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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我毫不迟疑踹开了房门,冲进去一看,简拾遗气息奄奄躺在榻上,发丝凌乱,面色灰白。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惊慌失措地摇着简拾遗胳膊,大有不把人摇到散架不罢休的气势,再摇一阵,简拾遗非要从榻上摔下来不可。

我几步上前,拉开她手臂,甩到一边,弯身坐到了榻沿,将简拾遗抱得躺好了,拂开他面上垂落的发丝,低声唤着:“拾遗?醒醒!”

“你、你是什么人?”被甩开的少女冲上来,要抢我怀中的人,“你要对简相做什么?你、你叫他拾遗?你好大胆……”

“大胆!”我提高音调,回视她一眼,“去叫院子里的高神医过来,发什么愣,快去!”

妙妙姑娘被我呵得愣住,眨眨眼觉得十分受委屈,大概千金小姐做惯了还不习惯被不相干的人呵斥,不过听见神医二字,再看看简拾遗的情况,还是顾全大局地跑了出去。我心想,还是个不错的丫头,至少比我那贤侄女懂事。

只听她在外头大喊:“快来人!简相晕过去了!有个泼妇要霸占简相,快来人!”

我沉吟着想,大概本宫这辈子就没有看对人的时候,尤其是女人。

不过此际房中暂时无人,我抱着简拾遗,低头瞧着他,心跳忽然就快了几拍。少女时,对他是仰望的,做了监国公主时,对他是远看的,唯有此时可以这么近地抱着他,手背拂在他脸上,这真实的触感真不是做梦。对着他紧抿的唇角,我迟疑半晌再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悄悄地低下头。

“公主,我来了!”门口脚步声响,高神医火急火燎奔了来,上气不接下气,“听说简相……呃……公主您继续……我我我立即消失……”

“咳,回来!”我放开简拾遗,起身让到一边,“赶紧给简相看病,治不好简相,你提头来见。”

高唐惆怅地望着我,“公主,我不会说出去的,您就高抬贵手不要杀人灭口了吧?”

“说出去半个字,你提头来见。治不好简相,你也提头来见。”甩下这句话,本宫从容地走出了房间。

妙妙姑娘正要偕同相府管家进屋,我在门口一拦,“神医正在替简相看病,谁也不要打扰。”

“就是她!”妙妙一手指我,忙着向管家告状,“她要霸占简相,还直呼简相之名……”

“漆雕小姐……”管家无奈之下只好用自己袖子堵住了妙妙的快嘴。

“放开她,让她说。”我对管家摆摆手。

漆雕妙妙挣脱开来,吐了吐嘴里的袖子味,接着刚才的话道:“本小姐立即马上就要嫁来相府做相国夫人了,谁也别想从本小姐手里抢走夫君!那些妄图做姬做妾做第三者的,都趁早死了这条心,不然叫我爹爹将狐狸精都抓进大理寺去!”

我牙齿酸了酸,笑睥向她,“漆雕妙妙小姐,做不做得来这相国夫人,还两说呢。你这夫君也叫得忒早了些吧?”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莫非你刻意打听了未来相国夫人的闺名?你不会也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吧?你、你要是给我扎小人儿,我家爹爹不会放过你的!”漆雕妙妙眼里闪过畏惧的光,不过很快又坚定下来,一脸毅然,“告诉你,本小姐同简相的亲事,是得了当朝大长公主允许的,你个狐狸精休想拆散我们有情人!”

我看了眼旁边急得揪肉的管家,笑谓漆雕家的小姐:“你可知道除了你漆雕妙妙,还有一人也得了当朝大长公主允许,可参与候选相国夫人?”

“是谁?”漆雕妙妙立即进入战备状态。

“襄城长公主。”我眼睛一弯,笑得云淡风轻。

“原来是她——”漆雕妙妙捏起一只拳头,眼里掠过坚毅的光芒,“小时候在御宴上我跟她打过一架,不分胜负。原来是宿敌。这回,我与她定要分出个高下!”

我在一旁微笑。相府管家以一种莫可言明的目光望着我。

就在我们各怀心事各谋盘算时,房门开了,高唐忧伤沉痛地走了出来。这副面容给人一种极大的不祥之感。我捏着汗津津的手心,等他开口。

“简相,哎……”高神医摇头。

漆雕妙妙立时噙了满眼的泪,“简相他……他不行了么……”

我横她一眼,“住嘴!”再横高唐一眼,“再说半截话没个下文,我让你名符其实做个太监!”

