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仍然往日一样的热闹。好几天了。始终没有宋小福和陈晚霞的消息。陈晚霞的父母陈心和林平芳终日以泪洗脸,但他们有什么办法呢?走失两个小孩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谁会注意他们,帮助他们呢?宋天多妻死子散,连心都死了,他跪在菩萨面前,求梦觉剃度他,收他做个弟子。
梦觉发狂般的大笑,直如鬼哭!
那天,宋天多没有发现晕倒的白如堂,他是在入夜后被天龙帮弟子救回去的。经过几天的休养,白如堂渐见精神,知道宋小福和陈晚霞失踪。他吩咐帮中弟子盯着四周,不放过一点消息,但不敢轻举妄动。
平静的湖面谁能说它不暗藏凶涌呢?
杭州城依旧如昔,大门街依旧如昔。一直措手无策的天龙帮杭州分舵兄弟们今夜都兴奋了,因为他们的龙头老大来了,还见了他们。身材短小精悍,满脸胡渣,目光如炬,站立着稳稳重重顶天立地,那一代大师气度,英雄风范,除了天下第一英雄,天龙帮帮主洪飞外,又有谁有这等不凡的气质?
只听他大喝道:“白如堂!”
“是,请帮主吩咐!”白如堂朗声应道,对这位初次谋面的帮主他心中充满了畏敬。
洪飞道:“说说最近发生的事,别忘了细节。”
白如堂应了一声,一五一十的把从杜胜来后所发生的事详禀洪飞,最后道:“敌人武功太高强,属下…”洪飞道:“这不是你们的责任,你处理的还不错,你们都辛苦了。你们放心,老夫身为天龙帮帮主,小高子无故丧命,定为他讨回公道。杨任海是谁?”
白如堂道:“许多事情都是杜胜所为,杨任海从未出面,似乎不知道杜胜在杭州的恶行。但杜胜大老远来见他,这中间实在让人可疑,属下原以为他不过是富甲一方,平时做善积德,并无多加注意,这几天一查,发现他的来历一片空白,无人知晓。”
洪飞道:“老夫亦觉此人让人见疑,他真是常人就罢,不然伪善欺世,目的必然不小。杜胜现在在哪里?”白如堂道:“前天有兄弟在北上的路上发现有一老一少两人,极似杜胜师徒。他们驾着马车带着个大红木箱,行色匆忙。属下让人一直跟着,不敢打草惊蛇。”
洪飞沉思不语。
白如堂道:“那木箱贵重,似乎装着金银财宝,但属下认为董长老可能被藏在里面。”洪飞笑道:“把人藏在箱子里,他还真想得出来。不管如何,老夫现在要确切知道杜胜在那里,白如堂你让沿途帮众搔扰他们,看他们反映如何,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你传个人,老夫要到杨府附近转转。”他是老江湖,越想越是觉得杨任海不能忽视。
他亲自去了杨府。杨府静悄悄的,洪飞伏藏屋顶观察了半夜,没一点动静,只好还回分舵。
白如堂没睡,正在厅中不安地来回走着,见洪飞回来,忙上前道:“帮主,出事了。”洪飞道:“何事?”白如堂道:“帮中有三名兄弟被人暗杀了。”
“什么?”洪飞惊问。天龙帮帮众遍布各地,行侠仗义,救死扶伤,江湖中人人敬佩,虽有时脱不了江湖恩怨,但总能光明正大解决。弟子被人暗杀,这是他执掌天龙帮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事态的严重,看来不仅仅是几条人命这么简单。
白如堂道:“是在铁血门出事的,人也是他们发现的。都是伤在喉咙一剑毙命,凶手十分凶残狠毒。”洪飞道:“百妙峰铁血门?”
“是。”
洪飞双眉一展,道:“三名弟子出事地点可在林家镇?”
白如堂道:“正是在林家镇镇头的庙中,帮主如何得知?”洪飞道:“那就是了。你立刻去准备一下,老夫要赶往林家镇,你也去,叫帮中兄弟注意沿江船只,特别是通往京城的,快去…….”
