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之第一次见到那个高大的人是在渭水边母亲的坟前。
那天的雨依然很大,但母亲的坟堆再也不怕雨水的冲击,所以他感谢那个人。
那个高大的人看着李雁之,眼中显出一丝光亮,他问道:“这是你的亲人?”
他声音浑厚有着超出所有男人的魅力。李雁之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是他却清楚的看到那个人犀利而又摄人的双眼,在他眼中就是那浩瀚的宇宙。
李雁之轻声道:“是我的母亲。”
那人眼中透出一丝的哀愁甚至还有一些凄凉:“你的母亲有一个好儿子。”
泪光又充满了李雁之的双眼。
那人抬头向天叹道:“人谁无母——死而不奔丧大不孝也——”
他叹息了许久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那里?”
李雁之道:“冯雁之,我没有家。”他母亲姓冯,他就姓了母姓。
那人点头道:“是的你应该没有家,”他望了望眼前的一片墓地继续道:“你可知道这是谁家的墓地?”
李雁之道:“是渭城冯家的。
那人道:“这是冯家堡的墓地,冯家世代的先祖都在这里,是谁让你你把你母亲葬在这里?”
李雁之看着那人道:“是我母亲,她说她是冯家的女儿。”
那人脸上一阵抽动叹道:“是呀冯家的女儿是应该葬在冯家的墓地,走吧。”
李雁之问:“去那里?“
那人笑道:“冯家的后人当然去冯家堡。”
冯家堡是渭城的大户,冯家堡百年前是天下第一武林圣地。
百年过去,冯无敌已经作古,他创立的冯家堡虽然依旧矗立在渭河边缘,但是如今的冯家堡已经不是百年前的冯家堡。
冯家堡已经没落江湖。但它依然倔强的挺立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因为冯家堡还有冯老头,还有冯老头的两个儿子冯千秋和冯百盛。
冯老头的书房布置很古雅,有商周的鼎炉,还有秦汉的简牍。
李雁之正在翻看那些古老的简牍,他被那些古怪的文字所吸引。
冯老头正坐在他那张汉代的木塌上喝着存了三十年的好酒。他喝酒很优雅,而且乘酒的是晋代的黄金酒杯。老头清啜了一口美酒,他眯缝着眼看对面高大的年青人道:“你离堡五年,没给老子带来什么好东西,却拾来一个孩子,说说为什么?”
高大的年青人正是李雁之在墓地见到的那个人。他是冯家堡的大公子,也是冯老头的大儿子冯千秋。
冯千秋简单的说了李雁之在墓地的事情,然后道:“他让儿子想到了过世的母亲。”冯千秋的眼里似乎有了泪光。
冯老头也很感慨道:“这不能怪你,你母亲过世的事是我不让他们通知你,江湖险恶,那些事够你烦心的啦”老头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李雁之一眼道:“嗯这个孩子不错就留在冯家堡吧。”
冯千秋道:“他说他母亲是长安的冯家。”
冯老头眯缝着眼道:“长安冯家?也和我们冯家堡有点关系。”
冯千秋看看李雁之然后道:“我看他筋骨不错。”
冯老头道:“这事你看着办,我也看好他。”老头的双眼中放出一股摄人的光芒,他看着李雁之呵呵的笑了起来。
时光荏苒,八年的时间过得很快,李雁之长成了高大的青年,他棱角分明的脸总是那么苍白,一双忧郁的双眼时常看着冯家堡的参天大树发呆,八年来他把冯家堡当成了自己的家。
他第一次见到冯百盛的时候还是八年前,他也不知道冯百盛多大了,但是在冯家别人都叫他二少爷。
八年来李雁之从来没见过冯百盛穿一件干净的衣服,每天他都是喝着小酒懒洋洋的躺在地上晒太阳。但他们很是谈的来,因为冯千秋叫冯百盛大疯子,叫李雁之小疯子。两个疯子在一块倒是十分的和谐自在。
冯疯子总是喝酒,李雁之总是琢磨他的刀法。
冯疯子喝起酒来就疯,李雁之练起功来更疯。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李雁之喜欢上了寂寞的武功修行。
五年前冯老头说:“这个小雁之,是个习武天才,不过不如老大。”
三年前冯老头又说:“小雁之比老大强多了。”
直到两年前冯老头临死的时候叹息道:“冯家要靠雁之这小子来光耀门楣了。”他去的很安详。
冯老头死后一个月冯千秋也死了,他死在冯家的禁地——那个永远都用巨石关着的山洞。
自此冯疯子离开了冯家堡,一去就是两年。
李雁之成了冯家堡唯一的主人。
当他推开那扇山洞的石门时正好是李雁之来到冯家堡的第八年,那天冯疯子埋下兄长的尸体,大笑离开冯家堡,并且疯疯癫癫的说:“小疯子,你千万别进那个山洞。”
李雁之没说话,冯疯子离开的那天晚上他就推开了石洞的石门。
