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走在走廊的脚步缓慢而平稳,想到自己来京都的目的,尤其是想到李想,他有些紧张,尽可能平静地向着人少的地方走去。他是一个沉稳冷静善于思考的年轻人,即使紧张,脸上却是没有一丝流露。
这一处走廊人很少,他平静地走了出去,却无法再平静,因为他发现走廊边上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注视着自己,李念微微皱眉,心想自己也没李想那么好看,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下意识里摸了摸脸,继续向前走着,然后发现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用奇怪的目光在欢迎他,原来在这条安静的走廊对面,有一大群人正在看着自己。
除了最前面的那位女子,这群人全部是全副武装的军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个人挡住这样大的阵势,而且还是一个穿着单衣,像乡巴佬一样的年轻人,难怪旁边的人们,都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眼光。看着那个姑娘带着淡淡微笑的面庞,李念知道这事儿是躲不过去了,自己也不可能安安静静地溜走,只好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心里只希望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太过恐怖的发展。
“好巧啊,小念子。”徐桥身上穿着一件紫色的斗篷,戴着斗篷上的紫色笠帽,帽沿压着她的长发,整个人看上去很可爱。走廊上的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约摸十六岁的姑娘,看着她眉眼可人,顾盼间自有一份令人心动的美丽,只是时不时亮起的狡黠目光中却藏着一丝骄傲的神采,这种骄傲并不使人反感,反而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侍卫能在京都携带佩剑,可想而知这个姑娘的家世有多显赫。这样显赫的家世,又是这样美丽不可方物的姑娘,实在是没有不骄傲的道理。
只是人们震惊地发现,她竟然有些俏皮地看着那个乡巴佬,跟他打起了招呼。
李念看着眼前这张漂亮可爱的脸,心神微荡,可是一想到她在遇到劫财劫色的土匪时表现的凌厉,尤其是她还是南方镇军大将军的独女的时候,他就一阵想逃。不过现在他只好强行压住这种念头,准备应付几句。
可还没等他说话,徐桥却伶俐地微笑着递过来一张卡纸,轻声说道:“上边是我的房间号,我马上还要去太医署,有什么事,不要忘了找我。没什么事,来找姐姐玩啊。”
看着徐桥说话时带着坏坏感觉的笑脸,想着从刚才知道这位贵人千金也住在休息站时候自己就决定这几天深居简出的窘迫——
“桥姐,不用了。”
鬼使神差的,李念对着徐桥的眼睛,脱口而出一个极为无礼的称呼。
这个称呼让走廊边的路人神情变得好不精彩,旁边的军官更是脸色剧变,徐桥却是笑意更浓,对于调戏这个乡下小子的兴趣完全停不下来啊。
不过周围人太多了,她摇了摇头,让身旁一名士兵递给李念一件军用棉衣,狡黠地对他眨了眨眼,没有再说什么,便在士兵们的保护中,向前方走去。
李念一手拿着棉衣,一手拿着那张卡纸,发了发呆。虽然他在小镇那种穷乡僻壤住了太长年月,却也知道这种信任是多么的珍贵。他看着军人之中时隐时现姑娘的背影,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先前紧张的太过分了,李想说的对,长大了,就该学学怎么跟姑娘相处了。他在清山与她初识时就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家世,直到刚才已经完全确定。事实上,李念并不认为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值得对方来与自己交好,以对方的身份,当时能够道谢,已经算是十分友好了。
他穿上了暖和的棉衣,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继续去找自己的饭堂。
……
一辆贵重的辇,像一个金色的巨兽般,大气沉着地行走在京都的长安街上,初冬的低温风雪天气,让平整的路面上积上了厚厚的雪层,道路司的人也没有办法把这些雪清扫的更快一些。
“华叔,你怎么也来了?”大辇主座那位衣着华贵的少女,笑望着辇外的街景,看着对面的高大将军,巧笑说道:“一个将军不在自己的部队呆着,华叔你也不怕自家的兵给你惹乱子。”少女这一笑,娇俏中与年龄并不相符的温婉之意散出,让车内的气氛顿时好了许多。
华颖看着少女,谄媚地笑着说道:“大小姐,清山那里您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我当然得来亲自向您赔罪。军队里那点事,副官在就够了,我可不管它。”
“华叔您到底是给我赔罪,还是要我向父亲求情啊?”徐桥有趣地看着他问道。
华颖苦着脸说道:“小姐在我眼皮子下面失踪了那么久,回南岭后,大哥肯定要收拾我。小姐到时候一定要帮我美言几句啊。”
“我不是好好的吗?父亲怎么会怪你,再说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知道我是个多么调皮的孩子,这次让您带我来京都,本来就麻烦您了。”少女温和笑着,看着对面华颖将军担忧的神色,知道他哪里担心他怎样,还不是担心自己,心里微叹轻声说道:“华叔,我以后可不到处乱跑了,虽然我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但那时候我真不知道华叔会焦急成这个样子……”
徐桥看着辇外无声向后掠去的雪松,看着华叔老怀安慰的神色,她在心里有些难过地想着,大概除了李念,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懂自己内心的苦涩了,就算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也是这样,他们总是不听自己的意见,总认为自己是小孩子,从来不征询一下自己的想法,便要把自己送到这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生活。
似乎感受到徐桥强笑里的苦涩,华颖的脸上闪过一丝黯淡,感受到华叔的歉意,徐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转个话题说道:“我只是不舍得离开家,家里的事还需要您多帮衬。”
华颖明白这句话潜在的意思,笑着说道:“小姐放心,南岭那我会帮大哥看的严严的。”转瞬间,他的脸色沉重起来,说道:“小姐曾经出走的事情,大将军让我们封锁了消息,清山时候那个叫李念的男娃我也交代过,他应该不会乱说……我其实也不明白,小姐您不来京都,难道俞京这些人还敢怎么的?”
