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寺桃花》)。历朝历代,诗意的人们都在寻找春天,守护春天,都在惆怅春去,伤心花落,因为心中永远有一个美好的期盼啊!
杏花漫开人不寻
绝句
王髣一双燕子语帘前,病客无聊尽日眠。开遍杏花人不到,满庭春雨绿如烟。
诗家有云,以我观物,万物皆著我之色彩,我喜物喜,我忧物忧。风光景色之变化全都仰仗诗人的心情好坏。良辰美景,春风杨柳,人见人爱,可是在心有郁结、愁苦万分的诗人看来,却是添愁惹恨,无聊至极。宋代诗人王髣的《绝句》就表达了这种奇特的感受和愁闷难遣的情绪。
纯粹以“绝句”为题,连关涉诗歌内容的标题也不拟取,可见诗人写作此诗时的散漫随意,心情不佳。诗歌又是如何来表现这种不适不快的心情的呢?
首先必须看到,诗人心绪不佳,有因有据,王髣乃王安石之次子,有心疾,婚姻不美满,故虽为相门之后,心绪时有不宁,尽以诗歌吐之。此诗第二句,即点明此种意义,自称病客,虽有轻松调侃之意,亦可看出诗人久病不愈,身心不适的健康状况。“无聊”自然是百无聊赖,做什么事情也提不起精神,提不起兴趣,只好整天躺在床上,独自睡眠,黑夜如此,白天如此,睡而不眠,心绪不宁,自我煎熬,其中况味可想而知。如此状况,如此心境,再美的风景,诗人也无心欣赏。同样,写春眠,唐代大诗人孟浩然《春晓》曰:“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孟浩然归卧山林,心满意足,他睡得沉沉,睡得甜美,睡得酣畅,远远不是王髣这种无聊无趣,昼夜难熬的感受。其次,诗人描写满庭春色,无不关涉自我情怀。一双燕子,不知从何处,也不知在可时,飞到庭院门帘前,款款低语,唧唧有声。燕子是居家人的朋友,常常飞入寻常人家,搭巢筑窝,生儿育女,其性情温婉,形体娇小,声音甜美,姿态轻盈。诗人用一个“语”字来点明它们的活泼、快乐,犹如一对情侣,相依相伴,深情款款。可是,相比而言,诗人却是孤孤单单,形影相吊。燕子的成双成对,亲昵有加,深深地刺痛了诗人的心,诗人如何有心欣赏它们的快乐和幸福呢?于是我们感觉到,这春天的庭院,阒寂悄然,黯然伤神,诗人的心深深隐藏在幽静处。庭中还有杏花,开得红火,开得浓艳,开得正是时候,对于文人雅士来说,这可是观赏吟咏的好时机啊。可是你看,诗人不到,诗人依然关门闭户,卧床不起,他哪里有心欣赏怒放的杏花呢?如果身心愉快,如果婚姻幸福,他或许会携手妻子,共赏芳香,满心欢悦。一边是如火如荼的灿烂,一边是关门闭户的孤独,花自欢喜人自愁,两不相关,各自忧乐。杏花的娇艳、灿烂,越是夺目生辉,越是反衬出诗人神情沮丧,心情暗淡。这一院杏花不属于诗人,这一院春天也不属于诗人,诗人的心早已不在春事,不在庭院。
诗人似乎还在努力地寻找什么,他睡下,透过寂静的门帘朝外一望,隐隐约约只见满庭春雨,绿茵如烟。蒙蒙小雨,萋萋绿草,濡染出一派迷蒙、缥缈的景象,如烟似雾,如梦似幻,恰与诗人困惑、迷茫的心情相吻合。春天有生机活力,春天有动人风采,可是诗人看不到这些,他只体味到空虚和迷茫,他只沉浸在孤单和寂寞之中。花开花落,燕来燕去,春雨如烟,草色如茵,这些自然美景,全都与他无关,他甚至移恨于物,莫名恼怒,为什么燕子这样幸福?为什么杏花这样灿烂?为什么春草这样茂盛?这不分明是在讥讽我吗?