高神医抖了一抖,马上捋顺了舌头,“简相之病乃是宿疾,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郁症,平日里并不发作,只有当受了严重刺激才会引发,然而一旦引发,却极难根治。医书载,夫郁者,结聚而不得发越也,当升者不得升,当降者不得降,当变化者不得变化也,此为传化失常,六郁之病见矣。血气冲和,百病不生,一有怫郁,诸病生焉。”

我拧眉,“简而言之,该如何治?”

高神医踌躇思量,“说到底,郁症乃是心病引发,气血不畅郁结于心所致,若有一些喜乐之事,兴许就能气血冲和,不再气郁于胸。”

“你的意思是?”

“本神医以为,民间冲喜之说是有一定根据的,不妨给简相试一试这古老又实用的妙方。”

我沉默许久,方道:“若是没用,高唐,我非阉了你做几辈子的太监不可!”

高唐腿脚一颤,悲叹着作了一首打油诗:“古有华佗殒命,今有高唐落难。岂独红颜遭天妒,自古神医多薄命。”

冲喜冲喜,真的要冲一冲喜么?我问高唐:“简相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就病得这般严重?究竟什么激得他郁症发作?”

高唐无奈地望着我,想了想道:“大概是东鲁叛乱,前线战况激烈,战火绵延民不聊生,激得一代名相郁症发作吧。”

我想了想,前因后果都连得上,简拾遗果然不愧是父皇赏识的国之栋梁,为国为民,积劳成疾。

屋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

“简相——”漆雕妙妙快马当先奔去了房间,“神医说冲喜可治你的病诶!”

我脚下无力地跟着去了房间。漆雕妙妙坐在床沿,见简拾遗要起身,便要伸手去扶。简拾遗面上血色不足,却是无悲无喜的表情,避开了妙妙。妙妙嫁人心切,又聒噪开来:“简相,据说还有个公主想嫁你,你可一定不要答应啊!”

简拾遗身形定了一定,眼中神采恢复七分,却又黯淡下去三分,“哪个公主?”

“襄城长公主。”漆雕妙妙恨声道。

简拾遗闭上眼,眼中光彩不见,“谁说的?”

“她!”漆雕妙妙回身指向我。

高唐吩咐人熬药去了,管家跟着看药去了,我站在房门口,踌躇要不要也跟着去看个药炉什么的,就见简拾遗随着妙妙所指,睁眼向我看来。

妙妙补充一句:“她说当朝大长公主已经同意了。”

“是么。”简拾遗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这一笑,病中犹显清骨,眼里浓浓的色彩愈发深了,叫人再也看不真切了。

也不知他是在问我,还是在问妙妙,或者只是自语。

我干干一笑,“洛姜待你倒也是真心。”

“好。既然殿下如此费心。”简拾遗目光清澈,盛着薄薄的笑意,“武昭帝曾下旨,若为相,简拾遗当三娶三不娶。”

武昭帝是我父皇。听得如此话,我心中一沉,莫非,英明神武智慧绝伦被臣子们私下称为老狐狸的父皇也、也阴了小辈们一把?

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袭上心头,事到如今,我却已无退路,硬着头皮问:“哪三娶三不娶?”

简拾遗神态无喜无怒,如同在说别人的事,“三娶,可纳良、可纳贤、可纳慧。”

温良、贤淑、慧颖。宰相娶老婆要求具备这些素养倒也不过分。我在心中将几位候选人都衡量一遍,这温良贤淑慧颖三项似乎也不是太具备,不过也不能说不具备,这个界定倒是比较含糊。

我肚内思量,总感觉这三娶乃是一个混沌水,太过主观,不好辨别,那么三不娶才应该是重点。我手心捏出汗来,“三不娶是、是什么?”

漆雕妙妙也紧张地瞅着简拾遗,一双手不停绞着裙带。

“三不娶,不得娶庶,不得续寡……”简拾遗缓了口气,却停顿了没再说。

我心跳加快,却不敢催促,这种心情实在纠结得厉害。既想他快点说,又想他永远不要说。漆雕妙妙见这三不娶的前两项与自己无关,便十分迫切要听第三项,抖着手拉了拉简拾遗的袖子,咽了口口水,“第三是不得怎样?”

