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叛乱军市舶司的小头目,李想当然不想接触桃源后门那个院务,把危险带给他。
他只是昨晚受了不轻的伤,只是喝了太多的酒,精神太过委顿。他只是在马车上实在是无趣,只是看到小院务失神难受的样子,就干脆跳下马车走动走动。
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还坐在椅子上想姑娘的李念身旁。
不知道是小院务失神太严重,还是小头目刻意隐藏声息,李想等了一会儿发现李念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沉默片刻后笑着说道:“京都二月的阳光真不错。”
在阳光下发呆的李念,待听清楚这个熟悉却有好几年没怎么听到的声音,他嘴角微微扬起,握紧的拳头可以证明他现在多么激动。他没有想到在危险的京都,他会来找自己。他偏过头,只见满街青松、漫天清光下,一个长相英俊,身上的黑色长衫却有些破碎的年轻人正含笑看着自己。
“嗯……阳光的确是不错。”李念站了起来说道,用手挡着阳光,脸上带着微笑。
“要来点儿吗?”李想把酒袋递了过去。李念本来想拒绝,但忽然心头一动,接了过来。
两个人就这样蹲在桃源后门口,有些不知滋味地喝起了酒,在这明媚的春光之中,似乎都有无穷的心事。李想晃了晃一会儿就瘪了的酒袋,用手指拨拉了一下有些缭乱的头发,蹙起好看的眉,有些故作随意地说道:“李念,我好想你。”
原来哪有那么多只是,他只是好想他。
“这不是见面了嘛。”李念心里一暖,表情却没有变化,声音的颤动也被他压住了。他们五年来聚少离多,只是李想因为某个理想,不得不走上了流亡和隐藏的道路。
“酒的感觉怎么样?”李想收好酒袋,站起来斜倚在铁门上,对着李念问道。
“有些辣。”李念摇头说道:“并不好喝。”
“难受吗?”
“还好……只是,李想你以前可不管云川冬天多湿冷,都不让我喝酒。”
“现在你长大了。”
“前几年你说是因为我没有修行,酒越喝越多,对身体不好……”李念看着李想,困惑中还带着点激动。
李想抿嘴淡淡地看着一脸期待的李念,终于是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于是,李念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就像李想很早以前对李念承诺过的,他已经不经意间成为了一名修行者,不经意到他还一点没有察觉。
“习武时的吐纳就是凝元气化念力,练武本身则是锻体。你习武的这十几年,其实一直都在修行。”顿了顿,李想继续说:“只不过就像当年的我一样,你对于修行还有修行境界没有概念。但厚积这么多年总要有爆发的那一刻,你说是吧?”
听完李想的解释,再对照自己还在小镇时就看完的那些修行书籍里对于“凝气”、“化念”以及“锻体”的描述,李念有些感慨,自己原来已经是一名修行者了。想到自己刚才还在思考怎样开始修行,他不禁觉得可笑,于是噗嗤笑了出来。
“这么开心吗?”李想笑看着自己的弟弟。
“我可不是因为能修行才笑的。虽然可以凝气了,的确是很开心……不过,我更多的是笑自己这些天一直在想怎样修行。”李念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笑看起来会很傻,辩解道。
李想笑意更浓,虽然这几年李念长高了不少,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抬起手放到李念头上,爱腻地轻抚他的头发,“如果我告诉你,你已经完成了凝气锻体,现在正在锻体巅峰向洞虚迈步,”他停下,看着已经惊呆了的李念,有些戏谑地继续说道:“我就知道你要惊呆了。”
不要怪李念不淡定,因为无论是与李想的重逢还是他修行上的一日千里,这些幸福来的都太突然了啊。
……
……
……
几天后,南康郡五虎山。
夜渐渐深了,被起义军誉为自己精神象征的共和楼,此时依然灯火通明,起义军最核心的司部都在这里。南康郡是位于帝国东南的一个大郡,尤其是被起义军控制后,它的地域范围和地位都大大增加。
就像京都方面不再猛攻五虎山一样,起义军如今也不再想着扩张,只是固守在南康郡。如今帝国各处局势稳定,在帝国军队的压力下,起义军内部早已放弃了武力夺权的方针,尤其是在与议会阁的会晤中,双方似乎对大夏帝制跟共和的关系达成了喜人的共识。
因为人心的不可控制,起义军内部对于专职向山外尤其是京都渗透的市舶司并不如何信任,对他们获得的情报多数时候只是参考。市舶司也一直是五虎山最外围的司部。
但在年初起义军代表抱必死的决心来到京都,与议会阁共商国是的过程中,市舶司却起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这几天,在自己下属的催促下,终于决定离开京都回到五虎山的李想,收到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山里要求他留在京都,待时而动。
“头儿,山里的意思是让你继续留在这里安静地做美男子?”赵怀安眉头已经皱到了耳边。
“你回去吧。”看着这几天呆在京都小心度日已经吃不消的下属,李想决定不为难他了。
如蒙大赦的马夫,马上收拾好了行李,临走之时,问道:“头儿,你这几天去桃源经常见的那个小子是?”
