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丝葵认床,大清早就睡不着了,走出房间,瞧见宋乔情已经不在沙发上,而是躺在地上流口水说梦话。
“喂,起床了。”田丝葵用脚尖踢她屁股。
宋乔情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怎么身上这么疼啊。”田丝葵无语,这睡相你不疼谁疼?
还没来得及洗脸,唐坤的催命电话就来了。田丝葵立刻清了几遍嗓子,让他听不出是大觉刚醒的状态。
“田丝葵啊,去长许报道了吗?”那头是从未有过的唐坤殷切的声音。田丝葵愣了愣,长许……刚醒的脑袋拼命转起来,她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稳住心神,谄媚地回道:“当然了唐老师,您交代的我怎么敢不去。”
“嗯,那让你许师兄接电话。”她这导师也太他妈急智了!
田丝葵一下子着急上火,只得向宋乔情求救,那边十分有默契地捏着嗓子:“田丝葵,上班时间打什么电话!”叫得大声,唐坤当然听见了,放了心,只交代她好好学,就挂了电话。
狠狠松了口气,扭头问道:“长许工作室在哪儿?”宋乔情以为自己听错了:“哪……哪儿?”
“长许工作室啊,你昨天不是还往死了夸。”田丝葵以为她不记得了。
“你去长许工作室干什么?”宋乔情越加不解。
田丝葵一点也不高兴:“长许的boss庄许是唐坤的学生,唐坤死皮赖脸非要让我去给他做助理。”
“庄许?那个拿过国际广告大奖的庄许?”宋乔情一脸的崇拜,很是羡慕,“田丝葵,你撞大运了呀!”
倒大霉才对,田丝葵叹气,万分无奈地嘲讽:“你们这些看人脸辨人心的肤浅女人。”
田丝葵的红色小跑被田老爷收回了,原本想打车的,但宋乔情果断决定帮她戒掉这个骄奢的坏习惯,这儿荒区到长许那蛮地没个百来块根本到不了,现在一夜暴穷的田丝葵吃穿住行可都是她的!
虽然田丝葵说等自己翻身了肯定会补偿她,宋乔情只以呵呵作为回复!
田丝葵不情不愿地被宋乔情推上了公交车,她这辈子真的是第一次坐公交车,学着别人的样子投币,掏出了公交卡。
“那是……”司机眼看着她速度极快地将卡塞进了投币箱,阻止不及,“刷的……”田丝葵茫然地看着他,司机只有一个念头:姑娘你智力正常吗?
结果责任心十分强的司机非要把田丝葵载到了终点站,死活不让她下车,为了防止她下车,还每到一个站点就大喊一声:“刚刚那位把公交卡塞进投币箱的姑娘不要下车,请跟我回终点站取卡。”结果无论每个新上车的都知道有个傻子朝投币箱里丢了公交卡。
田丝葵觉得这二十几年攒起来的面子已经完全被丢光了,干干净净。想不管三七二十一下车,就有旁边的乘客调笑:“哎姑娘,你的公交卡!”田丝葵默默退回去站好,多想说一句:是你的公交卡!
这路车的终点站和她要去的地方一东一南,等田丝葵赶到长许工作室的时候,都过了下午茶的点儿了。
长许工作室在东郊一处三层楼的民宿里头,白墙黑瓦很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院门口摆着块圆润的大石头,上头是五个毛笔字——长许工作室。
田丝葵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前台的小姑娘在补妆,看见田丝葵进来,连忙放下粉扑:“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姓田,田丝葵,是来报道的,庄许的助理。”田丝葵开门见山,不时打量内部设计,不得不说长许的名气倒不是吹的,简洁大方,且内外格调一致。
小姑娘显然被她直呼其名怔住。“庄总监的助理?”田丝葵点头,前台小姑娘笑起来,“您别开玩笑了,庄总监怎么可能容许他的助理下午才来报道。”
田丝葵一愣,庄许和她约的时间的确是早上八点没错,也格外的有耐心:“我不和你开玩笑,我迟到了,你带我去见他就行。”
“每天假装长许工作室新员工混进来为了见庄总监一面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别为难我,还是请回吧。”小姑娘语重心长。
田丝葵翻了个白眼,用最后一点耐心:“打个电话问问他,看我是不是开玩笑?”小姑娘人其实挺好说话,为了让她死心还真地打了个电话。
