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漫长的来京之旅结束,沉重的喘息声从那几只高大的驮马嘴里传出,马车上的旅客陆陆续续从车上下来。但因为一时松了劲儿,一只驮马强劲的后肢竟差点脱力,险些跌倒。
收拾好行李,背着自己素色包袱的李念,看着面前的雄城,眼神里充满了兴奋。
高抵百丈的巨大城墙上,嵌满了已经极富岁月感的青砖,笔直矗立的绘着“夏”字的国旗连绵在城墙顶上,白云缭绕其间,而两只巨雕正脱离了墙体,向着那片天空冲了过去。
真是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
这里就是国都俞京,整个大夏国的中心。俞京的中心就是皇宫,再加上军部府邸,还有传说中的议会阁,这些能够控制整个共和帝国的权力象征,全部在这座城里。
李念强抑着兴奋,在城门城防处士兵严密的搜身下,进入了城门洞。黑暗瞬时笼罩了他的双眼,熹微的火把光洒落在整个城门洞里,他有些不适应,转头向外看去。
那两只巨雕在几百丈的高空完全展开了近十丈宽的双翼,化身为蓝天白云中的一只小鸟儿,保持着绝对的平稳,向着远方飞去。它们越飞越高,终于掠过了低空浅薄白云的边缘,一头扎进了厚厚的,有若实质一般的云层之中。
有些不喜黑暗的李念并不想在十丈宽的城门洞里度过太长时间,他加快步伐,一会儿便看到了出口。
外边阳光有些烈,他通过出口的时候,跟着身边其他的人一样微眯了下双眼,看着与出口连在一起的平直大道和不远处守卫森严的城下守卫塔,微微一笑。
走出城门洞,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李念看着阳光下洋洋洒洒落在眼前的事物,面前的地面和远处的建筑,表情一僵,险些挪不动腿……这些白色的软软的寒冷的东西,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雪?他在身后行人催促下走到街上,却是越走越僵,看上去就像是北方蛮人圈养的麻木的奴隶。
从南方到北方,在马车上他感到天气越来越冷,直到刚才京都烈阳下洒落这场初冬的初雪,他被冻的直想跺脚,却又不想引起街上人群的注意。其实他想不引起人们注意也不可能,在这一片区域之中,所有人都穿着微厚的棉服,有的甚至戴着帽子和手套,只有他一个人还穿着秋初的单衣,背着一个破包袱,看上去无比可怜。
李念往微红的手上哈着气,习武多年的他整个人却已经被冻傻了,他离开小镇的时候,也是冬天,只是小镇的四季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从来都没有下过雪,他哪里能够想到,京都的冬天……竟是这样的冷!
一粒雪花飘落下来,飘到他的脸上,让他打了个哆嗦,心里在想自己来京都,会不会是犯了一个大错?这是李念人生里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决定,却是因为看到了雪,他没法感受到书里描写的对方的冰清玉洁,只是感觉到了对方的寒冷,这实在是一场悲剧……
不过稍微适应了初冬初雪时那骤然的寒冷,眯着眼睛看雪花从天上落下的李念,发现这些纷纷扬扬的冰晶倒还真的蛮漂亮,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雪,欢喜之余,竟似乎忘了自己身上衣服的单薄,也没有注意到身周那些同行的路人,投过来的同情目光。穿着件单衣,立于长街风雪之中,看上去确实可怜,不过同情归同情,京都的人估计也是见多了南方人第一次在冬天来京都时候的受冻窘迫,大家身上也没带多余的棉衣,也不会有谁会脱了自己的衣服披到李念的身上。
初冬的京都,风也越来越大,李念的脸上像被小刀刮过,顿时从眼前的雪景中清醒过来,感受到了身上的寒冷,只好缩着身体,将包袱反过来抱在怀里,勉强取些暖。因为越落越急的雪被风吹得狂舞,他只好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城门休息站,有些奇怪为什么门口那么多军人,不到里边避雪休息,而是站在风雪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最近一个月来大夏拜访的晋国官员和回访的夏国官员,马上便会踏上旅途,前往晋国。而此时刚到京都的,却是南方镇军大将军徐步的部属家眷。
李念没有见识,那些京都街上的闲人们虽然不是什么上层人物,但对京都当前的实事却道听途说了不少,几个人一边说着小声点我昨个听说了某事某事,一边不低调地就在街上议论了起来。
“刚才晋国那群人已经走了,车上载着大前年打仗的降兵?你们都没有听说过?”一名皱着眉头故作忧虑的中年人问着自己的同伴。
“什么啊?我倒是听说南边的大将军来俞京要跟东南叛乱军的将领谈招安!你看休息站门口那些人的着装,想来就是叛乱军那些逆臣贼子了。”他身后的李念听到这句话,不自禁地咬紧下嘴唇,不引人注意地向人群前方靠了靠,透过人群间的缝隙,看着休息站前边的那二十几个壮汉,李念想到了一些事情。
就在李念想东想西的过程中,一辆巨大的战车出现在了长街人群的面前,在风雪中屹立不动许久的那些军人看到这辆战车之后,神情更加肃然,待这辆战车行到了休息站门口,二十几人一齐单膝跪下,大喊:“恭迎镇南郡主!”
