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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翻云覆雨凤囚凰

寝殿内的战事如火如荼,被压在下面的一方想要反攻实在太遥远,随着衣裳一件件被扯掉,凉意一点点爬上脊背,失望与绝望也一寸寸占据心底。

衣不蔽体地被摁在桌面上,腰也快要折断。见我放弃抵抗,何解忧终于不再那么暴虐,让了我喘气的时机。他压在我身上,黝黑的眼瞳盯着我,如同在看陷阱里的猎物,粗重的呼吸吹得我面上发烫。

喘息片刻,我养精蓄锐。

“怎么,认命了?”他眼里染起暧昧的颜色,手已往不该去的地方去,“不打算叫人来护驾?”

“你敢这么犯上作乱,这外面还有我叫得来的人么?”我忍着难受,尽量忘记腰部的痛楚。

他脸色陷入半冷峻状态,“被人夺走的东西,我也可以夺回来。”

“那我可以嫌弃自己的驸马么?”

他停了手,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在赌,点人死穴后,是同归于尽还是劫后重生。看不出苗头,我便再加一把火,“我会要一个睡了青楼的男人么?”

他没有怒,反而淡定地反问于我:“如果,是简拾遗呢?相府侍妾那么多,他还会是清白身?”

被人反戳死穴,我一时思维僵化。

他低下头,附在我耳边,言辞暧昧蛊惑:“简拾遗也不清白呢,你会怎样?”

太阳穴隐隐胀疼,我咬破下唇,一掌甩到他脸上,清脆如玉瓶乍裂,“你不过是想知道,他和你分量几何,我告诉你就是。洛阳花乱迷人眼,我当然喜欢你,喜欢你到任由你妄为,任由你索取,你做什么,我都不过问,也不准别人过问。原本这样就够了,就该知足了,守着我的驸马安安稳稳过日。可你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你跟从前那些人又有什么不同?”

“是么?”他二度挨我巴掌,似乎比较习惯,又回看着我,“这短暂的喜欢抵得上你对他多年的积淀么?”

“你既已知道,何必问。我爱慕渴慕仰慕了他多少年,不因得不到才这么想爱,却是不知不觉与生俱来骨子里的爱,仿佛那情愫的种子就在那里,不晓得什么时候就生根发芽,那花朵就盛开了,开得那般鲜艳夺目,我只能避开那花容,转移这跗骨不绝的依恋。”我望着脸色渐沉的何解忧,兀自笑出声,“我爱他所有,不论其他。”

准备好了遭报应挨巴掌,他的巴掌却迟迟没落下来。

“好。”他闭上眼,许久后才睁开,居然放了我起身,“昨夜我是被小白捆去了醉仙楼,他自己喝醉了,却以为我同他一样。我哪有时间睡青楼,一夜都在撤换你的嫡系御林军。这凤寰宫里,也都不再听命于你。昨夜你错饮相思引,简拾遗到来,我也知道。你却不知道,我就在这门外。”

不似我衣裳凌乱,他随手几下便整理好自己,捡起裙子甩到我身上,再拉开了门,对外面道:“取来没?”

御林军左将军走了来,托起手中一物送上,何解忧接了。

我坐在地上,感到全身冰冷。御林军,我的御林军……

何解忧合上门,走来我身边蹲下,手心一物伸到我面前。

头晕目眩,心如死灰,喉中凝固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做了什么?”

白玉蝉躺在他手指间,夜里散着幽幽的光,那上面定然还有温度。

何解忧起身对着外面,扬声道:“左将军,公主殿下问,今夜发生什么事了?”

“回驸马和殿下——”左将军熟悉的嗓音传来,一句句敲在心口,敲得我窒息,“舞阳郡叛乱,宫里有人意欲夺权,与公主发生争执后,私下召集木统领,欲来对公主逼宫。驸马识破其诡计,命吾等前去镇压,方才已将叛党同谋简拾遗与木可遇一举拿下!”