“总监,有一位姓田的小姐找您,说是您新来的助理。”整个长许没有人不害怕庄许的,小姑娘恐惧得十分明显。
那头沉默片刻,冷冷地回复:“我不认识。”然后就挂了电话。
小姑娘一副我果然没有说错的表情道:“庄总监说他不认识你。”
田丝葵这人最多的就是火爆脾气,最没有的就是忍耐之心,的确是她的错,她迟到了,可至于说不认识她吗?大不了把她叫上去骂一顿,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过分了吧?除了方阅执那儿,她可没吃过这样的亏。
长腿一抬,高跟鞋啪地踩在前台的桌子上,力道之大尖细的高跟将玻璃表面砸出了放射状裂痕,十分吓人。
小姑娘吓得不敢动弹,恐惧地看着她。“带我去见他。”田丝葵用手指扣了扣桌面,叫回她的魂。
都这样了,小姑娘哪里还敢反抗,一溜小跑将她引到楼上。庄许的办公室在三楼,年久的木头地板发出吱嘎的声响,小姑娘只将她送到门口,小声交代:“别说是我带你上来的。”田丝葵笑着点头,她愿意这么掩耳盗铃,自己也愿意配合。
三层只分成了两个房间,一左一右,庄许在右侧,木头门上钉着个铭牌,写着庄许的名字。而左侧的房间似乎是空的。
敲了敲门,半天等不到对方回应,田丝葵干脆推门进去。庄许有些不满地抬头,眉头轻拧,见到田丝葵的瞬间,折得更加厉害。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口气都是一如既往地冷漠。
“你啊。”田丝葵大方地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你让我来报道的。”
“那是八点之前。”庄许点了点手表上的时间,“现在几点?”
“我把这事忘了,不好意思,我迟到了。”田丝葵面上真诚,忽然觉得自己还挺讲道理。
对面的人轻哼了一声:“长许从来不收没有时间观念的人。”“都说事不过三,我这才初犯,总能原谅的吧?”田丝葵死缠烂打。
“有一就有二,田丝葵,你被解雇了。”庄许竟然半点都不退步。
“我坐了四个小时的公交车,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田丝葵一想到今天的种种波折,尤为愤懑,“我不会走的,就算赖,我也要赖满三个月。”
庄许冷笑一声,低下头继续工作。
田丝葵则撇撇嘴,并不在乎,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溜达,庄许的办公室简洁且明亮,只最简单的几样家具,墙壁上镶嵌着偌大一排书柜,上面满满当当摆着不少奖杯。
这人原来还真有几分能耐,刻着国际广告大奖的水晶杯摆在最中央,显然是分量最重的。不愧是广告设计类的奖项,连奖杯本身都是个艺术,田丝葵忍不住拿起来端详。
“谁让你动的。”田丝葵原本打量得仔细,被他这一吼,吓得手一抖,手里的水晶杯自然落地开花,黑色大理石的地面上亮闪闪地碎了一地。
田丝葵咬着手指,扭头心虚地瞥了庄许一眼,那边已然炸毛,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就要冲过来,田丝葵敏捷地躲闪到一边,庄许呆呆地立在奖杯面前,好像石化了。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还不是因为你吓我,她默默地在心里加了一句。当然这一次,她也是真的充满了歉意。
“你……你……你……”他大口大口喘气,一双手都被气得发抖,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你冷静点。”他如今的样子,有点像自己老爹心脏病要发作时候的模样,为防意外,田丝葵十分爽快地揽下罪责。
“好……好……好……”庄许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是吃她肉喝她血一样凶狠,“田丝葵,你留下。”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田丝葵可没有半点喜悦,恨不得立刻脱身,因为庄许的眼里分明将他未完的话续写了:留下让老子好好折磨你!