洪飞雷厉风行,一赶到林家镇,就备帖上了百妙峰。
于化成虽是一方霸主,但听报天龙帮帮主来访,赶忙相迎,道:“久仰帮主大名,今日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请。”洪飞也虚礼,开门见山问道:“老洪匆忙而来,打扰于门主,听说我帮有三名弟子在林家镇出事,这倒底是如何一回事?”
于化成道:“事虽出在老夫地盘,但是目前情况还不是很清楚。”他想不到会惊动洪飞,而且来得这么快,心道:“他在雁门关,如何来得这么快?看来他早在江南,天龙帮发生了何事?”有此一想,便不敢多言。
洪飞又问道:“那林家镇最近可有可疑来人?”
于化成道:“倒没听说有江湖中人来过。”洪飞见他知道不多,便道:“那老洪告辞。”于化成脸色微微一变,道:“洪帮主且慢。铁血门一向与贵帮和平相处,事出在我门地盘,老夫决不推卸责任。但请洪帮主有话讲清楚。”
洪飞知他误会,道:“于门主千万别误会,刚才是老洪太急燥了。三名弟子的死与贵门无关,老洪没别的意思,只是来求证一下心中所想。于门主既然这么说,老洪就再问一句:于门主近期可见过杜胜?”
于化成这下惊的不小,道:“杜…胜他,他来江南了?”
洪飞道:“他确实在江南,前几日就在杭州城。也许他经过林家镇,没来拜访门主。那么,贵门可见过一老一少陌生人,可能还带着一个或二个小孩在附近江面出现?”
于化成道:“洪帮主是怀疑杜胜是凶手?老夫什么风声都没听到。”一直在旁边侍候的少年忽然道:“前两日徒儿在林家镇见到一少年…….”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于化成打住:“哼,你又下山喝花酒了?”见他脸不自在,道:“还不快说?”
这少年是于化成极钟爱的弟子,名叫王杰,这时他正暗自后悔自已多嘴,但于化成让他说,他只好道:“那天,在林家镇,徒儿见到一少年到镇上打酒,他长得帅,还不知道镇上只有买桂花酒,他,他长得……所以我还记得。”其实他没说实话,原来那天他在香花楼喝酒,林飞扬从楼下经过的时候,他身旁的两个姑娘朝林飞扬抛媚眼,弄得他一肚子气。他是偷偷下山的,若不是怕被师父知道,他还真想揍林飞扬个脸青鼻肿,******,长的帅顶屁用………
白如堂道:“是不是看起来很骄傲?”
王杰道:“对,对就是很骄傲,我一时说不上来,你这一提醒,我想起来了,就是那样子,一付很了不起的……”心底里兴灾乐祸:你去死吧,惹上天龙帮,小子,你会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白如堂道:“帮主那一定是他们。”
洪飞道:“于门主,事情己经清楚,老夫告辞。”
送走洪飞,于化成脸一沉,道:“就你多嘴。这事你怎么不早说?”王杰不敢哼声,心想,我下山去喝花酒,那么笨跟你讲吗?于化成叱骂道:“还不快去查明白。”不禁忧心:难道真是恩公所为,有天大的事用得着跟天龙帮结仇吗?
