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柔软，甘甜。
沙漠，我是在沙漠中吗？那么热，那么渴。我想睁开眼睛却不能够。事实上我感觉不到我的眼皮，我感觉不到我的手，我也感觉不到我的脚。我是一片虚无，如同空气。
又来了，涓涓细流，我贪婪地吮吸着。我开始实体化，我感觉到了我的身躯，我要睁开眼，但太沉重了，我不能够。我感觉到一只手在搭着我的脉搏。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这么做过，而且就发生了前几天。“没事了。他醒了。”那是天勤和尚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碧绿的竹林随风飘动，再往上是蔚蓝的天空，有云，很淡。然后我看到一身淡蓝色布衣的天勤和尚，在他旁边是一个女的。她很漂亮，但她并不是李嫣然。她的穿着比天勤和尚现代多了，她穿着粉色的衬衫和一条海蓝色牛仔裤。她扎着马尾。看上去约摸20多岁的样子。
我试图站起来，但腿却绵软无力。
“不急。”天勤和尚继续把矿泉水递到我嘴边。
“我昏迷多久了？”我问。我感觉头有些痛。
“并没有多久。也就十几个小时吧。”天勤和尚在微笑。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想问，然后记忆回来了，“你们怎么在这里？”我改口道。
“我算到你会遇到些麻烦，就来找你了。然后发现你在这里。”天勤和尚说道。
“好吧。”我没精力去问他是怎么算的，“那个恶鬼，”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喉咙依旧很痛，有种灼烧感，“我对付不了她，她——”
“看来得我出手了。”天勤和尚挥了挥手示意我不要说话，“那个鬼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这次不是她来找你，你必须主动去找她。”
“我——”
“你放心，我会帮你去对付她的。你不用担心。”天勤和尚扶我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腿一软，差点跌倒，那个女的急忙帮忙扶住我。“谢谢。”我说，听上去有点像“丝丝”，“她是——？”我问天勤和尚。
“她是我朋友。”他说。这真是不可思议，他这么一把年纪的和尚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朋友。“她要在这附近开一家店，我去打下手。以后我们方便见面。你要找我就能去她的店，即使我不在她也会转达给我的。她可以信任。”
我点点头。我拿过他手里的矿泉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光，“我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我猜昨晚她解决掉了你，今晚她一定会去找你女朋友。”天勤和尚说道。我懒得和他争辩她不是我女朋友，反正他也不会听。“你觉得她会进入她的梦还是直接去找她？”我问。
“我不知道。”
“如果她晚上不出来，一直待在人多的宿舍里——”
“那我想她会选择去梦里解决她，那样更方便。毕竟阴气重的生物不适合暴露在阳光和阳气重的地方。而在我们梦里就不存在这些。而鬼反而能利用我们的恐惧来篡改我们的梦，从而让形式对她们有利。”
“我也许应该去上课。”我说，“我已经逃了一天课了，如果旷课过多只怕会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没事了吧？”女的问我。
“没事了。”我看着她，拍拍屁股上的灰，“谢谢。”她涂着淡淡的妆，身边有淡淡的香。
“我叫秦芷若。”她突然说道。
我愣了一下，“我叫林夕。回见。”我走向教学楼的时候下课铃声响了。寂静的小学楼一下子喧嚣起来。教室应该在三楼。然后我在二楼就听到李嫣然的声音。
“你昨天拿我电话打他做什么？”她质问道。
“没做什么。”是昨天那个男的。
“他今天都没来上课！”她语气很焦急，“你要是——”
“我真的没把他怎么样。”男的开始慌了。
“我没事。”我说。
“你来了？”她冲了过来，似乎想拥抱我，但在我面前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很明显是在思考适合的表达情感的方式，最后她在我胸口轻轻打了一拳，小声埋怨道，“你怎么没来上课，吓死我了。”