我攀着凳子爬起,迅速跑到门边,闯了出去,“你们,要反了不成——”

凤寰宫上上下下,却已是左将军部下把守。“请公主早些歇息!”

何解忧来到我身后,给我披上一件外衣,“外面天寒呢。”

我挣脱出去,几步上前抓住左将军衣襟,“本宫诛你九族!为何叛变?说!”

“臣等是为保圣上的江山,殿下,行叛乱之事的是简相……”

“你住口!”我一脚将他踹到地,怒火难平,扑过去拔他佩剑,他未防备,竟被我拔了出来。

我一剑在手,四下易主的御林军也都进入戒备状态,准备随时替他们主子护驾。我猛然转身,剑逼何解忧。

他白衣立于跟前,丝毫不惧,面容不起波澜,“公主拿剑的样子,也一样美得很,不知公主若杀人,是不是更好看呢。”

“这就是你尚主的目的?”我语声颤了一颤,手却稳当当,“你以为我没杀过人?你以为我没见过宫廷政变?你以为我没见过血流成河?”

一剑向他胸前刺去!

他不退不让,站在我剑前仿佛理所应当,又仿佛这不是一把剑,或者他以为我不会下手?新来的宫人会以为我仁慈,却不知我曾经手染多少鲜血。

夜风凛冽,剑风更甚,吹得彼此发丝凌乱。剑刃割破如雪的衣襟,刺入肌骨。剑力之下,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复杂莫名地看着我。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为了江山,我又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这个道理,难道他不懂?手上再加一分力,他脸色也渐渐苍白。

夜空里一只羽箭掼入我右肩,迫得我退步,那一剑没能完全刺入便脱离了控制,剑刃从他肌骨中抽离,带出一串血水。

“驸马——”

“殿下——”

几名御林军扶住何解忧,也来了几名宫人要为我疗伤,我一剑挥得他们散开,剑端扬起刺目的血滴,划过夜空。

方圆十步内,无人敢近前。

何解忧一手捂住伤口,血水却渗过了指缝,染红了他衣襟,另一只手却甩到一名持弓御林小卒的脸上。

各自带伤,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对望。

肩头的痛楚又算得什么,不过身上又多一道伤口而已。我倚剑拄地,随手撩开垂落的发丝,嗜血的灵魂被逼出躯体,握剑的手紧了又紧,我真的很想杀人。

兴许是浑身散发的杀意太过浓烈,周遭宫人们退了又退,仿佛第一次意识到,面热心善的公主原来是个魔鬼。

御林军护卫在何解忧身前,不给我半分再袭的机会。

强弓易折,时因势易。

我甩下手里的剑,倒拔出肩头的箭,扫视全场,“说,你们要什么?”

他们齐齐跪地。

——“请殿下还政圣上!”

我冷眼看着,“然后呢?”

——“请由长乐侯摄政,革除变法,更弦易辙!”

我喉咙里溢出一串笑,“你们何必呢,直接给我定个擅权祸国之罪,以清君侧之名诛了我,不就还政了么,长乐侯居头功,摄政不也理所应当?”

何解忧脸上血色褪了一半,步步向我走来,“强将在外,我们怎能弑主,监国公主和平还政,于大家都有好处。”

“静悄悄的政变么,本宫不感兴趣。”

“简拾遗的命,你也不感兴趣?”他走来我面前。

肩头伤口血流不止,此刻更是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有利刃直入死穴。稳住身体,我牵动嘴角笑了笑,“诛相,你就不怕强将在外?你就不怕白老将军杀入京师,来诛你?”

何解忧微微垂眸,“今夜,简相叛国。”

我还是没稳住,闭了眼。

一人将我接住。

再醒来时,依然在这寝殿,手心里还攥着一枚玉蝉。挪了挪身体,肩头刺痛异常。箭伤已经处理过,药水味直冲鼻端。身体带伤是寻常事,并不怎样难过,可是毕生心血经营的江山旁落,却是无法承受之痛。

“别动。”同样负伤的罪魁祸首拂过帷帐,端了碗药过来,“可是伤口疼?”