六
船离开林家镇,杜胜又喝了些酒,有些醉意,回船舱纳头便睡。夜暮时,林飞扬叫他吃饭,他摸了把脸,却没胃口,叫来宋小福很温和道:“这几天你想清楚了没有,你说了,老夫就放你回去。”
宋小福还是不说话,显然他抱定注意,既无力对抵,那就沉默相对。
杜胜道:“我知道你恨老夫,你想报仇。但你报不了仇的,咱们之间差距太大了,你一辈子也办不到。你还小,记着仇有什么用?你还要长大,还要取妻生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记着报不了的仇,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会一点快乐都没有……”他一口气说了这些,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他知道,宋小福倔强固执,像他,他也欣赏。他很真心地说这话,虽然知道不会有结果,但他依然没有放弃,也许在他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帮助宋小福就像当年有人帮助他一样。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他看见宋小福那藐视与仇恨的目光,他心中更多了一份落漠,没再说话。
抚了抚被江风吹得有些纷乱的头发,林飞扬忽然感到有点悲凉,不知什么的就想起了在杭州听到的关于白娘子的故事,也想到了杜胜对桂花酒的赞美,妻子的爱,慈母的爱,这是一种怎么感觉呢?他还没体会过,师父体会过吗?这个念头今天出现几次了,很强烈,但他又不敢开口问,只是觉得师父这次来江南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直觉告诉他,师父心中一定隐藏着秘密,是很缠绵的吧?他奇怪自己会这样想。
船又行走了两天,接近苏州地界。中午,船在一个江岸小渔村投锚吃饭。
杜胜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苏杭指的就是苏州和杭州,可惜咱们要事在身,不能逗留。”林飞扬道:“师父等咱们办完事,再回来走一走,听说苏州园林景色天下一绝。哎,师父您看,那船来的好快。”
杜胜循声望去,但见一叶轻舟顺流而下,风吹舟上两人衣服飘扬,小舟来的飞快,转眼便近跟前。杜胜脸一沉,道:“该来的还是要来。扬儿,看好宋小福。”林飞扬知是天龙帮的人追来了,道:“师父要紧吗?”杜胜没有回答他,他看清来人,这个人他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分神。
乘舟而下的人正是洪飞和白如堂。他们在百妙峰得到确切消息,就马不停蹄一路追赶下来,终于在这个小渔村发现了杜胜。小舟在杜胜对面停下,洪飞朗声道:“杜庄主,咱没在长城塞外相见,倒到了花团锦绣的江南碰面,老洪可没想到啊。”
杜胜道:“老夫闲人一个,随处不可去?洪帮主管一大帮人生计,与老夫可不能比,今日倒是有闲到江南来,这江南还真是个好地方,哈哈…”
洪飞道:“老洪是忙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杜庄主入过仕途,不会不明白这道理。”杜胜冷冷道:“老夫的心早死,今生闲云野鹤。洪帮主又何苦来烦呢?”
洪飞道:“天下多安居乐业者,老洪算什么?敢去招烦他们?杜庄主是明白人,但这次就不够明白了。许老庄主生前虽喜怒无常,但也是识大局顾大义懂得大是大非之人,老洪是久仰许老前辈。杜庄主错一步,千古恨啊!”
杜胜道:“老夫做事明不明白自己明白,还不用劳你来教。”
洪飞道:“个人恩怨真的那么重要?”
杜胜怒道:“老夫恩怨分明,只求快意江湖…”
洪飞道:“但杜庄主可知引狼入室,会成千古罪人?”杜胜脸上一片死灰,但目光却赤红如火,道:“赵佶国破家亡,老夫也不能解夺妻之恨。”洪飞道:“杜庄主有此一念,不知要连累多少天下无辜生命,你可想过?”杜胜哈哈笑道:“难道就他胡作非为?老夫千方百计避开洪帮主,但你还是找上来,既然如此,那咱们不用废话,久闻帮主仍天下第一英雄,老夫今日就来领教领教。”