我对她咬耳朵，“我差点死了。”目光却看着他。在白天的光线下，我仔细打量着昨天来找我麻烦的人。他个子超我半个头，应该足有一米八五，刘海很长，几乎与眉毛相齐。带着黑色粗框眼睛，穿着Lee的黑白格子相间的衬衫，蓝色牛仔裤，脚下是一双红色的耐克鞋。一副帅的不能再帅的装扮，怪不得这小子能把我们班班花搞到手。他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歪着脑袋看着我们，眉宇间是一副改不掉的傲气，很明显他仗着自己有权有势作威作福惯了。当我们目光对视后，他低下了头，灰溜溜地走了。我很高兴自己昨晚教训了他一顿。
李嫣然看到自己男朋友走了，赶紧追过去，但是突然又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然后扭头又追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自己叹了口气。
后来我对她说：“最近晚上千万不要出去。待在宿舍。”
“为什么？晚上我男朋友要和我去看电影呢！”她走出教室的门，他男朋友在外面等她。他看到我把视线投向别处。
“别处去就是了。不然不安全。今晚一切应该会有个了断。”我说。
“可是我男朋友好像误会我们了。我得做些事情来弥补下。而且以后我应该不会来主动找你了。”
“好的。但答应我不管怎么样今晚千万别处去。”
“你们有什么方法对付她？”
“你放心。这次天勤和尚要亲自出手了。”我怕她问过多的问题，也怕她依旧坚持晚上要去看电影，变走了。我不想把计划过多地透露给她，第一我怕她害怕，第二，女鬼并不知道我还活着，如果我告诉李嫣然完整的计划的话，万一她不小心显露出去，就不能够出其不意了。
下午放课后，天勤和尚带着一顶破旧的棒球帽居然站在我回宿舍的必经之路上。他这是不想透露自己是个光头，但他或许不知道他这顶帽子只怕比他光头的样子更可笑更引人注意。
“跟我来。”他说。
我也没多问就跟了过去。他走得很快，不知不觉中我跟得居然有些吃力。
“到了。”他走进一家面馆。首先映入我眼睛的就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在擦桌子。她就是昨天和天勤和尚一起的那个女的，叫，叫做——
“林夕。”她一转身看到我脱口惊叫出来。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脸一下子红了，然后她对天勤和尚说道，“把他叫过来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秦芷若姐姐。”我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我叫她姐姐，可她看上去也真不见得一定比我大。她穿着白色的衬衣，围着蓝色的格子围裙。
“以后找我就来这家店。这家店就是你秦芷若——”他顿了顿，努了努嘴，“——姐姐开的。”然后他终于还是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大的小店里充斥着他爽朗的笑声。
秦芷若白了天勤和尚一眼。“我是不是叫错了？”我有些慌，也许她年纪真的比我还小。
“没，论辈分你当然可以叫我姐姐。哪个女的希望别人叫她阿姨呢？”秦芷若道。
天勤和尚终于停了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擦了擦眼睛，“好了，今晚你就别回去了，睡这里吧，方便我操作。”
我点了点头。
“你进入她的梦，等到时机成熟时我就会过来助你一臂之力，击败她。”
“可是我怎么才能确保自己能进入她的梦呢？”
“我可以催眠你。只要你在我催眠的时候想着她，我就有办法让你进入她的梦。”
“好。但要是她晚上出去呢？”
“嗯？”天勤和尚看着我，“我不是让你叫她晚上别处去吗？”他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是这么对她说的，可是，可是她可能会和男朋友一起去看电影。”我解释。
“你不是她男朋友？”天勤和尚一脸惊讶。
“我去，我早就和你说过啊。她也提到过。”我感到很无语。
“好吧，是我忘了。我一直自说自话把她当你女朋友了。抱歉。”天勤和尚说道，“那么你觉得她会出去吗？”
“我不知道啊。”我是实话实说。女生的心思我从来不懂。
“你再打个电话过去。”天勤和尚说道，“告诉她要是她非得出去一定要通知你。要是这次那恶鬼得手了，下次想抓她只怕要12年以后了。她恶毒而狡诈，不在怨气最甚的时节绝不会出来。”
于是，我给她打了电话。这次，我把计划原原本本告诉她。电话那头，她依旧很犹豫，也许对女生而言，感情胜过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也许她不会来找我呢？”她说，声音很轻，“你说过她以为你死了，也许这次的复仇就结束了呢？”
“要是没结束呢，要是她去找你呢？”
“可是，我得挽回我和他的感情。这次一起看电影是最好的机会。”
