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辰走后莺歌来报,玉嫔去见了夏浅夜。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二人相见,若她是龙啸辰,也会怀疑夏氏有什么阴谋了。
息了烛火,姝茉潜入玉嫔的帐篷,不出意外,里面空无一人。待到玉嫔回来之后,看到的就是微弱的烛光下,姝茉一手扶额,坐在矮榻上看着书。烛光映在姝茉的脸上,使她的皮肤看起来光洁明亮,线条那么完美,美的不可方物。
看到姝茉玉嫔丝毫不惊讶,淡然地屏退众人坐在矮榻的另一边,倒了杯茶,悠闲自在地品着。“皇后来此莫不是为了师兄的事?臣妾以为皇后娘娘不在意这些事呢,如今娘娘是想知道全部的真相了吗?”
姝茉翻了一页书,看也没看她一眼,“想说你自然会说的,你若不想说,本宫又何尝需要听那些废话?”
“皇后若想听,臣妾必然全数奉告,绝不隐瞒。”玉嫔突然严肃起来,神情中还有一丝悲伤。久久地陷在回忆里,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哀伤的泥沼,无法自拔。
姝茉就在一旁安静的等候,已经被吊了这么多天的胃口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姝茉书都看了好几页了,玉嫔终于从自己的回忆里走了出来,背过身拭去眼角的泪珠,笑着看向姝茉。“娘娘这安然的样子很让臣妾嫉妒,不知听完臣妾的故事可还能如此安定。”
见姝茉没有理会她,玉嫔也不自讨没趣,“这一切的事情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那个时候国师季瑭夜观天象,见有异动,遂卜了一卦,得出一个预言——凤星现,乱世起,夏盛龙衰,女主天下。你也知道,这种事情是要禀报圣上的,恰好那日你出生了,所以先帝以为预言里的女主天下就是你。他命暗卫给你下了毒,即便是先皇后请了太医为你请脉,也只能查出是天生不足,体质虚弱。
这毒不会立刻要了你的命,只会让你越来越虚弱,以你当时的身体,绝对活不过一岁。谁知你母亲坚强,沈家也是百年世家,手里又岂能没有救命良药,这样你靠着沈家的那颗回还丹撑到了三岁。听闻你身体虚弱,活不长久,夏将军甚至回朝带你四处求医,又让你强身健体,你才能支撑到遇到你的师父,为你解毒。
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现在去问,想必夏将军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你,我就不多说了。在你一岁那年,丘狄来犯,先帝恐预言成为现实,想让夏将军战死沙场,所以先帝设了一个局。前方将士卖命,后方粮草不足,先帝命前户部尚书方怀暂缓调拨粮草,只是方怀乃是忠义之士,不忍看数十万将士的生命死于皇帝的猜疑,所以他还是和先皇后联手,按时调拨了粮草。
方怀知道自己活不长久,连夜遣散家奴,安排了年幼的子女离开,而他带着家人一起共饮毒酒,可怜方家一十六口人就这样含冤而死,可怜他死时还让照顾子女的朋友,一定不要让孩子知道身世,不让他们报仇。”
虽然此事关乎姝茉,可她不知如何安慰沉浸在悲伤中的安嫔,也不知她如何背负这么多条人命,况且此事是否属实还有待查证。
玉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道:“私放粮草的事很快被先皇知道,先皇震怒,只是方怀已死,先皇只能查其他知情人。我姓季,家父季瑭,方伯父死后,家父恐陈岚伯父一家也会遭此恶运,所以便借辞官回乡把伙同私放粮草之事一力承担,母亲不忍让我年幼丧命,所以带我逃了。
一连两家都誓死保护夏氏安危,先皇后自觉难安,遂死谏皇上,不可因这虚无缥缈的预言就罔顾为国为民战场拼杀的将士。若是不放心夏氏一族,她愿代家人一死。只是那时皇上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皇后悲从心起服了毒,只是被救了回来。此后西北大捷,夏将军回京述职,此事当然不能让你父亲知晓,为防此事外漏,先帝给方家和我季家定了性。可怜方伯父一世英名,却要背上这么一个恶名。
自此以后圣龙就撤了国师一职,先皇后也说服了先帝不再牵连无关人等,她保证夏氏所有人都不会知晓这件事。先帝对你的生命从未放弃过,只是你父母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而你也确实遇上了生命中的贵人。
你五岁那年,皇帝失了耐心,既然他无法除了你,只能把你放在眼皮底下,对你极尽宠爱。可暗地里对你的伤害却从未停止。之后你和安平安乐闹成那样,皇帝无法才不得不答应你随师父学艺。那夜是我假扮你承宠,你失了贞洁之事并无人察觉,这算是我偿还你兄长的。剩下的事情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虽然没有查证,但直觉告诉姝茉,季玉茹说的是真的。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预言,姝茉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那些年先帝想杀她却每每杀不掉,先帝的心里应该是更相信那个预言的。