简拾遗顿了顿,眼望虚空,嗓音透着缥缈,“不得……尚主。”

四字出口,余音绕梁。我心中只觉闷得慌,指尖缩进袖子里,才不至于让人瞧见大长公主的惧怕和无措。不得尚主,不得尚公主。父皇果然还是为着国家考虑,宁得一贤相,也不要一个虚名驸马。

强敌被排除,漆雕妙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抹泪珠,“襄城公主,我终于打败你了!再不会有人跟我抢夫婿了!爹爹可以放心了,妙妙是嫁得出去的!”

我强自生了一个微笑,稳了稳嗓音,“不得尚主,你怎不早说,那我也就不撮合你跟姜儿了。”

简拾遗目光缓缓移到我面上,沉沉如海,压得人有几分透不过气来,“原本应早些说,断去一些念头,只是总以为会有解开这谜题的时候,也许等一等,就有答案了。谁知有些事情,似乎早就是注定的,早说晚说,都是一个结果。”

我含着笑点头,“原来这样。我知道了。我再劝劝姜儿,让她想开些。你们日子定好后,派人告诉我一声就好。”

转身走出房间时,高唐正送药过来。他神色紧张地望着我,“公主该不会被简相的宿疾给传染了吧?”

我抬头淡然看他一眼,“本宫百毒不侵,你不知道么?”

高唐急着送药,一时也顾不上我。没走几步,瞧见屋角下站着一个畏惧的身影。我随眼打量她,不由得想,她若跟漆雕妙妙相处,会怎样?

“奴婢拜见大长公主!”宰相府的侍妾如意慌张跪地,对我似乎还有心理阴影,低着头不敢看我。

“抬起头来。”我倒是很想再细细看看她。

如意畏惧地慢慢抬头,目光却始终不敢与我对视。这侍妾身段窈窕,肤色雪白,容貌出众,可她真的像洛姜么?

“你家相爷很喜欢你?”我淡淡问。

如意立即垂下目光,肩膀微颤,“奴婢只求伺候好相爷,其他不敢奢求。”

“平日都是怎么伺候你家相爷的?”虽然打听人家夫妻八卦很没品,但我就忍不住继续猥琐下去,逼问一个胆怯而纯洁的小白兔。

如意身体又颤了颤,犹豫了许久,才低声回道:“奴婢白天研磨打扇,晚间伺候相爷宽衣歇息。”

我坚持将猥琐进行到底,“怎么个伺候法,侍寝么?”

如意耳根泛红,声音再低下去,“偶尔……”

“闭嘴!”我脱口而出,吓得小白兔一阵瑟缩,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复又恢复淡然,“以后只怕你要更加辛苦,相爷大婚后,连夫人也得一起伺候了。”

“夫人?”如意惶然抬头,眼神失落万分,嘴唇咬了咬,“是襄城公主?”

“漆雕妙妙。”我漠然从她身边走过。

“大长公主!”如意跪着地,支起上身,拉住了我裙角,“可是相爷他……”

我扯回裙角,继续往前走,“那是你们家的事,本宫管不着。”

“公主请留步!”如意急喊,“相爷必不是喜欢那漆雕小姐,相爷长漆雕小姐十来岁,必不是她!”

“什么不是她?”我暂停脚步,回身,疑惑地望着她。

如意凄惶无奈又失落,“相爷曾教奴婢写过一阕词。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哪忍折,莺怜枝嫩不胜吟,留取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堂上簸钱堂下走,恁时相见已留心,何况到如今。相爷教奴婢写完,第二日奴婢再问起是否重写,相爷便心情不佳不准奴婢再提这阕词。奴婢隐隐猜测相爷是想着一个故人的,可相爷以前似乎并不认识漆雕小姐。若是为相爷冲喜,奴婢也认了,可是随便一人便嫁过来,当真能为相爷冲喜么?”

我对词不太有研究,实则是因为从前简拾遗教我读的尽是论语孟子诸子百家,这种清丽明媚又极具花间派余韵的艳曲实在不是我的强项。见如意如此坚持,我便又想了想,心中也跟着失落起来。这似乎真是一首表白心迹的暗恋词,简拾遗还有不为人所知的情史。那漆雕妙妙又该怎么处理?