我抬眼见他换了身衣袍,虽然气定神闲,动作还是有些滞缓,必是那一剑让他尝到了我的厉害。我冷冷盯一眼药碗,没有喝的表示。他叹口气,缓缓坐到床边,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口,再停下来看着我。

是保住尊严不吃嗟来之食,还是委身屈尊卧薪尝胆?

也许旁人会以为我有这样进退维谷的两难选择,事实上,我夺过他手里药碗,捧着咕咚咕咚喝起来,直喝得一碗见底,再爆点脾气摔碗到地。

何解忧脚下避开了四溅的碎片,不怕死地拿着手巾来给我擦嘴,我扬手往他身上奋力一推。

他惨白着脸直退到桌边,衣襟再见血渍。我亦惨白着脸倒回床上,往肩头一抹,一手血。

侍女们进来一看,愣了刹那,忙唤太医。太医们分成两拨,取药取刀取绷带,往两处疗伤。

折腾完后,众人退散,房中再陷入沉寂。

我在床上躺平,擦去额头冷汗,望着床顶,“我要见拾遗。”

桌边半晌传来回话:“公主还政了,自然能见到。”

我闭上眼,“见不到他,看不到他完好无损,你们什么也别想。”

又沉默半晌,回话:“未罢相前,他还是宰相,完好得很。”

“我要见他!”

何解忧出了寝殿,一天未再出现。

我绝食了一天,他依然未出现。

我绝食了两天,他还是没出现。

我准备绝食第三天,他端了一碗红豆粥,踹开了殿门。

大理寺天牢。

大理寺卿漆雕白一路跌跌撞撞冲到我面前,眼圈发红,“听说殿下中了箭,可有没有事啊?”

我在宫女的扶持或者说是劫持下,顿了顿身形,忍了头晕,“无碍,漆雕大人也知道了?”

漆雕白抬袖抹眼睛,语带哽咽,“谁不知道呢,殿下受苦了,老臣愧对两位先帝,谁知道这江山就要落入……”

“大人!”我截了他的话头,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唯独不能直言心事,“简相可好?”

“啊,对了,简相……”漆雕白收了泪,盯了盯随同我来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三十名随从,“驸马吩咐过,不可苛待简相,臣一天探望一回,简相他一直都好。”

“带本宫前去。”我缓缓吐纳,调匀呼吸。

漆雕白竟迟疑了,“可那是天牢啊,殿下你从小到大都没进过那种地方……”

“难道简相之前进过那种地方?”我音调忽然拔高,吓众人一跳。

漆雕白又红了眼圈,在前边带路,到了天牢入口,他便无权再带我前行。

卿相的牢狱,与寻常罪民集体关押不同,有着分隔开的单独狱间,四面封闭,白天与黑夜无异。再关照,再独特,也是牢狱。不流通的空气透着腐败的味道,虫鼠成群横冲直撞,拦在我路前毫不回避。

随从宫女与侍卫们都是娇贵之躯,老鼠不避人,他们避老鼠,倒没人再跟上来。我独自前行,淌过鼠群,不知踩着了多少条尾巴多少条腿儿,吱吱的叫声连着扑腾声回荡在幽暗的狱中。凭借着墙上微弱的火把,踩着一地虫尸走过了甬道。

唯一的一个狱间里亮着一盏油灯,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听见动静,他手里正看的一卷书停在一边,两眼望到黑暗中来。我抬袖拭额头的汗,一起将眼里的泪拭了。

他立即起身,甩了手里的书,走到栅栏锁链的一边,衣衫整洁发丝不乱,视线由下往上看了我一遍。我站在另一边,也将他看一遍。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隔着这不长不短的时间,互相看着。

狱卒带着钥匙来开了锁,执行命令一样,口气生硬道:“半个时辰。”

锁落门开,我弯身进入狱间内,再关门落锁,狱卒守在一边。我拔下一根玉钗甩了出去,冷声道:“滚到外边去!”