“你们说那田丝葵什么来头?怎么还没卷铺盖滚蛋?”茶水间永远是最好的八卦场所,当然也是最透风的地儿。
田丝葵来公司三天,将长许工作室其他员工这一整年可以犯错的次数都用光且透支了。第一天她打碎了boss最心爱的奖杯;第二天擦桌子的时候打翻了花瓶,水浇在未关的电脑上,boss最新的设计稿伴随着噗嗤一声烟消云散;第三天在庄许的咖啡里加了一勺奶,可怜的boss牛奶过敏,在厕所待了整个下午,会客任务顺利泡汤。
庄许在虚弱之极的档口,勉强吐出一句话:你别叫田丝葵了,干脆改名扫把星!而大家私底下都称呼她为庄许克星。
“大家好像都不怎么想看到我?”当事人田丝葵优哉游哉地出现在茶水间,众人闻言皆是垂眸敛眉,毕竟他们都是见识过的,口无遮拦的策划二组组长李大嘴嘲笑田丝葵脸上的胎记,被她拖进女厕所关了一上午。
“怎么会呢,我们这不是担心你吗?怕boss罚你。”周遭纷纷响起了同情的声音,还有殷勤的已经将庄许的咖啡泡好,笑眯眯地递给她。
田丝葵端着咖啡,暗下决心,从今天开始一定要减少犯错误的频率,不然庄许可能真的要被她气死了。理了理衣领决定重新开始,好好做事。
刚想敲门,门却自己开了,里头冲出来的人胸口正正当当撞到了田丝葵的咖啡上,白色的棉衬衫吸水,瞬间晕开了一大片。
田丝葵立刻推卸责任:“这回可真不是我,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庄许被烫得龇牙咧嘴,捂着胸做捧心状。
“烫伤了?我看看。”田丝葵见他烫得说不出话,伸手去扯他衣领,庄许一把揪住衣领,看向田丝葵的眼神由内而外透着厌恶。
田丝葵觉得有点奇怪,这个男人在别人面前,最多就冷淡点儿,爱答不理点儿,可是面对她的时候,那种毫不掩饰的厌恶让她实在想不明白,不就是无意让他吃了几次亏,至于吗?多大仇。
庄许气冲冲地回办公室换衣服,而田丝葵则老老实实下楼拿了拖把上来,正巧庄许脱光了上衣,田丝葵愣了一下,尴尬地别过身:“庄许,这儿还有个女人好不好?”
庄许冷淡地瞥她一眼:“你不是K大最风流的人吗?还在意男女之防?”字里行间是傻子都能听出来的嘲讽。
田丝葵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撩拨她的火气,三个月好聚好散不是挺好吗?他就这么死活不肯配合。
“得了吧,你的肱二头肌呢?巧克力腹肌呢?啥啥没有谁要看?”田丝葵很是不屑,说起来方阅执就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经典身材,她都看得要吐了,更别提庄许这种瘦猴了。
庄许一副被羞辱了的模样,田丝葵不理他,专注地拖地,那边换了衣服的庄许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就往外走:“跟我出门一趟。”
“我什么东西都没带!”田丝葵拿着拖把不好反抗,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出了长许。
庄许的车子是辆半旧不新的吉普,田丝葵莫名觉得有点熟悉,两人在车上十分沉默,田丝葵干脆支着下巴看窗外,无意间回头,发现庄许竟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眼睛看前面,好好开车。”田丝葵白他一眼,又扭头看窗外,眼不见心不烦。
庄许收回视线,嗤了一声,即使再轻,田丝葵还是听见了,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他了?
目的地是东郊一片景点枫树林,往来的人不少,不过远处十几个人围成的一圈还是格外引人瞩目,特别是有明星混在里面。
“要么换她,要么换我,不然我是不会拍的。”尖细的声音飘过来,庄许加快了步子,田丝葵不知道什么情况,先跟上去再说。
坐在太阳伞下指手画脚的女人田丝葵很熟悉,阅临的御用模特邓蓉,阅临不少产品都是她做的代言,说起来也是稳居一线的大牌。
因为是熟人,她刻意侧过身,退在人后。邓蓉显然也认识庄许,一见他来,连忙抱怨:“庄总监,你这什么意思?就配这样一个摄影师给我?”手朝边上一指,田丝葵闭眼,怎么又是任聪聪?这算是阴魂不散吗?
“她有什么问题吗?”庄许看了任聪聪一眼,眼神竟然难得地温和。“她多大?高中毕业了没?这种新人你们工作室也好意思拿出来用?”