脑中一团乱,我挥挥袖子,“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宫也理不清了,你家相爷心思曲折,非本宫能明白。你们自己商量,娶谁不娶谁,本宫要去静一静,理一理思路。”

先前还沉浸在不能尚主的失落中不能自拔,随后便被如意一首词给震晕了,本宫发觉自己太容易牵动七情六欲,岁数都白长了。能不能尚主,我失落个什么劲儿,该是洛姜失落才是。这首词,我又失落个什么劲儿,该是漆雕妙妙失落才是。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不太熟悉的地方,人迹较为罕至,翠竹幽幽,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我回头。

来人一身长衫,简洁素雅,干净清爽,容貌清俊,叫人过目不忘,因此十分面熟。清幽翠竹下的这般姿容,实在太赏心悦目,我看得目不转睛,方才的愁绪与混沌瞬间散去一半。

“学生见过大长公主!”他掀开衣摆,就要跪地叩拜。

我连忙上去阻止,生怕他一身洁净沾染了尘埃,“你叫什么名字?本宫怎么看着你面善呢?”

他面上露出愕然的神色,迟疑片刻,低下目光,“学生曾行刺公主殿下,殿下不记得么?”

“啊?”我呆了一呆,手按肚子,恍然记起,“是楼岚公子?看本宫这记性,约莫是仇家刺客什么的太多,一时没想起来,你不要往心里去。”

楼岚公子望在我面上,眼里色彩缤纷,急速变换,终是露出一抹愧色,“学生一直等着殿下降罪,凌迟也好腰斩也罢,都是咎由自取。殿下怎、怎忘了学生……”

我叹息一声,歉然道:“近来国事家事烦扰,脑子都混沌一片了,几个月前的事就恍如几年前发生的一般。”我再打量他片刻,安下心来,“楼公子这几月休养得还算不错,本宫也就放心了。”

楼岚哑然失笑,“学生行刺公主,罪该万死,初入相府,简相对学生逼问三天三夜。只因学生守口如瓶,简相也不好过于相逼,才欲擒故纵,让学生休养了几月。”他退后一步,终是肃然跪倒,“罪民有一事恳请公主,公主若允了,罪民死不足惜。”

想想当初这位楼岚公子宁死不屈的傲骨,如今竟愿意拜倒在本宫脚下,必是有不得已的事。我扶他起身,他却执意不肯。我软下口气,“你说。”

“请公主释放京兆府大牢的宋小姐和乌龙寺叶住持,他们是清白无辜的。”楼岚愧疚不已地抓着自己膝头,“要关就关罪民吧!”

我站了许久,心中有些微复杂,低下视线看着痛悔交加的楼公子,“难道是、是你……”

“是罪民……”楼岚浑身无力一般,低声诉说,“一年前,罪民与宋小姐相识。因宋家是大户人家,所以罪民打算考了功名再向宋家求亲。宋小姐执意要与罪民红袖添香夜读书,除夕那夜破例一同饮了酒,不想竟犯下错事。宋小姐为保全罪民名声,一直向家人隐瞒此事。乌龙寺住持叶知秋是宋小姐的表哥,二人从前虽有情,如今却是清白的,害得他们二人入狱,罪民良心难安。求公主治罪民的罪,此事与他们无关!”

故事听来比较长,我找了块石头坐下,慢慢听完了。这种三角关系真是不知谁对谁错。追根溯源,似乎还是得怪到本宫头上。若不是当年本宫的一壶酒,叶知秋与宋小怜就不会断了姻缘,不会断了姻缘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楼岚,没有后来的楼岚,就不会产生一个黑户口。

我长吁短叹了一气,“诚然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但酒这个东西真是当戒就得戒。酒后乱脱衣这种事情,本宫其实也很无奈。”

楼岚公子脸上红了一阵,又白一阵,“公主教训得是。”

“真相大白就好说了,不过拿你的清白去换叶知秋的清白,你真的愿意么?此事闹出去,将来即便你考了功名,那也是一段抹不去的黑历史,时时授人以把柄,就如同本宫这般,从此再没个好名声。”我颇为语重心长。

“若能释放宋小姐,罪民什么都愿意!”楼岚公子面色坚毅,果然有情有义。

“唔,你愿意便好。放他们可以,你却得答应本宫一件事。”我理理衣裙,从石头上起身,淡然道,“做本宫的面首吧。”

听闻“面首”二字,楼公子怔住了,少顷后,面色沉郁,眼里光线晦暗,想是纠结万分。我四下看了看,没有池塘,此情此境倒是恰好。

“本宫素来不喜用强,即便是从前强抢来的美人,也是养在府里,等他们自愿了再留在身边。”我将语气再放软一些,淡然一些,“所以,你若不愿,本宫也不勉强。宋小姐的事,本宫会跟京兆尹打声招呼,命他们好生照料。”

说完,我缓缓转身,再缓缓走了几步。

“公主!”后方声音急促,“罪民……愿意……”

我背着手,淡定地回身,“待本宫回府写道手谕,宋小姐便可回家安心养胎了。”

“谢公主!”