犹豫了一下,狱卒捡了玉钗揣入怀里,一步步走了。

我回身,看着数日不见的简拾遗,忍了又忍,脚下却不受控制,直奔他跟前去,在他身前一步的距离上站定。他面色依旧那样平静,一手伸出,抱我入怀,气息停在我耳畔,“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在他怀里一顿蹭,“想你想的。”

他便又将我抱紧些,“他可有对你怎样?”

“他不敢。”

又抱了一阵,简拾遗将我放开,目光仔仔细细看着我,抬起手划过我脸廓。

我将他的手按住,“清瘦些,是不是好看些?”

他看着我,“不要再瘦了。”再将我揽入怀里,“我看着会心里不舒服。”

贴在他心口感受安定人心的跳动声,被他低了头亲了一下到脸上。我装作入定,垂着眼不动。他再缓缓移到唇上,看我有无回应。等的就是现在,立即追随上去胡搅蛮缠,将他抵在了桌边。

他视线忽然落在我右肩,竟有血迹氤透衣物,定是方才行为太过激烈。再掩饰也来不及,被他几下解开了衣领,扯到一边。

伤口绷带也染了血,奇怪我竟是没感觉到。

他眼里沉了下去,“何解忧?”

“我刺了他一剑,这是他部下还我的一箭。”

简拾遗继续阴沉了脸一阵,不知是否在脑补当时的画面,我想打个岔,推他坐下,再入他怀里,“他拿你威胁我,要我还政。我若不还,怕他来硬的,怕他对你不利。我若还了,怕他废新政……”

简拾遗依旧抱紧我,“若还政,新法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天下大乱,百姓亦苦。重重,做你该做的事,不要顾念儿女情长。”

我很觉委屈,“可你拿儿女情长诱惑我。”

“我相信你!”他放开我,替我整理衣衫,“记着,你是监国公主!”

我抓住他的手,认真看着他,“拾遗,江山重,你也重!有你,江山才重要;若无你,江山于我何益?”

他手心抚着我的脸,眼里笑了一笑,那一刻有动容,有喜悦,却终是劝诫:“重重,你生在皇族,你肩负社稷,要明白孰轻孰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你又如何忍心舍弃那万千黎民?放手这百年基业?”

我也笑,“人若无心,还能不能活?”

他不说话,看进我眼睛里。我将他衣角紧紧攥入手心,生怕一放开,就没有我的心了。

半个时辰走到了最后的时光,狱卒的身影已有些不耐烦。简拾遗牵着我到桌边,拿起那本破旧的书随便一翻,“京中兵力空虚,强将全在千里外,我也不知要在这里过多少个日夜,若有书看倒也不烦闷。”说着,他深意地看着我,目中含有暗示,“殿下若得空,可否替我回府,往书房里取几本我搜罗的珍本,拿给我打发时日?对了,书房墙上有幅耕织图,是前代名家真迹,早就想送给殿下,你一并取走吧。”

我竖着耳朵听,点头铭记,“还有么?”

他抬起袖子,一手掠过我额头整理散发,遮掩我后方的视线,一手在此掩饰下,蘸了杯中浅浅的水迹,于案上书了一个“诏”字,依旧目光温和,语声无波道:“那夜在大殿里看奏折,御林军左将军要了我的官服去,问问他何时能还我。”

他说一句,我点一下头。

“好了,时辰到了,这里空气不好,你不要待太久。”他握了握我手心,再松开。

狱卒开了锁,打开牢门,“请公主回宫!”

