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猜得不错,皇上他果然不在宫里了。”华丽的鎏金飞鸾镜台前,一位中年宫女俯身对端坐着的女子如是言。
那坐着女子螓首微抬,一张华美精致的脸庞便从镜中映出。
“呵……那我是不是也该去迎接她?”
“咯噔”一声随着女子的话音落而响起,她硬生生地折断了手里的发簪。
皇贵妃恒氏,在叶皇后离宫十一年里代掌凤印,俨然副后的地位无人可动摇,膝下三皇子亦是朝中拥立太子呼声最高的一位,她所缺的,仅仅是一个皇后的名分。可辛苦经营十一年,到头来似乎终究要一场空。
“就说我病了。”恒姮站起来,扬手拆下发髻上金灿灿的凤簪,一头青丝顺滑而下落在肩头,她回眸对身边的宫女道,“传旨六宫,皇后性情淡薄,不喜欢铺张奢华的场面,叫大家不必去迎接,但凡皇后要见众姊妹,会有懿旨,皇后回宫这些日子不许去打扰凤驾。”
“是……”
“还有,叫三皇子来见本宫。”恒姮这样说着,又要宫女脱下了她才穿上的华服,便是笃定不去迎接了。
这一边,当皇后的仪仗进入宫廷,却只见稀稀落落几个人相迎,瘦削的陆贵妃已没了当年的风采,只是瞧见叶乘鹤的第一眼,眸子里绽放了光芒。天知道这十一年她如何在恒姮的欺压下度过,如今盼得皇后归来,宛如救命稻草一般。
可这一切不是乘鹤想要的,也绝不是她所期盼的。
十一年光景,物是人非岂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当年那位因形似容雨卉而得宠的安昭仪早已驾鹤西去,至今人们仍不敢提她的死状,而本聪明伶俐甚得圣心的四皇子瑞昊更是因亲眼看到母亲去世而痴痴呆呆至今,由皇贵妃抱养在宫里不常见人。
至于其他妃嫔,乘鹤只在路上听长琴絮叨过,但人太多又生疏,她终究记不得几个,此刻瞧不见,在她而言反是大好的事情。
等候乘鹤更衣的功夫,陆贵妃时不时往外看,满头发已染了白霜的赵嬷嬷瞧见了,不免问:“娘娘这是在等谁么?”
陆氏讪笑:“旁的人不来,我也知道她们是怕了那一个,可是怎么也不见皇上来呢?”
赵嬷嬷道:“皇上素来以朝务为重,这会子一定是被什么事牵绊了,皇上巴巴地天南地北找回娘娘来,怎么能和人家一样呢!”
陆氏连声道:“是啊是啊,那一位气的不还是这个么,什么叫六宫莫去迎接娘娘,不要打搅娘娘,这叫什么话。娘娘不见我们自有她的道理,我们这些做妃嫔的,岂能这样无礼呢? ”说着问身边的宫女,“快去问问,大皇子怎么还不来。”
“母妃不必去找瑞祥来了,母后说她累了今儿本就不想见人。”长琴从里头出来,这一回宫,穿上华丽的衣衫,她那大公主长女的姿态便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不过母后托母妃办一件事,我们从金陵带回来给弟弟妹妹们的礼物,还麻烦您一一分派了去。”长琴如是说着,面上的傲气却分明写明了,她也不曾将陆贵妃放在眼里。
“这是小事,本宫知道了。”陆贵妃很客气,也不计较长琴的倨傲,又略略说了几句,便走了。
长琴要去找乘鹤,却被赵嬷嬷拉住道:“小祖宗,好些日子见不着,怎么瘦了那么多?金陵那里的东西吃不惯么?你想吃什么,嬷嬷给你去做。”
长琴心里有事不能说,只是淡淡一笑,“我好着呢,就是路上累了,不如嬷嬷做些母后从前爱吃的东西,你们也有十一年没见了。不过嬷嬷你老了,别太累了,往后我不在宫里,再没有您陪在母后身边,那可怎么好。”
赵嬷嬷还以为是好事,笑道:“是不是公主和钟大公子的喜事近了?”
长琴却冷笑:“只怕是成不了了。”
正说着,外头太监高声通报,正是皇帝驾到。长琴不敢无礼,带着一众人到门口迎接,这小半年没见到父亲,回来却是为了和亲一事,长琴顿感委屈,一边给父亲行礼,一边眼泪便滑落,只道:“父皇既不要女儿了,何不把女儿从金陵直接送走,又把我找回来做什么?”