我弯身握着他手扶他起来,近距离再打量他眉眼,比之解忧更多了几分书生气,倒也新鲜动人。“做了本宫的面首,就不担心宋小姐斥你薄幸?就不担心世人菲薄唾弃?”

楼岚垂着眼不看我,眉头却有些舒展不开,“小怜与腹中孩子若能平安无事,楼岚何惧人言。”

“功名也可弃?”

“楼岚贱命都可弃,何况功名!”

我听得不忍心,抚了抚他的手,“公子命贵,本宫绝不亏待你,功名、富贵,你要什么,本宫都可给你。”

带着楼岚公子回到相府前厅,我往椅中一座,边喝茶边叫来管家,表明了带人的态度。管家又为难起来,“这这这……老奴须得禀明相爷……”

“本宫要一个人,他还不给么?再说,楼公子原本在公主府,是你们相爷给强行带走的,如今本宫收回来,还不成?”我将手中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语气也重了几分。

管家抹了一头汗,还是为难不已,“可如今楼公子是在相府,而且相爷是有吩咐的,楼公子身份特殊,不得离开相府半步……”

我拉着身旁站着的楼岚的手,关怀道:“他居然不准你离开半步?这几个月,你必是过得很苦闷吧?”

楼岚任由我揩油,也没有挣脱,面色平静,“还好。”

管家晾在一旁,看我们这边卿卿我我,不知是出于太亮的觉悟还是趁机逃脱的打算,转身往门口小步蹭。

“管家告诉你们相爷一声,本宫今日便要带楼公子走,从此以后,楼公子不是什么戴罪之身。作为本宫新收的面首,楼公子身份尊贵,谁也不得轻贱于他,否则便是轻贱本宫!”我继续安抚地摸着楼岚的手。

“面、面首?”管家一跤跌在门槛上。

身为相府管家,竟这么没见过世面,本宫表示十分遗憾。又喝了半杯茶,没见管家回来,却见高唐一脸无可奈何地奔了来。

“公主您要做什么到底?”如同他娘要嫁人似的无奈且无力的语气。

我无视于他,“本宫收个面首而已,莫非你有意见?”

“臣哪里敢有意见。”高唐望了旁边的楼岚一眼,再转向我,叹气,“简相刚喝下的药,又吐了出来。”

我眼皮狠狠一跳,“你这个御医怎么当的?伺候汤药都伺候不好?他哪里不适么,怎么就吐了?”

高唐长长叹口气,如同他娘又改嫁似的无奈语气道:“大概是公主要纳面首,简相太高兴了,就吐了吧。”

“那好吧,你叫他不要情绪波动太大。”我起身,执着楼岚的手往外走,“再告诉他一声,楼公子我带走了。”

高唐豁出命去,挡在了本宫前面,视死如归慷慨昂然道:“公主!你是要把臣往绝路上逼呀!”

一般情况下,高唐断不敢做出如此举动,我思虑一番,恍然,便对着高唐意味深长道:“莫非其实你也是想做本宫面首的?”

高唐凝噎:“治不好简相,公主叫我提头来见,如今看来,就是华佗再世,也是治不好简相的了。我高唐一代神医,还未娶妻便要赴了黄泉……”

我挪不动步子,顺手揪起他衣襟,“你说要冲喜,现在又说治不好,你到底怎么个意思?”

“公主手下难当差,你还是杀了我吧!”

我将他推了一把,怒道:“还不去给简相看病!本宫怎会杀了你,本宫只会阉了你!”

高唐退后几步站稳,神色悲戚,指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楼岚,对我道:“这小白脸带刀行刺你,你不追究,还要收为面首。简相为国为朝,劳碌成疾,你不闻不问,连他生死也不愿去看一眼……”

“住口!”我极为生气,“本宫的事轮得到你来教训?本宫今日带走楼公子,谁敢阻拦?”

话音方落,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厅堂外。

顿时,一片沉静。

我收了几分怒火,褪去脸上怒色,恢复风度保持气度。

“我没那么容易死,高御医严重了。”已然一身闲服长衣丝毫不乱,发髻整肃,头巾整饬,眸如渊潭,眉似墨裁,身如亭岳,面容宁静,“楼岚行刺一事尚未查明,殿下是希望他留在臣府上,还是交由大理寺或刑部羁押?”