我三度将玉蝉放入他手,也松了他衣角,一步步挪到了门口。

“重重——”他唤我。

我迅速回身,定定看着他。

他站在牢狱里,哪怕四周环境污秽不堪,却分毫不减损一朝之相的气质,“多吃饭。”

出了天牢,恍如隔世。

我立身于光与暗的一线之间,竟似也是踩在了生与死的天平之间,我是衡量的筹码,可我又该如何下注?仰望苍天,天命才是操纵这一切的大手,我如筹码,命却如蜉蝣。一朝权在手,万千生死都决于我手。可这权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当它来时,你光鲜无比,当它去时,你晦暗无光。

这皇宫里,在我之前,曾有过多少的命运流转,几度成王几度败寇,风起云涌,一朝尘埃落。在我之后,又将有多少命运的轮回,流血与牺牲。

天命之神,抛给人间权柄,而后看凡人追逐,不吝生死。

纵使我看透看破,也依旧不能拒绝这场名利之争。不争,便将两手空空,一无所有,我爱的,我护的,便将沦为权柄的牺牲物。争了,也许天翻地覆,也许万劫不复。

人生,本就是一场豪赌。

“殿下,请回宫!”见我半晌没动静,侍从催促再三。

什么殿下,明明是阶下囚。我踏步,以自身作注,走向天平另一端。

公主府里都是旧人,我是回不去了,如今同驸马共居凤寰宫。朝议早就罢了,朝官直接面见驸马,奏章由驸马代为公主批阅。而这时候,小白将军应该还在赶往舞阳郡的路途上,也许不到舞阳郡,便将与叛军相遇。

我回凤寰宫时,朝官们刚退出来,与我狭路相遇。

公卿之列,少了不过十来人。据说几人托病告假,几人直接入狱。并没有大清洗,多数人还是乖乖等待着权柄交接、和平过渡,又或者他们其实早就盼着这一天。

众人垂头退到一边,我从他们中间走过去。身后窃窃私语声,并没有多少避讳。

——“公主竟是从外面回来。”

——“长乐侯宠爱公主可见一斑啊!”

——“这样下去只怕不妥呀!”

我直接回寝殿更衣。不叫宫女,不叫太医,自己解开了绷带,伤口还在渗着血丝。正要拿止血药膏,一只手伸过来,取了药膏,另一只手固定我肩头,轻轻将药膏涂抹伤口,拿棉布吸取渗出来的血水,再用绷带缠了几遍,打了结,剪刀剪断。

完成后,何解忧直起身,“热水备着,去洗个澡,去去一身牢房味。”

我把衣裳穿好,走开去倒茶喝,“这味很正,我喜欢。”

僵持片刻,他道:“今夜我在这边睡,你是要熏死我?”

我面向他,指了指自己伤口,“你不会是想跟我洞房吧?”

“驸马跟公主洞房,有什么不对?”

驸马留下这句绝响后,飘然去处理政事了。我赶走了所有侍女,关好门窗,滚回床上裹好被子,抢先把瞌睡都睡掉,以便晚上进入持久备战状态。

一边琢磨着狱里简拾遗说的那番话,一边思索如今的形势如何逆转,还没琢磨透彻竟已睡过去了。朝政动荡,无论如何也睡不踏实,浅睡了一段时光,翻了个身,扯动伤口痛醒了。眼睛将睁未睁时,准备转回去继续睡,可有个模糊的人影好似在床头,彻底吓醒了我。

睁眼一看,竟有人跪在床边,哀切望着我。我眼神好一阵聚焦,这人影才慢慢汇成。想必我此刻眼神和表情都十足呆滞,才导致她一阵惊恐,蓦然扑过来,趴到我床沿。

怯怯地喊一声:“姑姑。”

将脑子里残存的梦境清理干净,我这才彻底看清她,“姜儿?”

“姑姑你还认得我?”她惊喜交加,两手抓住被子,好似心情激动又忐忑,“驸马对外说您突染恶疾,深宫静养,无法处理政务。我、我以为姑姑遭此巨变,心智丧失,会认不得我呢。”

“老年痴呆么,那还早些年头,你暂且放心。”我挪了挪肩,以免压迫伤口,转头看了看关闭严实的门窗,“你是怎么进来的?”

