飞,美满幸福。若不是赵佶横刀夺爱,杜胜就不会伤心欲绝,更不会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卖国贼!但赵佶贵为当今皇上,他心中虽这样想过,却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赵佶又是一声轻叹,道:“也许当初真是我错了。”
杜天成仍是垂首无言,于理他觉得是赵佶横刀夺爱,但于情,他却无话可说。只从林秋娟死后,赵佶偷偷把她葬在开元寺,他每年都会陪着赵佶在元宵之夜来这里祭看她,二十几年如一日,从未间断。赵佶是真爱林秋娟的。
后宫佳丽三千,他却二十几年不忘!
赵佶轻微地摇摇头,清瘦秀雅的脸有点无奈,道:“可我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会成这样。”
朦胧的月色披在碑石上,发着冷清的光,赵佶的眼神又变得迷漓而赤热…….
“主子,夜很深了,您看……”杜天成又道。
赵佶似没听见,自顾念道:“流泉叮吟,歌软清水满塘。初闻喜静立,一曲飘心久难散。欲知此者谁,俏立秋千下,月辉黯悄退……”
杜天成不知多少次听赵佶吟诵过这一首词,每次,他都会幻想出这么一图画面:荡着秋千,玉喉轻起,歌软满天,如流泉叮吟满塘清脆,清秀纯美,纤纤玉立秋千旁,一声苏软俣语:大爷好。甜甜脆脆,那郊洁的月光都似黯然悄退……
赵佶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杜天成,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吧。”
“是。”杜天成静静道。
赵佶眼眼底痛楚越积越浓,二十几年的往事在他眼前一闪一闪而过,真的是让他刻骨铭心啊。
杜天成道:“主子,那些都别去再想了。可喜的是他己经长成人了。”
“你说,长得真像她是吗?”赵佶脸色一整。
杜天成道:“是,很像。微臣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是他!”赵佶道:“朕真想见他一面。他会不会出事了?”杜天成道:“主子放心,当时场面所有点乱,但他武功不错,微臣还听说他的轻功己得……那人真传,决不会有事的。”
赵佶默然无语,好久才道:“真是难为你弟弟了。”
杜天成浑身一颤,终于抬头朝赵佶望去,极力压制心底的激动,道:“……是他不忠……”赵佶又是默然,缓缓摇头,道:“也难为你了。”杜天成又是浑身一颤,垂首道:“微臣……”赵佶道:“朕很明白,是朕对不起你们。”杜天成慌忙道:“主子,事情己经全过去了,别想了。只要他活着好好的,开开心心,想来这也是大家的愿望。”
赵佶对着碑石喃喃道:“秋娟,你知道吗?他己经长大了,我们的孩子己经长大了,像你啊,你想他吗,想见他吗?朕也想他。”说完这几句话,他又默视着碑石,终于,他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