我无法应答,久久无话。

简拾遗转头,抬手对管家示意,“楼公子带下去。”

楼岚望着我,无声胜有声。我也望他一眼,无声的静默。我松开他的手,他跟着管家离去时,还回了一下头。高唐也默默消失了。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也走了。这相府厅堂只剩我与简拾遗。

我看着这位宰相,实在容易生出错觉,此刻他站得如渊如岳,丝毫不见病态,真要怀疑高唐那番病论都是胡诌。

“简相身体怎样?高唐方才说……”

“不要紧。”他随口答了一声,走进厅来。跨门槛的时候,身形似乎有些不稳,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见他依旧谨守君臣礼站着,我道:“简相身体不适,就不必拘礼,坐着吧。”

他寻了把椅子坐下,倒也干脆。

我酝酿一番,开了口:“楼公子的事……”

“臣会尽早查明幕后指使。”简拾遗摸着桌上一只茶杯,截口道。

我再酝酿一番,迟疑着开口:“本宫自幼便谨守礼教,不曾做过出格的事,如今年纪大了也该有面……”

“殿下爱吃面条的话,臣让管家吩咐厨房一声。”简拾遗一手拿着茶杯,一手去摸茶壶,却什么也没倒出来。

我噎了噎,看他桌上壶里没水,忙从身边桌上抄起茶壶,走过去礼贤下士,拿过他手里的杯子,给注满了茶,再送到他手里。简拾遗似乎愣了愣,接过杯里的茶,才想起道了声惶恐。

我准备待他喝完茶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实则也是打算利用这个时间再酝酿一下措辞以及语速,万不能再让一句面条给堵回去。却见他手上很不稳,杯里的茶洒出了一些到膝头。那茶烫得很,我下意识便俯身拿袖子给他快速抹去水渍,不想此举很是不妥,简拾遗出手阻止,便没顾着手里的茶杯,又洒出不少。

本宫脑子不抽则已,一抽惊人,看着更多的茶洒到他衣上,一时着急,蹲到地上抡袖子给他腿上擦水。简拾遗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连忙避开。见他如此举动,本宫才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

我起身掩袖子咳嗽一声,神色自若,“面条本宫还是回府吃去,不过面首本宫还是要从相府带走的。楼岚行刺事有蹊跷,简相一直不曾查明,其中曲折一时难以明了,不如交给本宫细细审去。那楼公子一身傲骨,却甘愿为本宫男宠,他若是存着心思,本宫也可将计就计。本宫实则是为着国朝社稷着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美色套不住流氓。其幕后指使,假以时日,本宫一定会查明!”喘了口气,歇了一歇,我再认真望向他,“拾遗,是真的!”

简拾遗在我的长篇剖析中已从刚才的变故恢复正常,眉眼深沉,似乎也很认真地听取了我的美人计反间计以及将计就计,唔了一声,静静道:“何以证明殿下说的是真的?”

我肃然立掌起誓,“本宫若掺杂半句假话,便五雷轰顶!”

简拾遗身后,庭院上的天空,划过了一阵闪电,耀得天际雪白,随后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大风起兮。我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今天有雨,不、不算……”

简拾遗点了下头。

然而话音甫落,一阵惊雷炸响在了房顶,余音续接又一声惊雷。我动如脱兔奔到了简拾遗身边,抱住他胳膊,脑袋埋下,发抖,“这不算……”

轰隆又一阵雷灌入耳中。我浑身一颤,又抖了抖。一双手捂住了我耳朵。我就势往那打开的怀里滚去,鸵鸟一般将脑袋挤进去,体温刚好,适时地抚慰了我一颗受惊的心灵。

一个温润的嗓音响在头顶,“任何时候都不要随便发誓,言语有灵,天地有鉴,人心可畏。”

我在他怀里一拱一拱地点头,“那你相信我说的么?”

“你要我信,我便信。”

“那我可以带走面首么?”

沉默许久,“你要权,我给你江山。你要驸马,我给你解忧。你要面首,我给你楼岚。你要的,我尽量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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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于小时候院子里玩耍时,看到围墙上有金光闪闪的一个人或者什么东西。此书内疑团重重,到底谁才是真正维护世间万物,又是谁躲在幕后操纵着这一盘大棋,最终是否能幡然悔悟选择和他们并肩作战,反抗妖界。漫漫除妖路,何处是尽头。若要争上游,必走日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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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活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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