类似的撒娇本是长琴在父亲面前屡试不爽的事,可今日允澄却没有娇惯女儿,竟正着脸色说:“这是你该对父皇说的话?是你该有的姐姐模样?朕让你去金陵是做什么?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在凌云书院做的那些事谁也不晓得?”
长琴委屈极了,才刚见面就被训话,而且父亲明知自己在说什么,却避重就轻不提那件事,分明就是不愿意给自己一个说法,她鼓起腮帮子不服气地看着父亲,愣了半晌竟道:“难怪母后要离开了,父皇你太无情了。”
众人皆惊,见皇帝扬手作势要打,李真忙拦住了,劝道:“公主小孩子脾气,万岁爷千万别动气,闹了起来,到底是在娘娘宫里,叫其他主子怎么想呢?”
长琴竟益发娇纵了,冷笑道:“李公公你何必替我求情,在父皇心里我早就可有可无了,不是吗?”
“长琴!”忽而乘鹤的声音响起,她的出现到底打破了僵滞的气氛。
众人看去,却也是目瞪口呆,十一年的岁月仿佛没有在这个女人身上留下痕迹,她依旧美丽动人,而那繁重的发髻首饰和华丽的凤袍在她身上,比当年更能体现出了一个皇后该有的威仪。
允澄眼中还是刚才那个步入銮轿瘦弱平常的叶乘鹤,这一刻竟完全颠覆。
“叶乘鹤,你好狠的心啊。”一路回来,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可坐在边上那个倔强的女人,却是一言不发直达皇宫,而这一路,允澄还找不到任何借口发作,因为先开口,他已经输了。
“母后,父皇他……”长琴颠颠地跑来乘鹤身边企图撒娇,乘鹤却正色道,“快向父皇赔不是,不然母后也要不高兴了,方才的话母后可都听见了。”
可是长琴的心性儿太高,她心里积压着那么多的事,却在这样的时候得不到父母的宠爱,如是怎肯低头,竟也不理会乘鹤的劝说,哭道:“你们原来都是一样的,那又何苦叫我回来,还不打发了我去才好的。”
说完也不顾什么礼仪规矩,竟撇下父母便跑了,慌得一干太监宫女不知所措。
“嬷嬷,你去跟着吧,别叫她做傻事。”乘鹤叹一声,转而才向允澄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允澄方才只顾看着华服下明丽不凡的妻子,竟没理会他们母女说了什么,只道:“平身。”再无言语。
乘鹤淡淡一笑,“皇上进屋坐吧。”
允澄“嗯”了一声,一言不发地往内殿而去,那李真跟上来,规规矩矩地给乘鹤磕了三个头,含泪道:“到底将娘娘盼回来了。”
被人真诚地惦记着,乘鹤倍感窝心,忙让宫女搀扶起他,颔首道:“这些年公公可好?”
“老奴很好,只是皇上他……”李真不敢多说,只道,“娘娘啊,这十一年皇上着实不容易啊。”
乘鹤心里一阵发酸,只是点了点头,亦一言不发地跟随允澄而去。不久宁伊带着宫女们出来,对李真道,“奴婢和公公到在外头等吧。”
李真自然明白她的用意,便支开所有人,好叫帝后二人单独说话。
这边厢允澄正负手立在窗前,身后是乘鹤细心地斟茶,夫妻俩相隔十一年重新站在一个屋檐下,却没有一个人想开口说什么。
“皇上请用茶,这容夫人送给我的西湖龙井。”许久后,乘鹤递过一杯香茶,笑盈盈来到了允澄的身边。此时她的神情与先前在銮轿上全然不同,这一刻的叶乘鹤竟仿佛与十一年前无异,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谢谢!”允澄接过茶。
“谢谢?”乘鹤笑了,笑得那样不屑,“皇上也会对别人说谢谢?”
允澄浓眉微蹙,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过什么,可是看着叶乘鹤挑衅的笑容,心中却好生窝火。
“茶很香。”乘鹤从容应对皇帝迫人的目光,笑道,“皇上很久没喝过江南的茶了吧。”
允澄道:“江南年年都会进贡,朕怎么会吃不到?”
“是啊,江南总会进贡,而宫里更不缺为您烹茶的人。”叶乘鹤嘴角微扬,无不挑衅地看着允澄,“皇上有话就说吧,您要臣妾回宫做什么?做完了那件事,臣妾自然何处来回何处去。”
“叶乘鹤!”允澄怒极,竟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碗,那滚烫的茶水与肌肤接触瞬间将允澄的手染得通红,而碎瓷片亦在他的手心划下伤痕,殷红的鲜血从被烫得通红的肌肤里渗出来,刺目惊心。
乘鹤却仿若不见,仍旧笑着,用她最美的笑容挑战允澄最后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