“长许一向不看资历,只看能力,只要照片拍的好,就算她真的高中没有毕业照样会用。”庄许面无表情,田丝葵不经意点头,任聪聪的摄影水平确实不错。
邓蓉哪里听得进去,从前给她拍照的哪一个不是业内大手,这次弄个这样的新手来敷衍她,她绝对不会妥协。
“哥,要不算了,换陈晨哥给她拍吧。”任聪聪垂着脑袋,小手扯着庄许的袖子。庄许拍了拍她的肩膀,少见温和:“没事的,我做的决定从来不变。”
一边耍了狠要换人,一边铁了心不肯换,就这么两相坚持,田丝葵有点无语,日头多大呀,邓蓉在太阳伞下面当然不在意,她都要被晒死了。
实在忍无可忍,田丝葵干脆钻进了伞下,挤到邓蓉的沙滩椅上坐下,动作之粗鲁差点把柔弱的邓蓉挤下凳子。
“喂!你谁……”邓蓉噌地跳起来,可话还没说完,看清田丝葵半扬的下巴,态度立刻收敛得服服帖帖,“田小姐。”两人明明一站一坐,可是邓蓉觉得自己的气势就是矮了田丝葵一大截。
“邓蓉,你一直这么牛逼哄哄的吗?”田丝葵捞过邓蓉还没来得及喝的养颜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翻了一下桌上的脚本,果然是阅临的平面广告,“阅临花钱请你来当代言,你最多算是女仆,你以为是女王吗?”
邓蓉站在一边,憋憋屈屈的模样有点滑稽,身边的经纪人当然也认识田丝葵,也是害怕得不敢吭声。
“拍吧,拍吧。”邓蓉还是有点不痛快,态度不怎么和气,可到底是愿意配合了。整个组都是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的同时,对田丝葵的身份也充满了探究。
庄许倒不如其他人那么诧异,只丢下一句:“跟着过来。”田丝葵不情不愿地从阴凉处钻出来,手上还是顺走了邓蓉的饮料。
任聪聪平日里看着畏首畏尾的内向模样,可是一举起相机就完全不一样了,时不时和庄许交流,术语专业,田丝葵是听不懂的了,只叼着饮料看明星。
邓蓉其人,样貌自然是没得挑剔,还比一般的明星多了学历,名校双学士,气质与阅临的精英风十分相投,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以为的,包括邓蓉自己。
其实没人知道当年三十来个候选里,田丝葵随手翻到这位,看到简介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下——生物工程学的邓蓉是学校蟑螂协会会长。彼时她是一两年都没有笑过,能博她一笑简直价值千金,方阅执二话不说签下了邓蓉。
那个时候邓蓉还是个刚入行的N线,结果踩着阅临这棵大树一飞冲天。
邓蓉的经纪人接了个电话,忽然像是得了天大的好消息,连忙附到邓蓉耳边小声耳语,邓蓉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目光扫过田丝葵,已然恢复了几分傲气。
“田助理,过来帮我补个妆。”邓蓉忽然开口,田丝葵半天才意识到这位是在喊自己,不敢置信地用手指点着自己?
邓蓉优雅地点头,并十分不客气地问庄许:“庄总监,我看田助理的妆化得挺好看,能不能借她用一下?”
庄许只瞟了田丝葵一样,欣然同意。田丝葵扫了一圈,化妆师,服装师齐备,有点无语,这邓蓉是活腻歪了?竟然来使唤她?
将邓蓉按在凳子上,田丝葵拿着眉笔思考着在她脸上画哪种动物。“听说你被田家扫地出门了,田老爷还要和你断绝父女关系?”
“消息很灵通么。”田丝葵随手丢开眉笔,也不打算动手了,就这么站在一边。
“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这件事人尽皆知。”邓蓉笑起来,“田小姐,看来你做不成我的老板娘了。”
这见风使舵的水平也太高了,刚刚有点被抛弃的苗头那边就忙着掉头了。邓蓉傲慢地仰起头,想要学田丝葵方才的样子:“别怪我落井下石,从前你可没少欺负我。”可如今一站一坐换了位置,她怎么还是矮了田丝葵一截。
田丝葵轻笑,她是没少欺负邓蓉,谁让她野心勃勃垂涎着方太太的位置呢?她倒是希望退位让贤,可就是因为邓蓉的纠缠,方阅执好像找到了理由一样,有一阵子一天一变地想法子求婚,真是烦不胜烦,她怎么能不迁怒?
她笑了一下:“邓蓉,我猜你押错宝了。”转身就走,邓蓉被她顶了一句,不痛快地伸出脚使了个绊子,田丝葵当然没有防备,直愣愣地朝前扑去。
庄许眼疾手快,却不是将她扶住,而是把她前方可能会受到连累的任聪聪一把拉开。前头摆着偌大的收纳箱,田丝葵避无可避,左侧脑袋狠狠地撞了一下。
这一刹,脑子一片空白,脑震荡大抵如此,她只愣愣地坐在地上,捂着发疼的伤处。
“流……流血了!”不知谁叫了一句,田丝葵摊开手掌一看,果然是鲜红的一片,双眼一翻,她晕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