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只是呆着脸,半天没有反应。及至庄硕说话了,他才被人狠狠戳了一下似的跳起来,故意夸张地质问:“什么意思?你这摆的什么表情?难道刚那样说是想玩玩?”
“想太多。”庄硕瞥他一眼,冷冷说:“你这什么思想?!男未婚女未嫁的,我喜欢叶妞有什么问题?我喜欢她就会追她,追都不去追还算是个男人?结了婚的还会离呢,何况你不是不知道,她根本不爱骆深。”
陈宇窒住,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庄硕懒得理他,斯斯然脱下意大利制造的顶级丛林靴子,提起靴子向下倒了一下,除了几颗砂子,倒是没倒出什么古怪东西出来。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望向叶苋。他其实是想知道她的表情的,毕竟这怎么也算是一场表白,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抬起头来。
叶苋又一次听到他说喜欢自己,除了‘脑溢血’和‘心脏病’之外,隐隐感到不安。
所有道听途说的爱情,或电影电视剧中描绘的爱情表白,不都是要经历无数次的波折才会有的吗?所有的我爱你或我喜欢你,必是持续数次心灵触碰引发强烈悸动,最后膨胀爆发,冲口而出吗?
这份突至的承诺,在那一刻双方都目光清明,神圣坚定,似乎永远不会有保质期限。
她真是这样期待的。
无可否认,这十来天的暧昧,感觉奇妙而美好,她从未尝试过。她是真的渴望和幻想过突破,那份期待,真如森林城堡里暗生情愫的公主,千回百转,遐想连篇,却绝不曾想过在如此尴尬的场面,经由别人质问,似是而非地带着赌气的意味,让爱意冲口而出。
她不是个聪明的人,会严重地分不清楚,庄硕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因为再傻的女人都知道,示爱时不需要旁人,旁人的保证是示爱失败后才衍生的。
“那……”陈宇神情焦躁,起劲搔头,搔完又再搔。
叶苋倾前身子一把将他不停晃着的手拿下来,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后坐正身子,面无表情地垂着视线不说话。
“对了,叶子你……”他一下停住。
不过猪都知道,他想问叶子那你喜欢他吗这句话。
还好没问出口。要真问出来,叶苋真是一个头变两个大了——她对庄硕是有好感,却绝对不愿意在三人场合,被这样质问出来。
她不了解庄硕在现实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切只凭直觉。如果庄硕心思太过复杂,她会很痛苦的。因为在森林里,所有的暧昧感和朦胧美只是一个童话,为了悸动可以轻易许诺,不用考虑旁人的感受和现实的后果。
人不可能一直活在童话里,回到现实,象她这种自卑且简单又不求进取的人,无论能力和思维上都与他无法匹配,童话必然完结。
如他所说,结婚了的还会离婚呢,何况只是一时的感觉?男人爱你的那一刻,是真的在爱着,所以他对你好。而当他不爱你那一刻,也是真的不爱了,所以他会离开。
爱情是有保鲜期的。承诺是有时间限制的。当爱情不再,就是保质期过了,于是,承诺也就失效了。
到时,她一无所有,除了一份回忆。
“我,我想睡觉了,一会要起来喂血给花儿。”她垂着视线,面无表情地挪着身子到靠墙壁的地方躺下,视线猛一触及墙壁上的小孔,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怕就来这儿,睡左边。”庄硕在坑上站起来,拧起她的行李包移到近门口的左边墙壁。那边没有虫洞。陈宇黑着嘴脸坐在中间,右边是庄硕。
叶苋把睡袋拿出来,和衣睡在竹席上。身子面朝墙壁侧躺着,没有看向他们。
两个男人也面无表情地躺了下来。
三人各怀心事,都睡不着,却又都不作声。
叶苋一直侧向着另一边,心中如小鹿乱撞,乱想胡思,既生气庄硕用这种方式表白,又担心她表现冷淡,会不会心寒了,明天开始不再关心她了,不再对她好了。
想着想着,眼皮渐渐沉重起来,不知不觉间,便已睡去。
兴许是太累了,她发出微微的鼻鼾声。
陈宇起劲憋着一肚子的闷气,又不知气啥,更怕乱说话叶苋会生气,终于等到她睡熟了,当场沉下俊脸,“嗖”地坐起来,一边瞟着她有没有醒来的迹象,一边压着声音愤怒地说:“她这人思想特简单,对人对事的要求特低。我不知你是说笑还是认真,只要你伤害到她一毛一发,我一定不放过你!”
庄硕以双手枕在后脑,支起一只脚,冷冷说:“想太多了吧,你满脑子装的什么?我怎么会伤害她?”