洛姜回首一指,“从大门进来的,又没有落锁,门闩都没有推过去。”说罢,她以一种看老年痴呆的神情看着我。

我压了压枕头,略过此话题,“如今情势你也知道,若有什么问题,直接去求那位你举荐来的驸马比求我有力十倍。”

“姑姑!”洛姜移动膝盖,挪近几寸,巴巴望着我,“何解忧自荐驸马原来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其实我是不知道的,您相信我!虽然是由我举荐,但纯粹是因为当时他自荐。而且他在庐州做刺史时确实有贤名,廉洁清政,爱民如子,声誉很高,也不乱搞男女关系,虽然是大众偶像,却没有过一段绯闻,跟姑姑是天壤之别。当时我都觉得他做驸马实在是屈才了,他配姑姑绰绰有余……”

从前简拾遗批阅洛姜的文章,有一句话很是有见地,便是:离题万里若等闲。此刻我深有感悟。

我调整了个姿势,做深呼吸,试图接上方才的瞌睡。

褒扬了何解忧贬损了本宫以后,洛姜扯回九霄青天外的思维,意识到原本的立场乃是控诉何解忧心怀不轨,不意竟走岔了路,“姑姑你莫要误会!姜儿的心是向着您的!何解忧一介外臣,妄想离间我们百里氏,他是不会得逞的!”

眼看是睡不下去的,我叹口气,“要不是他放你通行,你今日进得来我这里么?要不是囚禁了我,你出得来公主府么?你那几个月的禁闭期满了?他得势,你继续做你的长公主,不会有丝毫损伤。”

洛姜欲说还休,再不说我便要睡去,只好一咬牙道:“可是姓何的也囚禁了简相,还不准我去探望,陵儿也不理我。我、我只有来求姑姑……”

终于点题了。我欣慰地看着她,“我准你去,你便能去了么?”

“听说姑姑刚去探望过简相,既然姑姑可以去,那姑姑替我跟何解忧说一说,让我也去一次,就一次!”

我闭目入定。

洛姜小幅度摇了摇我手臂,不太敢大摇,“姑姑,从前是姜儿错了。上次姑姑被易容,姜儿被人误导才以为姑姑是外人所扮。都是那个迦南怂恿陵儿对姑姑不敬,我也只是想让简相卸任,这样才、才可以尚主。是他们利用了我,最后又骗了我。上一次和这一次,我终于发现,以我之力,根本就保不了简相。每一次风浪,他都是站在最前面,我不想他这样,却无力助他。呜……我好没用……救不了心爱的男人……”

受不了这般凄风惨雨,我抬高音调,“哭什么哭!我百里氏的公主除了闹事就是哭,你长进不长进?”

洛姜哽咽得一抽一抽,“父皇去得早,我没人教养……”

提到我皇兄,只好稍稍熄了火,“堂堂长公主,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男人最受不得这样。”

洛姜马上抹了泪,信誓旦旦:“见了简相,我一定不哭!”

我撑着起了身,洛姜乖乖给我垫靠背,我看她这番乖巧伶俐梨花带雨,便想着皇兄去时的托孤叮嘱,心中不忍也无奈,“天牢里耗子多,你几时见过那个。”

“耗子……”洛姜又红了眼圈,不敢哭出来,“我不怕!”

我笑了笑,“为着简相,你什么都不怕?”

洛姜点头,又暗瞟我一眼,“姑姑你不会还惦记着简相吧?”

我将她看了一圈,青春年少,芙蓉如面柳如眉,虽然傻帽一些,但也不失天真烂漫。我收了视线,“把自己收拾妥当,明日去看他吧。你是长公主,命那些守卫先去清道,牢里路面狭窄不好走。天气寒冷了,你顺便送些衣物被褥过去,带些点心果物,叫狱卒供应清茶一日五次……”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越说心中越空,见洛姜眼中透着异样,只好打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以后局势怎样,谁也说不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保他平安。”

“我会的,姑姑!”

“遇事要知变通。”我斜倚着床头,眼里虚了半晌,再聚焦到她身上,“陵儿性情乖逆,必要的时候,你得用些非常手段,保他平安,懂么?”