徐桥笑了起来:“大夏不是蛮国,我也不是什么质子,只不过我们徐家在南方驻守的时间实在太久,京都这边的人总是不大放心。让我来京都生活,倒不见得存着什么不好的念头,大概也只是想让我们徐家的晚辈,能够自幼对帝国有更多的归属感吧。”
说完这番话,她忽然眉头微皱说道:“华叔,李念不是什么大嘴巴,不必刻意告诉他的。”
华颖知道小姐应该是担心自己威胁那小子,也不多说,只是说道:“那小子看上去老实可靠,但总觉得精明的厉害。”说罢他耸耸肩膀,身上的盔甲也随着颤了颤。
听着华叔的话,头微低的徐桥忽然抬起头来,望着对面的长辈,声音稍低但神情却很坚定:“李念是好人。”
华颖稍微一愣,然后笑了起来,说道:“当然是好人,明明知道我们是徐家的人,结果既没有仗着他帮过你而要求什么,反而躲的远远的,关键是躲也躲的很耿直,不是那种虚伪的欲拒还迎……小姐,我可是相信你看人的眼光。”
徐桥故作得意、可爱地微仰起头,看着华颖说道:“他越是抵触,我反而越是想跟他好好交往一番呢。”一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容易让人误会了,赶忙解释道:“您也调查过,他只是一个来自云川乡下、不懂修行的穷小子,谁能想到他的身手跟贺莱差不多。听说今年春天,贺莱就已经锻体上境,武道已经接近小成。实在不明白李念没有修行,却这么强。”
解释完,徐桥假装轻松地打了一个懒仗,可是看到华颖还是苦着脸,只好正色说道:“华叔,我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华颖勉强一笑,点了点头,想说你想跟那小子好好交往,就是最大的危险,但小姐已经是大姑娘了,自己又不是她的母亲,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徐桥也有些尴尬,神情稍微严肃一些,便开始说起了别的事情:“六天前那些土匪倒只是清山当地的草寇,不过那个首领,听说是五虎山某部的头目?清剿的时候,一个精锐步兵团竟然被他一个人击溃,死了三十四人。回南岭后,父亲可不会高兴。”
华颖面无异色,平静应道:“大将军在这方面应该不会为难我。”
“嗯……那个叛乱军头目算是我们镇南军的仇人,知道他死翘翘这个消息,父亲的心情确实会好不少……”徐桥眉尖微微蹙了起来,好奇问道:“但问题是,那头目真这么厉害?贺莱带着一百多人去,自己身受重伤,队伍更是死伤惨重,非得华叔您亲自动手?”
“刘持非常厉害。”华颖微闭着眼睛,回忆起那天他表现出来的境界实力,沉默片刻后说道:“比我差不了多少,贺莱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他得知小姐您要来京都,整饬当地的土匪,找机会便想抓住你来威胁大将军。所幸,土匪实在是没什么纪律,如果一发现小姐就立马向刘持禀报的话,事情就麻烦了。”说到这里,华颖的表情仍心有余悸。
徐桥严肃起来,问道:“接近武道大成?”华颖沉忖半晌后,客观回答道:“的确是通玄境巅峰……不过,可能是这几年奔波劳顿无法巩固境界,他并不如我,更比不过大哥。而且小姐请放心,刘持死的不能再死了,三年前镇南军进攻五虎山死去的四千多条命也总算是找回来了。”徐桥点了点头,看着辇外的风雪,忽然轻声问道:“李念真的是顺路经过清山?他没有修行,实力却已经接近武道小成……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早年我还在京都的时候,还没修行就把吴家外家一个锻体上境的供奉打了一顿。”华颖对于李念的身手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通过徐家在西南的势力,详细查明了这个乡下小子的履历,实在是毫无亮点跟疑点,他十分严肃地继续说道:“我现在担心的是,刘持跟京都的一些人有联系。”
对于这点徐桥并不怎么担心,“既然刘持已经死了,那就不用再追究了。我可不想因为自己再惹出什么麻烦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