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水潭过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对。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眸子幽深如海,内中混和了不明所以的意味深长和摸索揣测。火光映衬着他如雕塑般立体的俊脸,好看得让她移不开眼睛。
小脸莫名涨热,叶苋努力装出自然的样子,轻拔了拔两侧的头发,穿好鞋子走到他前面坐下。在他面前仿佛永远都无法淡定下来,如同死症。
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她掏出银针,专心侍候三花淡奶,不,是三花姐妹的午夜饕餐。
目测这几朵吸血狂花又长了好些个子,吸盘嘴直径大了很多,张大时足有一尺来宽。嘴内象人嘴腮帮里的肉,腥红腥红的不停蠢动,有点瘆人。叫声雄壮了,吃完大餐还会缠着她脖子“吁吁”地叫,在她面前扭麻花似的绕着圈子玩了一会。
叶苋想静下心和它们沟通一会,却听得花儿“嗞嗞”的说:饱饱了要睡觉,吃吃吃!
庄硕一直看着她侍候花儿,与白天时目不斜视的冷漠模样竟又很是不同,见她弄妥了,淡淡说:“明天还要赶路,喂完就去睡吧。”
知道他喜欢她听话,她小声应着。又想再坐一会儿,只得慢吞吞地站起身子,踌躇着移向帐篷。
“要不再坐一会吧。”身后传来低沉好听的男声。
“哎——”她转过身,瞥了他一眼,回到他面前坐下,嘴角轻轻扬起。
“这就乐了?”他微勾了一下嘴角。
“反正也……睡不着嘛。”
“那陪我坐一会。”他把视线投向篝火里扑扑腾升的火焰。
“你困吗?”只要对着他,就算聊先有母鸡还是先有蛋之类的老掉牙且没养分的话题,一样能这么激动人心。
“有你陪着,怎么会困。”他微微一笑,重新望着她。
“……”叶苋眼都大了,这是玩的那出?
“怎么还是这么怕我?”看着惊惶失措的小脸,他不由加深了笑意。
“谁……怕你了,别得瑟呢,小心我家花儿蹿出来揍你。”
“切,你那鬼东西十叫九不听的!”庄硕嗤笑。
“也是,幸好有你,谢谢你多次救我。”她认真地望着他,小声说。
“我是护花使者呗。”
“真希望能一直这样……”她望了他一眼,眸子清亮通澈,如水晶一样。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淡淡说。
“怎么会呢,只要有心,天涯海角也是能再见的。”这可是真心话,完全没有装天真扮可爱的绿茶成份。
“你去过美国吗?”他顿了一顿,抬眼看着她。
“没有多余的钱。”她摇了摇头,淡笑着说:“有机会当然想去。”
庄硕微微一愣,她就这么随意诉说着自己很穷,自然而然,并无半点掩饰。
“这有什么呢。”察觉到他微微的惊愕,叶苋不以为意,“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罩着,穷很正常啊,反正还年轻,以后存够了闲钱就能四处去看看啦。”
“你开心吗?”
叶苋抬头望着他。此话问得太过笼统,一下无法领悟他指的是那一个层面。工作上?感情上?朋友方面?精神状态?
“整体上。”庄硕直勾勾地望着她,重新问。
她认真地想了想,还真是不知如何作答。二十五年里,算温饱无忧,有三五知己,能读书识字。日子说不上快乐,也不至于难过。有时会觉得欠缺了什么,但不去细想,又觉得没什么问题。
“那分开答好了。”看着她矛盾的小脸,庄硕的话语,竟渗透着他不自知的认真。
“工作能养活自己吧。朋友就陈宇他们几个。我这人追求不多欲/望也就不多,至于感情……就只和骆深一起过……”
“你爱他吗?”