时至今日,恐龙啸辰对她利用也是因为那个预言吧!看来有这个预言在,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善终,那就只能让这天下的安定为她陪葬了。只是这个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江山,她姝茉无论如何都不会毁了的。
“所以你在后宫的种种所为,就是引我查当年之事,那你和我哥哥之间又算什么?你在宫里也绝非是为了报仇,难道你想翻案?你应该知道若是皇上能为你翻案,必然要揭开事实真相,那他就要背上不孝的罪名,先皇也要背上残害忠良的罪名。而夏氏处在这种尴尬的境地,也将无法自处。”
季玉茹冷笑一声,“家父不让报仇,方伯父也不让报仇,我又怎么会违背他们的遗愿。我只是想看看家父生活过的地方,想看看家父想保护的你,还有……罢了。我知道你哥哥对我无意,娶我只是师命,我时日无多,不愿拖累他。我知道你不会在此久待,照顾好身边的人,方伯伯的在天之灵会很高兴的。我还要休息,如果你没有什么疑问,就请离开吧!你哥哥那边,该说的我已经说清楚了。”
“为什么最初你不告诉我这一切呢?”最终姝茉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只可惜问出口又后悔了,那个时候陈玉茹是她的准嫂子,若是陈玉茹告诉她这些事,她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只当陈玉茹是哪家的探子,故意离间夏氏和皇室,为她自己报仇。
季玉茹有一瞬间的错愕,不过看姝茉眼中的清明,便知她什么都不用说。只是突然被姝茉抓住了手腕,季玉如有些惊诧,她以为姝茉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你的脉象显示你身体并无大碍,有人威胁你?”季玉茹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姝茉也就没了多问的兴致,只是派人盯紧了季玉如,一方面是想留个人证,若方怀真的含冤而死,姝茉定会还方怀一个公道;另一方面也是想揪出幕后之人。“罢了,照顾好自己,至少等我证实了这一切。”
姝茉回了帐篷,莺歌还在等着姝茉,“主子,玲珑球开了,里面的东西或许你有兴趣。”
姝茉努力想让自己神色如常,只是在看到莺歌的那一刹那,还是忍不住了。“莺歌,我想离漠了,想爹娘了,想哥哥了,想师父,想魅影楼的兄弟姐妹了。”
姝茉的脆弱来的猝不及防,从未见过这样的姝茉,莺歌显得不知所措,只能抱紧她,不去看她的脆弱,她就还是那个坚强而又霸气的让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女子。
“你恨过我吗?”突然姝茉冒出这样一句话,莺歌面上一怔,以为姝茉是受了刺激,把她当成了别人。姝茉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莺歌听不懂,毕竟莺歌还不知道她自己的身世。姝茉收起自己的情绪,面上又是那种淡漠疏离的微笑,“去找玉嫔谈谈,若你想恨我,想报仇就冲我来吧!”
莺歌虽然很疑惑,但她知道姝茉不会伤害她的,姝茉让她找玉嫔,那她就照做就是了。莺歌刚准备离开,只听姝茉说到:“叫弄月进来。”
莺歌走后姝茉让弄月叫来了夏浅夜,姝茉打开玲珑球,想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是她想知道的。打开之后,里面写的事情和季玉茹所言相差无几,只是有些细节更为详细。
原来莺歌真的是方婷,而影子就是方婷的哥哥,是皇室密医郭邈的徒弟方霆,而方婷还有一个哥哥尚在人世,如今人在西北,就是现任西北主帅封璟。当初影子本是为了杀姝茉才接近她,只是看到姝茉把他的妹妹照顾地那么好,就改为暗中保护两人了。
而先皇后也绝非是自愿殉葬,而是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为保夏氏,也为保最后的尊严,她不愿被暗杀,而选择自愿赴死。不知龙啸辰知道自己的父皇逼死自己的母后,作何感想。
莺歌应该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为何刚才还是那副神情,难道她没有看里面的内容?夏浅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姝茉在发呆,且神色悲哀,夏浅夜知道定是发生了大事,她才会如此。
夏浅夜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陪着,等她自己缓过神来。姝茉不会允许自己一直这样悲伤的。良久,姝茉终于发现了自家哥哥,姝茉递过手里的东西给夏浅夜看,“看看吧,希望你能比我好点。”