他记得很清楚,石洞里空荡荡的,中间只有一座方桌大小的石台,石台上插着一把发着紫光的短刀,刀入石台只露出紫黑色的刀柄。
那刀是有魔力的。
当李雁之的右手碰到那紫黑的刀柄时,他听到了一阵欢快的刀鸣之声。随着刀鸣之声传入李雁之的耳膜,李雁之的脑袋轰的一下似乎要炸裂一般。随即从刀上传来一股冰冷的气息,那股气息好像一条毒蛇迅速刺进李雁之的心脉。
李雁之没有像冯千秋那样运起强悍的内功阻挡,他的经验太浅,八年来他只知道发疯练功,一个月前他可以像冯千秋一样将体内庞大的真气控制自如,但他不知道怎么运用这股强大真气去阻挡外来的进攻。
他就像一个傻小子,手足无措,任这条毒蛇窜进了自己最薄弱的心脉。
这是最要命的,相传当年冯无敌凭一把金背单刀震断了魔教十大护法的心脉。而如今这冰冷的真气就要震断李雁之的心脉。
李雁之以为自己要死了,死亡的威胁第一次笼罩在他身上。
但是他不能死,他还要代替他死去的母亲去质问那个抛弃他们母子的男人。所以李雁之没有死,他这样站着,一瞬间那股清凉的气息,那条紫黑的毒蛇,占据了李雁之的心脉,它好像欢呼雀跃,又好像获得了新生,气息疯狂的占据了李雁之的全身,好似神魔附体。
李雁之全身散发紫色的光芒,但是李雁之看不到,他正用全力驯服那条气息,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已经无济于事,冰冷气息融合在了他的体内。
那把刀呛得一声破石而出,黑色刀身闪着屡屡紫芒,刀长七寸,向外曲凸。刀背随刃而曲,两侧有两条血槽及两条纹波形指甲印花纹,刃异常犀利,柄长三寸刃长四寸,刀身通体黝黑如黑玉如磐石又好像上古恶魔的眼睛。李雁之看到刀身刻有刺眼的两个字“天厌”,两字幽光流转,顿时紫气照满石室。
李雁之全身一阵虚脱筋疲力尽倒在上。
三天或是五天还是七天,李雁之记不清了,他只记得他拿到了那把刀,那把百年前被冯无敌从魔教带回的刀。
相传冯无敌带回这把刀,始终不曾使用,他用毕生的功力企图将它征服,最后他失败了,他说:“用这把刀的人是逆天而行,将会受到天之所厌。”为警示后人他用昆仑山极冰寒针刺了“天厌”二字于刀身,寒针断,冯无敌内力耗尽而亡。
从此短刀被封于石室,历经百年。冯家为此刀先后死去一十八人,冯千秋是第十八个。
李雁之却得到了这把刀,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是天意,天意,天意——”当两年后回来的冯疯子见到李雁之手上的刀时,他大吃一惊,连道三声,随即眼中流下了泪水,这是为他的哥哥而流,也是为冯家十八位死在这把刀下的英灵而流。
冯疯子喝着自己酿的酒,十年来他的酒越来越好,李雁之成了他最好的酒友。
冯疯子问:“你真的要去找你哪死鬼老爹?”
李雁之淡淡的道:“事情总要问清楚,也许我会杀了他——”
李雁之没有杀抛弃他们母子的老爹,但他的老爹还是死在了临潼别墅。
“人总是要死的,一死百了,”李雁之从十年的回忆中醒来,长江依旧波涛滚滚,身后的不空小和尚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李雁之笑了,他一向很少笑,但他看到不空的光头确实笑了,而且笑得不难看。
不空被他笑得心中发毛,摸着光头问道:“死尸,你笑什么?”三天来不空就看到那“死尸”坐在江边发呆,他不知道他叫什么,索性就叫他“死尸”,不空见这样叫他没有什么危险也就肆无忌惮了。
李雁之道:“你为什么叫我死尸?我可没死。”
不空瞪他一眼道:“那不叫你死尸,叫活尸好了。”
李雁之问道:“你叫什么?”
不空道:“小僧法号不空,不空既是空,空即是不空,你明白吧。”
李雁之听的一头雾水不过他却说:“名字不错。”
不空嘻嘻道:“还算你有悟性,就不叫你死尸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李雁之道:“我就要离开了,你还是不知道我的名字的好,我毕竟是死过的人。”
一句话说的不空脸色发白,虽然他有如来佛祖护佑,但是一想到几天前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就害怕,到现在他还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没死,或者他就是不死的僵尸。李雁之的话没吓死他,远处乌井的一句话却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乌井正远望江面,他高声道:“徒弟快准备船,又有佛光啦。”