读王髣这首《绝句》,我们将风景与诗心隔离,会读到一个生机勃勃、明媚动人的春天,置身诗人处境,我们则会读到一个流泪伤神、百无聊赖的心灵。有诗家如此评价该诗“春意浓烈,人心疏懒”,笔者倒想补充一句,乐景反衬哀情,更见诗心黯淡。一幅幽静的春色图,一颗憔悴的流血心。
艳艳牵心几十秋
展江亭海棠四首(其二)
韩维昔年曾到蜀江头,艳艳牵心几十秋。今日栏边见颜色,梦魂不复过西州。
诗歌是一种精致唯美的艺术,要描写美好的事物,抒发美好的感情,要营造美好的意境,要暗示迷人的前景。宋代诗人韩维的诗歌《展江亭海棠四首》(其二)就是这样一首唯美佳作。
题目含亭带花,美不胜收,意味深长。展江亭,在今河南许昌市小西湖内,为作者任许州(今许昌)太守时所建。蔡绦《西清诗话》云:“许昌西湖展江亭成,宋元宪留题,有‘凿开鱼鸟忘情地,展尽江湖极目天’之句。”亭名即取诸诗意,可见此处是观花赏鱼,纵目天地的好去处。“海棠”则高大繁茂,花色斑斓,人见人爱,赏心悦目。诗题明示展江亭赏花,暗示诗人的爱恋之情。
诗歌先写诗人几十年前的海棠情结。据《广群芳谱》记载:“海棠盛于蜀,而秦中次之。”韩维少时曾随父入蜀,对海棠一见倾心,几十年来朝思暮想,魂牵梦萦,丝毫不曾淡忘。诗人记得,当年来到蜀江边上,欣赏艳艳海棠,流连忘返,沉醉不醒。“艳艳”状花色美丽浓艳,魅力四射,几令诗人心神摇荡,情不自禁。“牵心”自是朝夕牵挂,刻骨铭心。“几十秋”则夸大其词,极言对蜀中海棠的思念之情,迷恋之意。历时久远,永不忘却,深情款款,令人动容。试想想,对一种花,过目不忘,心向神往,几十年来不曾忘却,情意有多深重,何故?此花非彼花也,与花相关的故事怎样?美艳海棠是不是又隐喻诗人心目中的一位青年女子?诗人和女子之间又有过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相恋?后来这位女子又到哪儿去了?她与诗人为何不能走到一起?。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由花及人,惹人联想。我们推测,也相信,一朵美丽的海棠背后站着一位绝色的女子,一段跨越时空思念的背后一定是一颗残破的心灵。
诗歌后两句侧重写今日的海棠情结。宋孝宗熙宁年间,诗人出任许州,建展江亭时,已经年过半百,但痴情依旧,特意在亭子旁边栽种海棠,以期朝夕相伴,了却几十年来的相思之债,此即诗中所言之意。又据《石林诗话》记载:“韩持国(诗人字持国)虽刚果特立,风节凛然,而情致风流,绝出时辈。许昌崔象之侍郎旧第,今为杜君章所有。厅后小亭仅丈余,有海棠两株,持国每花开,辄载酒日饮其下,竟谢而去,岁以为常。”
今日之诗人,爱花成痴,几近迷狂。诗人放言,今日亭栏边上又见你娇美艳丽的容颜,思念的梦魂不必再夜夜飞往遥远的西州。了却心愿之喜悦替代了魂飞梦驰的辛苦,朝夕相伴的幸福代替了人花两地的分离,诗人对海棠的迷恋、挚爱,无异于钟爱一名绝色女子。此情何痴,此爱何炽!风雅如此,浪漫如此,常情常理度之,或许离奇荒唐,不可思议,但从诗心情意来体会,则足见诗人的真爱性情。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很多事情都可以淡忘,功名富贵,金钱权势,荣辱得失,是非纷争,等等。但是,唯有一样东西不能忘记,那就是展江亭的海棠花,蜀江头的海棠花,经风沐雨,灿烂绽放,开在岁月的风雨中,开在诗人的眼前,开在诗人的心中,也开在读者心里。心中栽种一株海棠,人生风雨几十秋,一定是花开亮丽,心花怒放。韩维爱海棠不专注于她的形态,不胶着于她的凋谢,只记得她的芳华美丽,只记得她的迷人魂魄。
同是迷恋海棠,宋代大诗人苏轼亦有《海棠》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大词人李清照词《如梦令》云:“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三个人的作品,三种爱的方式,苏轼是高烧银烛,怜花睡去;李清照是担惊受怕,关心询问;韩维是建亭栽花,了却相思。一样的迷恋痴狂,不一样的风雅浪漫,三诗对读,妙趣无穷,花美情美,美不胜收。
池塘春草坐听蛙
暮春
曹豳门外无人问落花,绿茵冉冉遍天涯。林莺啼到无声处,青草池塘独听蛙。
诗人笔下,从来没有纯粹自然、完全客观的风景描写,每一片风景都是心灵的折射,每一次风景的变化都是情感的变迁。读宋代诗人曹豳的诗歌《暮春》,笔者就有这种感觉,表面看来,诗人似乎是在摹绘暮春时节的风光景物,有声有色,有姿有态;实际上,字里行间,风景变换,均蕴含诗人的独特感受和情思。四句诗描绘了四幅典型的暮春图景,使人产生如临其境、感同身受的体会。
落花是暮春的写照。春归大地,百花凋谢,飘飘洒洒,随风消逝,多愁善感的文人对此很无奈,很伤心。他们眼中、心中所见不仅仅是落花成泥,香消玉殒,更是青春韶华的流逝,美好生命的凋谢,爱情理想的破灭。举凡一切美好的东西,充满希望的东西都会在风吹花落的一瞬间浮现在文人的脑海里,他们为与自己无关的花朵凋谢而伤心,他们为素不相识的生命殒灭而叹惜,他们为纯洁美好的爱情不再而惆怅,他们为雄心大志沦空而愤慨。诗人曹豳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口口声声说自家门外,无人过问花落凄凉,其实自己时刻关注,时刻过问,为花开而高兴,为花落而叹惋,为人之如花似玉而欢喜,为人之人老珠黄而落泪。一个“问落花”折射诗人怜香惜玉、多愁善感的心理。诗人叹惋的原因很复杂,但是不管哪一种缘由,这个飘零凋谢的意象,这个异乎常人的细节,均能唤起读者的联想和感慨。
花色暗淡无光,花香随风消散,令人伤感,令人惆怅。但是,天涯海角,绿意葱茏,生机勃勃,无疑又令人兴奋,令人欢喜。大自然就是这样神奇,每一朵花开后面都有凋谢的凄凉,每一株枯树上面都有新绿的欣喜。诗人放眼山川,极目天涯,绿茵冉冉,绿意勃发,何等壮阔,何等旺盛!
