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十四,闻征战。
一月许,孤魂生。
酒聆姑娘,你可看得到前世今生?
看得到。
那么前世——
你我不识,此生亦是。
那,来世——
司满,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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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请止步。”
酒聆回头,那人一袭白衣。
“何事?”
邶远轻笑:“姑娘可是北巷里天师名唤酒聆的?”
酒聆点头,步渐起:“公子有事的话,便来无邪罢。”
邶远待她走远,方收了收了手中折扇,抬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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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聆在巷里捡了一个孩童,年方八岁,无名姓,酒聆唤他司满。
司满面目清秀,笑起来有些拘谨。
酒聆的天师馆名唤无邪,地方偏狭,鲜少有人寻至。
酒聆乐得清静,闲暇日里玩弄起了药材。
司满……酒聆凝眸,向他身后,凤眸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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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近来可好?”
酒聆闻言,仍兀自翻着手中书卷,不理来人。
近陵无奈:“几日不见,又闹了脾气。”
酒聆不耐,举首时,手中书卷不觉跌落。
“师兄,你怎成了这般模样?”
近陵但笑不语,只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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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酒聆懒懒一问,薄酒浅斟。
邶远自酌:“久闻天师盛名,今日来,只为一瞻雅容。”
“仅为此来?”
“仅为此来。”
“司满,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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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聆望着近陵手中红莲,不语。
近陵道:“师妹,这红莲原是有灵性的,需细心照料,待其自愿取蕊,方可入药。”
“……师兄以为自己的命很卑贱?”
近陵不解:“何出此言?”
酒聆闭目:“这红莲通灵,会反噬摘采之人,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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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今日城中出大事了!”司满自院外跑来,呼吸急促。
酒聆翻书的动作顿了顿:“何事?”
“邶家的大公子,邶远……抱病身亡!”
酒聆一惊,手下力道不觉加重,书卷已残破如渔网:“此言……当真么?”
司满讶于师父的反应,小心道:“当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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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满。”
酒聆放下手中药材,定定看着他。
“你非人族。”
司满垂首不语,双手无措地放在腰间。
酒聆目光渐厉:“不知那人派你来,为的什么?”
司满一怔,忙道:“师父,我……”
“司满,莫忘记师父为天师,看得到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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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死亡。”
酒聆看向他时,面上平静无波。
近陵一下跳开:“师妹,你哪里听来的?”
“师父。”
近陵皱眉看她:“师妹,原来你……”
酒聆摇首,对他道:“师兄,我会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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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求您救救我家公子!”
平日跟随邶远的小童,此刻竟跌撞跑来。
酒聆凝眸:“是府上哪位公子?”
小童几乎力竭,嚷道:“是我家大公子!如今大夫说只余一息,还望天师救上一救。”
大公子……邶远么?不是已然死去了么?
去看司满时,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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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满双膝跪地,声音微颤:“师父,徒儿不是有意的。”
酒聆摇首:“司满,为师看得到前世今生。”
你无需再瞒我。
“师父看得到他人的前世今生,唯独看不到自己的。”
酒聆执杯的手,颓然放下,酒薄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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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邶公子,你这是……”
酒聆来时,邶远正遥目以待。
邶远笑道:“怎么,天师竟不知么?”
酒聆气极,掌中物已抛了出去。
“邶远,欺人太甚!”
“天师,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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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聆走来,面色苍白:“师兄,师父亡身九命崖。”
近陵摇晃起身,红莲的反噬,已让他失了太多。
“何时的事……当得真么?”
“昨日他与人大战于那处,不幸身亡。”
近陵带倒下了身子,酒聆急忙扶去:“师兄,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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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徒儿想留下!”
司满屈膝,眉目坚定。
酒聆起身,背向他,道:“司满,你我师徒情分已尽,你……”
司满倔强道:“师父当初明知我身份,却又为何收我为徒?”
为什么——
是呵,为什么呢?
“司满,可否应了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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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南一展紫袍,行于无人之街。
闻说栾城有天师,名唤酒聆,馆名无邪。
“公子是来求姻缘?”
司满逼近他,一脸不耐。
桑南顿时没了兴趣:“此处确是无邪馆?天师酒聆便是你?”
司满展袖,施法于他,不想那人纹丝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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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邶公子来了。”
司满入门,说道。
酒聆抬头,看三春暖阳:“司满,此人之名,且休再提。”
“为何?”
一人拾阶而来,神采飞凰。
酒聆不悦皱眉:“邶远,你出去。”
邶远不应她,只待走近,轻言:“酒聆,你可看得到我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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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出身信,甘心为人。”
司满抬头时,撞见她满目的不忍。
司满不做犹豫,应道:“师父,司满应你。”
酒聆神情一滞:“为何,为何你不走呢?”
司满只是一笑:“因为师父你——看得到司满的前世今生啊。”
师父,司满不问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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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聆看着来人,问道:“公子来为何事?”
桑南清笑出声:“身为天师,你竟不知么?”
酒聆眉目淡然:“既然如此,公子请回罢。”
“——为何?”
“公子所求之事,酒聆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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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待我命终后,你便去找阿南罢。”
酒聆不语,止步于庭。
近陵面色苍白,却也泛了笑意:“阿南他……”
“师兄!”酒聆皱眉,“师兄不会死。”
我已得身信助药,师兄之疾,信可缓缓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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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之名,真是特别——酒聆呢。”
白骨枯前,似是听谁唤道:“阿聆”。
酒聆倾身不语。
邶远又道:“酒聆,今生遇你,错了我一番情。”
“邶远,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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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满一脸苍白,却是在笑着,看向一旁陷入沉睡的酒聆。
走近她,忽听她梦呓:“司满到底是个孩子呢。”
司满执起一端铜镜,入目的,已是清秀少年。
“阿聆。”
他轻唤,也只有此时,他方能如此唤她出声。
他未见,女子眉目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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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南,你如何方能将红莲还我?”
桑南自树上跳下,散了一地花香:“天师名唤什么?”
“酒聆。”
桑南笑道:“好名字,酒聆,红莲我会还你。”
“今夜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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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起,司满初为凡体,身体虚弱。
征丁之时,司满被酒聆扮作女子,方逃过一劫。
司满自屋内换下装束,出来时,遍寻酒聆不见。
“师父?”
无人应。
“阿——聆?”
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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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南,你可是为战事烦忧?”
桑南道:“又起战事了,酒聆你可怕?”
酒聆淡淡一笑:“怕是自然,只是酒聆为天师,天命所在,无可违脱。”
桑南将手中的红莲递与他:“如此,酒聆,保重。”
酒聆道谢,离去,淡淡清音传去:“你也是,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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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之疾已愈,将作何打算?”
酒聆步过长廊,漫问道。
“酒聆,可闻战起?”
“师兄?”
“何处无栖所?只是酒聆,师兄,不能再陪着你了。”
酒聆心微怅:“师兄,酒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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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邶公子所求,酒聆今日尽数送来。”
“当真?”
邶远起身,青丝散了半身。
“不真。”
随着一声闷响,邶远倒下。
酒聆施术,将红莲之蕊,印于他眉心。
走时,酒聆回望他,笑如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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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酒聆,闻征战。
年方十四,舍无邪。
一月许,闻战捷。
白骨枯,骨生香。
“阿聆?”
是谁在唤?
怎是……无人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