他终于还是问出这个问题,一如当初她执着地问他是否会一直同行一样。其实,她思考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但真正面对之时,询问的人还是庄硕,答案虽然能冲口而出,却沉重非常。
如果说不爱,她无法面对骆深为了满足她无意造成的一己私欲冒险出行。如果说爱,她怕她从此错过了庄硕,再无一丝机会。这,就如同左右不是人,怎么做,都会错。
因为,有人爱自己,是幸运和福气。而爱上别人,是无力和付出。
“为什么要思考这么久?”他紧紧盯着她,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被人察觉的急躁。
“我不爱他。”叶苋深吸一口气,眼眶微微酸胀着,瞬即蒙上一层水气:“但他为了和我结婚,让我婚后过得好一些,才接受这单任务的……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找到他之后,要怎么面对……”
“我懂了。”庄硕半眯起眼眸,淡淡说。
“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叶苋垂下眼帘,睫毛上染着水气一颤一颤的,却无法凝结成珠,任性滑落。
“你不爱他,却又给了他希望。”
“我以前并不知道能够遇上……”能够遇上你,她没有说出来,垂下眼帘,小脸滚热。
他不说话,她知道他其实是听懂了。
脑海,突然浮现一幕奇怪的却极度真实的画面。——骆深正双脚悬空地挂在悬崖的岩石边上,双手攀爬着一点岩石。庄硕就站在悬崖上。两个男人对望着,良久不语。
叶苋突然下了一个赌注,如果下一刻,庄硕把骆深救回来。她会疯狂地爱上他。如果庄硕见死不救,她宁愿嫁给骆深,也不去再去理会什么面热心跳,狗屁爱情。
爱情,可以无条件滋生。但相爱,必须是她认为他值得,才会继续。
突然,画面一闪,庄硕倏然俯身伸出一只大手,把脸如土色的骆深拉了上来……
她低叫一声,捂着嘴巴,瞪大眼睛惊愕地望向对面的庄硕。
“你怎么了。”他略一蹙眉,自诩聪明睿智的他,竟也无法猜到叶苋在想些什么。
“如果,将来我碰到一个自己爱的男人,那骆深……这样的角色该如何处理?”她努力平伏因那画面而带来的冲击,小声问。
“坦白告诉他,感情世界没有天秤,不能将就。”
两人蓦然对望,一时间,万语千言,俱是为之失色。
“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他说。
“什么……”叶苋强忍着心中的轩然大波,努力淡定着坐在他面前。
“如果,我喜欢了一个女孩,而她有个未婚夫,我该怎么办?”他眼神灼热,似笑非笑,内中似有戏谑,认真,试探和挑逗……
轰隆!耳边一声巨响,叶苋只觉脑子如爆炸开来了一样,满眼五颜六色,耳朵灌了铅一般嗡嗡作响。她逃命似的站起来,一个转身就朝帐篷冲去,身后,传来庄硕满含寓意的蛊惑话语:“是不是立即就联想到什么了?”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似的窜回帐篷,再“嗖”地拉上拉链。整个倒扑在睡袋上,半天回不过气来。再迟半秒,她真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脑溢血或心脏病倒地而亡。
半晌,她听到胸前发出“嗞——”的一声,貌似在嘲笑她呢!
死鱼般僵躺了十分钟,她平静下来,嗖地坐起身子——经过这么一轮的惨烈心理战,暂时是睡不着了,不如好好调教这几朵鬼东西,以免她糗大了时还嗞她几嗞呢。
她静下心和它们沟通,还特别给它们改了名字,虽然老土得她叫的时候都有点不好意思,但胜在好记啊。含链头的暂时叫大花,正面的叫二花,反面的叫三花!刚谁在笑,老实招来!
嗞——就笑你怎了!吃吃吃!
嗞嗞——叶妞你太笨了!吃吃吃!
嗞嗞嗞——叶妞你太蠢了!吃吃吃!
叶苋气坏了,你们想死是么,谁是你主人!虽然她的确比较蠢。但也不用这么坦白嘛。再这么说,明天开始不喂你们血!饿扁你们!
嗞——不笑了!吃吃吃!
嗞嗞——你不笨,吃吃吃!
嗞嗞嗞——你不蠢,吃吃吃!
这几只鬼东西的软肋也太明显了吧,好吧,放过你们。叶苋转了转眼珠,却没有睡意,伸着脖子贴向帐篷前面,轻轻地拉开一点点拉链,用一只眼睛向外面瞄去。
好死不死的,庄硕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过来。似乎他已经看到她在偷看他了,嘴角更勾了。她捂着嘴砰地倒在睡袋上,闭着眼睛半天不敢动一下。
玩暧昧这家子事儿,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别因此得了心脏病是了。
胡思乱想了大半个小时,她才朦胧睡去。梦中,成千上万的绿小人吞吐着一米多长的臭舌头,卷着她的脚拼命拉到水里去。
所有人都不在,叶苋绝望地想,这回死定了!就在她已经被整个拖进水里,快没过嘴巴的时候,庄硕突然从水底窜出,吻住了她的嘴,渡了一口气过来。
陈宇突然冲过来,一把扯起庄硕,如碗大的拳头朝他脸上就揍去……叶苋闪叫!却听得陈宇大叫:“六点啦,叶子起来啦!”
倏地睁大眼睛!——原来做梦了。如果不是陈宇大叫,这一幕发展下去,铁定是个羞人的梦,哎呀,太羞人了。
陈宇还在外面叫:“叶子快起来吃早餐,吃了要起程了。”
“哎,我好了。”她整理好衣服,把长头发扎个马尾,拉开帐篷拉链走了出来。拿了洗漱用品到水边洗漱。回过头时发现他们把帐篷都全折叠好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