夏浅夜一目十行,看完手里的纸竟如千斤之重。幸好父亲有心归隐,而姝茉更是以雷霆之势让夏氏全族离开权力中心,否则下一次灭门的就是夏氏一族了。只是虽说此事是由季瑭而起,但毕竟方氏是受夏氏所累。“我只知道你畏寒是中毒后遗症,只是你自己从未怀疑过,我也就未提,却不成想竟然是这样的。你想怎么做,哥哥都支持你,我夏氏没有一个逆来顺受之人。不过此事终究有些蹊跷,姝茉,答应哥哥再好好调查一番,万不可太过冲动。”
姝茉靠在夏浅夜的胸口,一字一句道:“女主天下。最后容我脆弱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突然姝茉决然地离开夏浅夜的身边,站的笔直,眼里全是冰冷和坚定。
她活至今日,不曾伤天害理,反倒救人无数;不曾贪恋过权势,一心只想和心爱之人逍遥度日;不曾伤及皇族,甚至皇族内不曾设魅影楼的情报网,可偏偏皇族不仅想要她死,还把她当傻子一样利用;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皇室的不信任。龙氏坐拥天下,是无数将士用命换来的,现在却想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只是龙啸辰毕竟是姑姑的孩子,姑姑为夏氏甘愿一死,她又如何对龙啸辰下手。
夏浅夜明白她的痛苦,她的纠结,她的委屈。姝茉为了让皇族放心,劝爹放权,劝自己放权,解散了魅影楼,捐了银子,还搭上了她自己。为了帮龙啸辰坐稳皇位,不惜背上残暴的恶名,让家族名声受损,如今这一切看来都是笑话。夏浅夜把手搭在姝茉的肩膀上,暗自用力,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传信告诉爹我要做的事情,他应该是知道内情的,难为爹委屈这许多年了。你找机会回到西北,带上莺歌,让落尘帮你,他能把利刃发挥到极致,如此攻下丘狄可事半功倍。打仗的事情你在行,我也无话可说,尽快走吧!赶在春猎结束前到达西北,京城里不用担心,我会更好。”
夏浅夜担心地看了姝茉一眼,担心她因为报复而活的很累。“你决定了吗?这条路会很艰辛,你真的想做这天下之主吗?”
姝茉苦笑,“这天下,我们夏氏从来都不想要,不实现女主天下的预言,我能躲哪去,瞒不住的。哥哥,我不会让自己为难,也不会给祖辈抹黑,心里也没有仇恨,哥哥放心。”
夏浅夜明白他的担心多余,他怎么忘记了自己的妹妹是何等的坚强,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姝茉,“不要为难自己,这都不是你的错。”
夏浅夜走后,姝茉躺在软榻上,不知不觉已经睡着。莺歌回来的时候看到姝茉已经睡着,眼角还有未干的泪水。为姝茉盖好被子,看了玲珑球里的东西,果然季玉茹没有骗她。只是莺歌突然冒出两个哥哥,一时间难以接受,毕竟一个人习惯了。
“你对这一切怀疑还是难以接受还是你想就这样相信这就是真相。”突然姝茉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来,若这是一个局,那布局的人有这样的心思,能收买这多人,对往事这样的熟悉,这样的人在她身边,就太危险了。
所以姝茉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否则身边的人会更危险。“莺歌,带着你的希望去查实,去找我爹娘,我师父核实,动用所有在京的势力,一定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莺歌刚升起的希望就这样破灭,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看向软榻上的姝茉,还是和之前一样闭着眼睛,仿佛她从未说过话,刚才那些都只是幻觉。
不论今晚经历了什么,次日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春猎从今日起正式开始。今年有女子加入,姝茉带着十数位武将之女随后出发,并承诺春猎第一者,在姝茉能力范围内可答应她一个要求。
在猎场内有魅影楼的人混入其中,姝茉甩开众位小姐,早有人易容成姝茉的样子在此等候。姝茉脱掉上面的衣物,带上面具,俨然就是莺歌的样子,一路畅通无阻回到将军府。
夏威通常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书房的暗格,书房是姝茉特地找洛梵改建的,一般人是看不出门道的。看着书房里的一切那么熟悉,仿佛能看到夏威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只是时间不容许姝茉此刻停留,姝茉打开暗格,看到里面的机关盒子熟练地打开,里面装着姑姑和爹爹的书信往来。姝茉一封一封的看过去,知道季玉茹没有骗她,这一切的事情都不是阴谋,而是真实的发生过。
姝茉也明白了为何封璟能那么快的在西北站稳脚跟,不是因为先皇和皇帝,而是父亲在暗中帮助。想必哥哥放权放的那么干脆,除了相信她的判断,也有父亲的劝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