洪飞急忙道:“杜庄主,有话好说。”他清楚两人一但动手,那杜胜将永不回头。但杜胜己经铁了心,扑将过去。他号称“飞天神鼠”轻动冠绝天下,虽面临生平劲敌,依然从容优雅,在江面划过一道优美弧线,轻若落叶般落在洪飞的小舟上。洪飞大赞道:“杜庄主好轻动,让洪某大开眼界了。”
杜胜并不言语,他的心情这几日本就郁闷,被洪飞前面几句话挑起他的伤心往事,更被他的话重重挫伤自尊心,他表面从容不追,其实内心早失去了一个高手应有的气度风范。他默不吭声,陡然扬起双掌,出手了,赫然便是“寒冰毒掌”。
洪飞的心一冷,干瘦的脸陡地绷紧。“杜庄主”这三个字是所以让人闻风丧胆,他的副名词正是“寒冰毒掌。”洪飞见他一照面便使出生平绝技,显然是要判个生死,他暗暗叹惜,他知道杜胜真的是不回头了……时间容不得他多想,杜胜的双掌看似缓慢其实速如奔雷,阴风朔扬,六七月的天陡然变得如寒冬腊月。洪飞久闻其大名,早有准备,却也不惊,一声爆喝,双掌平推而出,简单利落,却后发制人,赤手接下了令人闻之丧胆的掌力。杜胜脸上一片青绿,一步后退。洪飞亦后退一步,这一招双方都不遗余力,亦半斤八两。
杜胜见他果然不惧自己的毒掌,暗自吃惊,半天才吐出一句话道:“好功夫。”洪飞哈哈一笑道:“你也不不赖。”他的天雷掌名动天下,这还是第一次无功而返。他身经百战,不论对手是强是弱,从未轻敌,今天更把杜胜看做了平生劲敌。这一招下来,他己经清楚,两人之间要想分个胜负,那只有一个结束,你死我之。洪飞道:“这一战咱们其实可以避免的。”他说这句话并不是在示弱,而是因为他太清楚杜胜的一切,杜胜太不应该变成这样一个勾结外敌,穷凶极恶的人,他应该是大宋的栋梁之才。
“天雷掌与寒冰毒掌相生相克。”这是他的师父碧血山庄的创始人碧血老怪留给杜胜的话,今天他验证了,毫无虚言。刚才的一招生死对决,表面上他不吃亏,但他清楚再打下去,他决难讨到好处。他也知道洪飞看似示弱的话其实是苦口婆心,但他决不会回头,他暗自欣赞宋小福的固执那是因为他比宋小福更固执。“大路朝天,原本是各走一边的。”他不吐露任何意思回答了洪飞。
洪飞道:“老夫走的是天下大义和天理。”杜胜冷冷道:“那又何必废话?”话未落,他再次抢先出手。“寒冰毒掌”一击不中,他立即弃而不用,双手五指屈弯如钩,凌励似铁向洪飞划去。他决定仗着自己轻动上的优势在小舟上与洪飞抢攻。杜胜是半路投师的,以前他是带剑行走江湖,鲜为人知的是他五指状如鹰爪的鹰瓜功,其威力决不弱与“寒冰毒掌”,由董公正受伤可见其真正历害。
洪飞双眼陡**光,他要为董公正讨回公道。鹰爪功配合杜胜的轻功。翻跃腾扑,真如一只凶猛飞鹰在洪飞四周虎视眈眈,洪飞依然是后发制人,他既不懂水,轻功更远不如杜胜,他在小舟上只能站着不动,见招拆招,但他决不被动。他的一双手粗糙,五指短小,毫不起扬,只见他轻描淡写般扬动双手,五指凌空虚弹,竟然幻起漫天指影,如一张张大网移向杜胜。杜胜大惊失色,道:“兰花拂风点穴手。”他只记得“天雷掌与寒冰毒掌”相生相克,差点忘了天龙帮不传之秘——兰花拂风点穴手。他实在想不到洪飞这么一个粗犷的人,会使出这样精巧神妙的功夫,他现在是一只鹰,他洪飞用双手织成大网,鹰还能冲破用来捕捉他的大网吗?他再次意识到今日之战的艰辛,再也不敢冒然进攻了。
白如堂见宋小福没事,便料到杜胜还没拿到秘函。杜胜与洪飞一斗上,他就救人,一头扎进水中,游到杜胜的船底下,铁枪用劲一捅,破了船底,江水急灌进舱。
林飞扬本一直关注着杜胜,这时急道:“快,快阻止他。”那两名船夫水中功夫不错,各自拿了柄刀,跃入江中。林飞扬眼见船身进水,慌了手脚。那两名船夫在水中也没动静,直听“扑嗵”一声,宋小福翻身滚入江中不见。林飞扬大急,叫道:“师父,宋小福跑了,跳水跑了。”
杜胜被洪飞招招牵制,攻少守多,心头急燥,叫得林飞扬叫声,顿时分神。洪飞跃后一步,含笑道:“杜庄主且住手。”杜胜回头望去,只见船身积水过半,眼见就要沉没,林飞扬不知所措。杜胜大声道:“扬儿,快走,快走。”
船本就靠近岸边。杜胜一提醒,林飞扬稍定神,展开轻功跃到岸上。洪飞道:“好俊身手,好俊的人。”杜胜脸色微变,似怕洪飞多言,道:“老夫今日不奉陪了。”整个儿投入江中,潜水而去。洪飞一怔,道:“我倒忘了你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