“冉冉”状写绿茵慢慢扩展,渐次推进的情状,与时变化,生机无限,于宏阔中写细微,于细微处见精神。“遍”字则凸显绿意扩展,染遍山川平原。乡村城市,田野道路,沟谷流溪,无一不是绿草萋萋,无一不是绿树苍翠。醉人的绿啊,铺满大地,铺向天边,犹如一片汪洋浩瀚的大海,绿浪翻滚,气势磅礴。
白居易写草“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极尽目力,穷尽绿草,充满浓浓春意,充满无限生机。王维写相思“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江南江北皆是绿意春色,天下地上皆是朋友相思,有生机,有情意。曹诗人这儿极言暮春之绿,绿之广阔无边,绿之生机无穷,绿之活力无限,绿之变化无尽,足见诗人的兴奋、喜悦之情。
春色让人大饱眼福,春声让人大过耳瘾。你听,枝繁叶茂的树林之间,黄莺在婉转地歌唱,它歌唱生活,它歌唱每一朵花开,它歌唱每一株绿树,它歌唱每一条小溪,它歌唱每一片原野。随着时间的流逝,春天渐渐消逝,黄莺这位森林的歌手,停止了歌唱。但是,它的歌声却久久萦绕在诗人耳畔,回荡在暮春的天地之间,诗人不会忘记它,读者不会忘记它,每一个热爱春天的,热爱歌声的人都不会忘记它。再见,黄莺!再见,动人的歌声!
先别忙着伤感,先别忙着失落,再听听,再看看,长满春草的池塘边,很多青蛙,叫得可欢畅了,哇哇鸣叫,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场面非常火爆热闹。辛弃疾词云“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听到了丰收的喜悦。毛泽东诗云“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乱鸣”,叫出了一胸雄心霸气。那么,在曹诗人的池塘鸣蛙中,你又听出了什么意味呢?诗人独自欣赏,沉醉其中,不嫌青蛙外形的丑陋,不嫌青蛙鸣叫的大声,相反,每一只青蛙都在呐喊,大鸣大放,热情高涨,干劲十足,这不就是一曲欢畅的“送春曲”吗?诗人听到了活力,听出了欢悦,诗人的心早已融汇到这片暮春的声音之中,不为别的,就为春天,就为最后的春天,放声歌唱吧!
变化的暮春,给诗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也搅动了诗人的心灵,这里有花开花落的伤感,也有绿遍天涯的惊喜,有黄莺欢唱的快乐,也有独听蛙鸣的孤寂,有留春不住的惋惜,更有春色变化的欢喜、春声悦耳的满足。对于一个诗人来讲,能够走进春天,体察到自然律动的声韵,进而把这种体察的快乐和幸福通过诗歌的形式,与读者分享,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更快乐的呢?
荒村野雨胜牡丹
题画
李唐云里烟村雨里滩,看之容易作之难。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
有宋一朝,书画繁荣,画坛流派,各呈异彩,其中尤以文人画与时人画影响为大。文人画主张涂抹自然,写意山水,挥洒性灵,彰显旨趣;时人画多是浓墨重彩,精雕细绘,迎合大众,旨趣低俗。两种画风此消彼长,纷争不休。画家李唐属于前者,是南北宋间著名画家,经徽宗朝补入画院,靖康乱离后,流落临安,生活困窘,以卖画为生,但画风古雅,趣味幽远,不合流俗,无人赏识。后来有位太监认出他的画,奏告朝廷,荐为画院待诏(见《宋诗纪事》引明郁逢庆《书画题跋记》),落魄期间创作的《题画》诗颇能表现他的审美情趣、艺术主张以及画坛流派纷争的情况。
诗的题画、内容并不匹配画意,而是现身说法,坦率议论,满腹牢骚,无限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