陈宇哼了一声,脸面明显写满羡慕妒忌恨,他自己也明知知道了,却并无半点刻意掩饰,只是实言实语地硬声说:“我俩的感情不是你可以估摸的!我只怕你轻易许诺会伤了她的心!伤了她我是谁都不放过的!管你是观音菩萨还是玉皇大帝。
庄硕不语,许是过了十秒有多,才沉声说:“我怕她出事,想她一直在我眼皮下,看不见就说不出的心慌。”
陈宇一愣,微微张大了嘴巴,半晌,视线移向别处,不再对视庄硕的眼睛,许是过了二三分钟,突然说:“我懂了。”
他缓缓躺在坑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也懂你在担心什么。”其实他想说,我懂你在想什么。又怕挑明了,反而点醒了这小子。他怎么可能看不出陈宇对叶苋绝对不止兄妹感情这么简单。老实说,这种实心实意的男人,比元素那类油腔滑调更讨聪明女人的喜欢。
只不知道,叶苋是不是个聪明女人是了。不过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确定她不是。
陈宇一直没再说话。视线不时掠向睡着了的叶苋身上,眼中只有她。
半晌,他也扯起“呼呼”的鼾声,熟睡过去了。
庄硕缓缓坐起身子,冷眼看着他起伏的肩头,突然一阵郁闷担忧,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些什么。
午夜十一点五十五分,腕表一阵震动。
叶苋醒了,人还是傻懵着,好半天才缓缓坐了起来。伸头把垂在两边脸上的长发向脑后撩了撩,视线下意识的搜索庄硕。
一个侧头,却发现他正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吓得她腰都直了,小脸飞红。
“先干活儿。”庄硕淡淡说着,忽略她脸上的红晕,帮她分配工作。
叶苋点头,专心侍弄几朵花儿。那三个鬼灵精貌似没精打采的,吸完血围在它脖子上一动不动。有两朵花儿平日最喜欢拍她的雪峰了,现在也只是软软地伏在上面,一副懒洋洋的感觉,许是过了几秒,便缩了回去。
这几个野性小东西,她一直无法摸索它们的来处,为何能挑中她成为它们的主人。但又强烈地知道它们没有了她将归于死物。而她没有了它们以前试过,结果应该也不会好到那里去。
她用意念沟通它们。花儿们瑟缩着,貌似很害怕,她接连问了几句都不肯吱声,然后回了一句“纱纱”,就不再鸟她了。
什么原因?
叶苋小脸一白,扭头看向庄硕,再看向墙上的小洞,小声问:“我感觉花儿在害怕,我们会有危险吗?”
庄硕直勾勾地盯着他,突然从床上一个跃起,身形一闪,已经拧着背包越过睡着了的陈宇,窜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竟是半点声响也没发出来。
他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低声问:“怎么了。”
她苍白着小脸,下意识地向后缩去。
“你怎么了?”他一把搂过她的肩头,低着头观察她的神色。
“没事……”她不想再在他面前太过泄露自己的情绪了,只得努力转移话题,望着陈宇极小声地问:“我们说话,会吵醒他吗?”
庄硕看着她不说话,半晌,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硬是把她的情绪带了回来,俯在她耳边轻声说:“近点儿说,我居然看到它们绕着你脖子了,却好象懒懒的,花儿怎么说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额角,沿着发尖轻溜至耳际,一直钻到她的领窝里。他宽大结实的怀抱,温暖安全得能让立即忘记所有,即便天塌下来也必有他顶着,从此无惧孤单寂寞,风霜雨雪。
她僵直着身子不说话,条件反射地微微地抗拒着他的亲热举动。
“哎,别怕,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怕……”他轻声说着,象在哄她,双后捋着她的肩头,有一种不知要怎么安慰她才好的感觉。
叶苋眼眶一热,突然的想哭,挣扎着要离开他的臂弯,却发现如此无力。或许是,她也没有真的刻意挣脱吧。
女人,有时是真的自作贱。
“你究竟怎么了?”
“我没事……”心中不踏实,芥蒂微妙而来。她不想多说,太多保证和承诺,不适合面前这个男人。
顺其自然吧。
“它们好象挺害怕的,不肯说话……”还是转移话题吧。
庄硕感觉到她在抗拒,一时也摸索不清她在想啥,只得又霸道而不失温柔地搂紧了她一些,另一只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它们还说什么?”
叶苋抬起小脸,小声说:“它们说‘纱纱’,然后就没有了,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着这个无时无刻地让她脸红心跳的男人。他的眼睛深邃幽黑,精锐且深远。
此刻,正泛出一抹并不多见的温柔,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是的,她可以保证自己没看错,庄硕眼中的温柔,因她而来,因她而生。
她觉得,刚长筑建起来芥蒂和心墙,又突然地莫名其妙地瓦解了。
这,真不是个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