洛姜茫然摇头,“不懂。陵儿是皇帝,还要我用非常手段……”

“哎!”我揉着头,不可再细说,“迦南最近在做什么?还跟陵儿亲近么?”

“迦南被驸马隔离得远着呢,现在到陵儿跟前走动的是驸马。有一次听他们说,姑姑不久将和平还政,那时简相就可以出天牢了,是真的么?”

“嗯。”我撤了靠枕躺回去,“还不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去天牢?”

“好的好的,姑姑你休息,我走了!”洛姜阳光明媚地撤了出去。

夜晚宫里华灯初上,晚膳在我要求下准备得极为丰盛,宫人们得知驸马被邀请赴宴,都无比欣慰,公主同驸马婚后吃的第一顿团圆饭终于姗姗来了。

在宫女们恳求下,我同意她们替我上了些淡妆。三哥曾说我不适浓妆,会坏了天然形态,只合淡抹,介于璞玉与雕饰之间,恰到好处勾勒到男人心间。今夜,我且试一回。

宫裙送上来,一件比一件通透,我捏了半晌这堆蚊帐一般薄的衣裙,摔回妆台,“给本宫拿些人穿的来!”

试了十来回,终于是穿上了一件不那么通透的粉色宫裙,往镜中一看,衣领拉得快到腰了,敞得太宽了些,露得太多了些,我给稍稍往上拉了些。

晚宴设在寝殿。我坐到饭桌边,等了又等,果然太给人面子自己就没面子。宫女们无声地看着我,神情无一不在感慨落毛凤凰不如鸡。可是吧,凤凰落架,那也得先填饱肚子。于是,本宫我拿起大碗,倒了一碗清水,捧着喝。

撑着头,一边灌水一边养神,不留神就把头搁在桌上睡过去了。非常时期解决温饱有两个方案,一是灌水,二是睡觉。

睡梦中,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到我面上,太过有质感,我醒了来。

何解忧站在桌边,一只手果然是贴在我脸上。我稍稍别过脸,他收了手,揽衣坐到身边,面色宁和,“饿了没?”

“不饿。”话出口,发现语气太冷淡,为缓解,勉强笑了一笑,语声转柔,“驸马饿了没?”

他一时没适应,愣了一下,“啊,饿了。”

贤妻附体,我提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到他碗里,神态柔和,笑容温婉,“那就多吃。”

他看了看我,再看了看红烧肉,神情一时间变得复杂又微妙,提了筷子便吃起来。看着他吃东西,恍惚又回到那日七夕街头,馄饨摊前。

“洛姜想去探望拾……探望简相……”我一边看他形容一边琢磨措辞。

“嗯。去吧。”何解忧吃得眼睛也不抬。

如此干脆,我深感意外,忙着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的菜,“我想回公主府。”

“太远了。”依旧简短干脆,回绝地不留余地。

倒也不意外。

他吃到一半,举筷子给我挑了些肉,“得空了,我陪你回去。”

我埋头吃肉,不言不语。

见我过分安静,他抬了视线,从旁看过来,“还有么?”

我放下咬到一半的肉,回看他,“一会床上说。”

“咣当”数声,旁边侍立的几名小宫女受不得如此刺激,手里的托盘落了地。“公主、驸马恕罪!”小宫女们瑟瑟跪地。

我挥挥手,“没事,你们下去吧。”

宫女们陆续逃走。何解忧还在维持那个打量我的视线,“你刚说什么?”

我厚着三尺脸皮,脉脉注视他,“夫君今夜不是要在此留宿么?”

他抖了一抖,筷子没拿住,忽而郑重瞧着我,“太逆天的事,床上也未必能解决。”

我灌下一杯酒,啪地搁下筷子,“他娘的!你要睡,老娘能让你白睡?”