正在饮酒的李想,放下酒袋,看了一眼赵怀安,“一个有趣的小院务罢了。”对于他跟李念的关系,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即使是自己最可靠的下属、伙伴。
……
阳光下,李念扛着军械架,气喘吁吁地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了下来,一面走一面在心里抱怨那位军械教授对旁听生的歧视:每次军械课结束之后,总要让他负责归还军械。
距离他来到桃源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京都所有学院都允许旁听,只要仪表穿着合礼,桃源自然也不例外。他每日里除了早晨、傍晚做好自己的院务差事,也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去学堂旁听,到了晚上就回小屋睡觉。
这些天的一切,似乎又回到小镇那种平凡而朴实的生活,但无疑京都的条件、气候要好太多。而且昨天李想带来的那个消息,让二人决定去酒馆庆祝一下兄弟的久别重逢。
李念前几天还在担忧李想这次走后他们什么时候能再相见,李想不需要走的消息,让他不得不再次感慨,幸福你来的又太突然了些。
……
京都最繁华的长安街道旁青楼林立,最大的那家天仙居大门敞开。
前朝风格的木门内部,却是近几年兴起的新剧曲风,阔大的场子里灯火通明,每处包间里却有些昏暗,天仙居就是能把矛盾的东西不矛盾地组合起来。
“这里的东家倒是一个雅人。”闻着桌上酒杯里的清色液体释放的令人薰然的酒香,与整间青楼里无处不在的姑娘体香混在一起,李念皱着眉头说道。
“本来是想去酒馆的,只是你以后有应酬总要来这里的。”李想低着头打量着面前杯里的酒水,似乎想要看出这酒比不比得上自己酒袋里的酒。
李念这个时候正在看高台上面那些衣着华丽,露出颈间大片肌肤跳舞的姑娘,十八岁的乡下少年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女人,所以看着看着,他有些害羞地转过头,默默喝起了一直觉得不怎么好喝的酒。
李想的黑色头发耷拉在面前的桌子上,可能是怕李念尴尬,有些随意地说道:“你已经长大了,也该谈婚论嫁了。长兄为父,我还要替你把关。”
“我刚成年没多久。再说也没人要跟我谈婚论嫁。”李念在椅子上坐正了身体,笑着说道。他想到了某位可爱的姑娘,他觉得她真的适合娶来做媳妇,虽然有些能闹腾,虽然她的身份太尊贵,但我就是喜欢啊。
“是喜欢吧。”“喜欢”这两个字让李念一怔,有些黯然地想着。他当然是喜欢的,人的喜恶很复杂,但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大多数时候都很简单,像徐桥这般值得喜欢的姑娘,理所当然应该去喜欢。虽然乡下少年还没跟姑娘交往过,但他确定他对她的感觉,就是喜欢。
他那张诚恳的脸,确实反应了他朴实的思考方式,但谁说穷小子想娶贵族大小姐就不朴实,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他喜欢他便想娶,这才是最朴实的道理。
不过一想到徐桥已经不见好久了,少年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但能跟这样好看、可爱、优秀的姑娘谈过天、并过肩,也真是极好的。
“你今晚有心事。”李想放下手中的酒杯,沉默了片刻,问道:“是来京的路上?”
正胡思乱想的李念摇了摇头,他想到李想所在的五虎山与南岭徐家势如水火的关系,不禁叹了口气。他害怕李想告诉自己,他与徐家大小姐的相遇,其实不是巧合。虽然他确认车队的绕行清山还有徐桥自己的出走不可能不是巧合。
便在此时一阵香风扑了过来,扑进了李想的怀中。李想长的很英俊或者说是很漂亮,虽然他的头发经常性地有些缭乱,可是那双实在太过好看的眼睛,总是能吸引到姑娘。今晚,李念便见过不少女倌用乞怜的眼神盯着他,更是出现了数次像现在这种投怀送抱的场面。
李想从来都是最优秀的,各个方面,无论什么时候。可是李念能看出李想这几年并不快乐,如果快乐的话,大概也不会如此嗜酒。
几年前,李想曾寄信给他说自己孤单,这么文艺凄凉的词语怎么会从自己这个世上第一等洒脱的哥哥的嘴里说出来?想来隐藏于五虎山阴影之下,身陷当年旧事的阴霾里,即使是他,也必然有些心力交瘁。
离开云川已经有些久了,李念在京都没有出过什么问题,他已经可以自然地面对生活的一切,但有些淡忘自己复仇者的身份了。
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懈怠,毕竟他仍习武不惰。尤其是看着李想心里最深处的那种疲惫,他觉得自己现在挺好的,毕竟他的生命不会只是为了结束那些人的生命,而且如果要用警惕和怀疑的目光来对待人生里将要遇到的一切人和事,这样的人生本身又有什么意思呢?
姑娘还在的时候跟她聊天是有意思的,与李想重逢以后跟他饮酒是有意思的,旁听是有意思的,晒太阳是有意思的……这样想着的李念,不自知地微微笑了一下。
这是背负仇恨的乡下小子简单的小幸福,虽然来的都突然了些,但幸福真的很美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