“你果然还是要出去？”
“我不知道。”
“你可以推迟到明天，你就说你不舒服。真正关心你的人一定不会勉强你去的。”我依旧没放弃。
“可，可我已经在校门口了。”她说，“他来我宿舍楼下喊我，我无法拒绝。我们准备坐车去电影院了，他就在我旁边。”
“别去了，我求你了。”我说。我闭上眼，祈祷她能够听我的话。我看到活动的树影好似蛇般爬向她和他男朋友，而他男朋友只会尖叫着把她扔在一边，自己狂奔而走。然后树影簇拥在一起，她出现了——
不，我不能让她死。
电话那端已经没有了声音。
我继续打过去，却无人接听。
“怎么办。”我说，“她出去了。而且不接我电话了。”
“12点。”天勤和尚说，“午夜12点我开始催眠你。要是她还活着你就能进入她的梦。要是失败了那我们也没办法。”
我点点头，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晚饭时间秦芷若并没有营业，她在门口挂上了“休息中”的牌子，然后锁着门，拉上门帘。她烧了好几个菜，香味扑鼻，我却没有胃口。
“林夕，你怎么不动筷子，是姐姐烧的不好吃吗？”
“不是的。”我说，“我只是没胃口。我胃好像有些难受。”我随意编了个原因。
时间好漫长。天色越来越暗。血色残阳消失了，稀疏的星爬上天幕。我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天。秦芷若坐到我身边。我没把视线收回来，但我能够感受到。她淡淡的香味缓解着我的紧张与担忧。我转过头，我们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在看她连忙扭过头，脸刷一下红了，然后她又转过头。我能感觉到她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开口。最后她手放在我肩膀，“希望一切顺利。”然后她就走了。
午夜12时到了。
我坐在床上。那是一张单人木床。
“准备好了吗？”天勤和尚问我。
“好。”
“看着我的眼睛。”天勤和尚说道，“不要管我的手势，只管盯着我的眼睛。只想你该想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眸子却没有我的倒影。余光里看到他缓慢地做着什么动作，但很快我所有视线都被他的眸子所吸引。他的眸子开始变得浑浊。然后他的眸子泛起了涟漪。他的眸子越来越大。真的好大，简直就是一个湖，我仿佛能看到水的波纹。我掉了进去，仿佛跳水运动员跳入水中，只溅起很小很小的水花。
然后我看到两个人并排走着。是李嫣然和她男朋友。我远远跟着，不想让他们发现我。我们置身于一个公园之中，树木茂盛却人烟稀少。天空没有太阳，却能看清一切。除了李嫣然和她男友，还有我三个人是彩色的，这个世界都是黑白的剪影。黑色的草，黑色的树，白色的路，白色的云，黑色的天。
尖叫，李嫣然开始尖叫。我想冲过去但理智阻止了我。必须出其不意。不能打草惊蛇。周围的黑色剪影——高大的杨树，地上半尺高的草——都开始解体，变成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白色的眼睛痛苦地收缩放大，放大收缩，白色嘴扭曲，甚至还有白色的口水流出，黑色的面孔拉长，压缩，越来越畸形。
李嫣然拉着她的男友想跑，但她的男友却一动不动。他也开始变化。头发越来越长。就是现在！我冲过去。
他变成了她。
她在笑，声音不大，好似指甲抓东西发出的尖锐声，听得我头脑发胀。然后她抓住了无法动弹的李嫣然。
她得意忘形。她左手把李嫣然提了起来，右手，那长长的，骇人的指甲轻轻滑过李嫣然的脸，却不肯留下一丝痕迹。她在玩弄她的猎物。
然后我抓住了她。
她转过头。她开始尖叫。
“你死了。”我脑海里一个声音叫道，歇斯底里，充满恐慌。
她开始撤退，企图化作一团黑气，但就在她妄图逃脱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一股力量进入我体内，即将虚幻的她再度实体化。我的手牢牢抓住她的肩膀。我知道天勤和尚借助我的身体在施展法力。
“让我走！”她吼道。但她无法动弹。
我看到我的左手一掌拍出，击中她的小腹，一声惨烈的叫声，她魂飞魄散化作一缕白烟，再也看不见了。然后力量消失了。天勤和尚离开了我的身体。
我和李嫣然对视了一下，然后我离开了她的梦。我不想就这么快离开，我想安慰她，我想拥抱她。但此刻，也许她需要的并不是我，她有她的男朋友。我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地离开。于是，我让自己醒过来。很争气地，在我趁自己试图开口慰问她之前，我就离开了她的梦醒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