他们果然是镇南军,而不是起义军。一想到来京路上那个与他萍水相逢的同伴,李念下意识地顺着前边路人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座小辇置于战车出口之前,他定睛一看,似乎看到了那个姑娘正在很多人的护卫下走下了战车,进入了休息站。
……
休息站里很温暖,在街上受冻的李念终于不用忍受这未曾经历过的严寒,轻松之余疲惫却涌了上来,想着到客房泡个脚就赶紧休息。他以及其他十几个人跟着侍者,进入休息站建筑内部。待侍者分配好客房交代好一些杂事,人们按照自己的情况回客房或者吃饭做别的事,各自散开了。
一进到休息站内部,李念明显就被休息站的内部构造和建筑风格震慑住了,他知道窗上那些透明质硬小镇从来没有过的遮窗材料是传说中的玻璃,他以前只在县城见过,当时就觉得漂亮又实用,而在外部只觉得很高的这座休息站,里边实在是太大了,内部空间足有二十一层楼高,整体是环柱构造,环内每三层楼成为一个大厅。整个建筑也不知道是怎么修起来的。
他这一辈子基本上都在西南那个破败的小镇里生活,哪里见过如此的景象,就算是县城里的休息站,可也只不过是一幢十几米高的三层小楼罢了,而这在当地也算很好的了。拍掉身上的雪水,将包袱认真地系好,李念就像一个刚到京都的乡巴佬,好吧,他本来就是一个乡巴佬,有些迟疑和腼腆地走到走廊里的一名侍者面前,鼓足勇气开口,询问了一下相关的事宜以及怎样到他的客房——刚才的侍者分配好客房后,他并不能找到。
那名穿着青色长衫的侍者面容白净,十分有礼貌和耐心,将他那些繁琐的问题回答的清清楚楚。李念非常诚恳地道了谢,就顺着走廊离开了。侍者看着李念的背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南方少年很有意思,看样子是第一次来京都,第一次来俞京休息站,但却没有不好意思,而是把事情问的很清楚。
帝国共和制的几十年里,很多事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民权以及职业的神圣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肯定,民众有贵族和平民之分但开始关注自己的权利,工作有好坏有高端低端但没人会说侍者这种职业就是卑贱的。
不过跟一百年前的世界一样,战争仍旧是整个人间的主题。尽管除了晋、夏这两个大国以外,多数小国也都开始了共和化的道路,平民的境况得到了极大改善,但边境平民的生活仍旧苦不堪言。
军队对于各个国家都是最为重要的资源,于是被共和派极力批判的跪礼,在军队仍然盛行。但共和制却越发成为这个世界所有平民的希望,一个不可能出现的词汇——和平,出现在了共和派构建的共和世界里。
正如三朝元老本朝太师吴谌言所说:这是一个战乱与新旧秩序共存,王权民权、贵族利益交错的时代,矛盾、变法、新生、覆灭,将会充斥在这个时代里,整个世界是那样脆弱,处于极其不稳定的平衡中。这样关键的历史大变革时代,只希望打破平衡引来变革的那个人,不要把世界折腾的太惨。
议会阁首脑、丞相张相如深赞其言:我希望所有大夏子民都勇于成为那个变革之人,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无论仕农工商,这也包括东南的五虎山。我希望所有大夏儿女,同仇敌忾,奋勇向前。
……
每个人都能成为那个变革之人?反正李念没有这种想法。他只想做该做的,做到必须要做到的。至于历史变革之类的东西,于他何干?其实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跟历史、国家、变革这些高大上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李念只是一个小人物,此时看着客房里全部由实心楠木制成的家具,他的神情惊愕,一度感到头皮有些发麻。整个休息站建筑面积极大,房间之多,这么多的楠木,可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楠木林集中分布在北方蛮族南部的神来岭,要想得到这么多的楠木,便需要留下多少士兵的尸体。
李念想到这点,脑袋微低,眼睛却看着门口,心知京都的资源本就应该是帝国里最多的。而自己来这里,不就为了这点吗?李想总是说自己有正义感有良知是很好,但想在帝国里生存下去,完成我们的夙愿,绝不能妇人之仁……李念不再多想,放下行李,走出客房,准备找地方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