何解忧嘴角一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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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的基本痛苦和烦恼就只有四个。马克思研究了“社会辩证法”,用来解决社会中人与人的冲突问题;恩格斯研究了“自然辩证法”,其目的是用来解决人与自然的冲突问题;佛陀等宗教家研究了“心灵辩证法”,用来解决人内心世界的心灵冲突问题;我这些年一直在研究“身心辩证法”,出了一系列图书(还有多本待出),其目的是用来解决人类的身心冲突问题。
  • 混沌武之极

    混沌武之极

    冰封的泪,如流星陨落,跌碎了谁的思念。古老的剑,斩断了宿怨,唤醒了谁的誓言。当杨战回到从前,当啸霄魔尊渐渐觉醒......最热血战斗,最感人柔情,天重剑锋,杨家枪法,星云脉术,看杨战傲立天穹!当啸霄魔尊降临之日,当神族再度归来,旷世之战,一触即发!本文主要在17k小说网更新,第一时间在17k小说网更新。
  • 一世伤情

    一世伤情

    传说,奈何桥边有一酒馆,以故事换酒。而酒馆也只有执念极深之人才可找到。我有酒,你有故事吗??一日,一红衣女子走进了酒馆,亦掀起了一世情仇。
  • 死神之青龙

    死神之青龙

    上官云飞穿越了,穿越到了他最喜欢的动漫死神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想要活下去只有变强(本人第一写,文笔不好,若是觉的不好看,请点×)
  • 宦妃倾城:九千岁驾到

    宦妃倾城:九千岁驾到

    浩淼漠土,盛世行宫,曰玄武行宫,传言行宫主人,残暴嗜血、专横狂狷,诸方枭雄莫不俯首称臣,他是纵横大漠的狼,目空一切,痴守大漠十八年,以锦绣铺路,以金玉做阶,雕梁画柱,建一座不世的盛世宫殿,只为等一人、囚一人。传言那人,是大夏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阉——东厂九千岁,她阴狠毒辣,自私狡诈,陷害忠良无恶不作,娈童宠妾无数,权势滔天之下,杀人放狗,指鹿为马,无人敢言半句。施醉卿:“前生我活的太清醒,却半生颠覆,为他手染罪恶,换来一场空负,这一世我,我不为情爱、不为正大光明而活,只为惬意,我手染献血,不求救赎,只愿有一人,能与我同坠地狱。”《卿国宠妃》《空间攻略:无良农女发迹史》求支持
  • 御宠大时代

    御宠大时代

    点击虚假广告,闯入时间奇点作用下异变的平行地球非洲大陆骸骨深渊的亡灵君主亚特兰蒂斯之都的咆哮龙鲸帕兰特圣山,盘踞着光明之王阿尔托圣狮神迹之城,那头满嘴胡话的先知鹦鹉,开启了未来领域暗夜森林,极冰之原,熔岩洼地.........各种神奇的地域层出不穷,各种奇特的御宠闪亮登场,一个辉煌的大时代即将开启作为穿越者的苏川,表示非常淡定“听说你们名头很大,要不要让我的御宠教你们做人?”----------------------------以宠物为主,不纯粹的宠物文,身为主人的御使,也是能够装逼滴,有兴趣的小伙伴收藏下呗
  • 自控力:别让情绪左右生命的品质

    自控力:别让情绪左右生命的品质

    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是那些善于掌控自己的人,一位名人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能够控制自己的激情、烦恼和恐惧,那他就胜过国王。”永远不要让悲观挡住了你的阳光,每一位青少年都应该学会排除负面情绪,激发潜伏在身心之内的正能量,并在不断努力中提高自身。行动起来吧,相信自己就是叱咤风云的非凡人物,就是掌控情绪的天才!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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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仙门竟是这般不以为耻,当真是脸皮厚到极致。师傅喜欢徒弟,徒弟却为魔界鬼祭哭得死去活来。好一个郎艳独绝,遗世独立的灵澈仙人。又好一个不知羞耻,仙门之辱的徒弟。不愧是仙门之境,遍地奇葩,魔为仙成仙,仙为魔堕魔;不疯不魔,不魔不仙(ps:纯属瞎七八扯,毫无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